Chapter43

　　走廊上有很在打鬧玩耍的學生，也許是暑假將至，連費爾奇也無心在管了。因而學生們就更加肆無忌憚地在走廊上打鬧。

　　哈利沿著走廊的邊緣前行，走過那些喧鬧的人群，向著城堡更深處走去。

　　不知不覺，哈利對於通向地窖的道路已經如此熟稔，甚至閉著眼睛也可以准確無誤地來到魔藥教授的辦公室。

　　進入了地下，那些在地面上的喧囂聲逐漸消失了，越往深處走，變愈是幽靜。

　　太過安靜的環境，反倒讓哈利本就緊張的心情更是不安。

　　斯內普教授會在嗎？不在的話，自己就不必那麼煩惱了。可若是在的話，自己要如何面對呢？

　　就這樣忐忑不安地走到了美杜莎的畫像前，哈利這才想起一段時間沒有會地窖的他，會不會因為不知道口令而無法進入呢？

　　沒想到美杜莎一看到哈利，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你來了啊。」然後就給他開了門。

　　哈利一愣，他倒是沒有想到自己還可以暢通無誤地進入斯內普的地窖。

　　房門打開後，映入眼簾的是在熟悉不過的客廳，只是，書桌後卻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教授不在嗎？

　　哈利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卻感到一陣莫名的失落。

　　他搖了搖頭，好像這樣就可以把無法控制的感覺甩開一樣。

　　進入書房後，自己的東西還在原來的地方放置，沒有變動。哈利慢慢地把書一本一本歸攏，用縮小咒放到書包裡，接著，床單、枕頭、被子……一樣一樣的東西從書房中消失，就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當最後一枝羽毛筆被哈利收走後，哈利揮了揮魔杖，解除了床的變形術，兩張沙發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

　　環顧這個生活了近一年的地方良久，哈利安靜地提起書包，離開了書房。

　　習慣性地往書桌的方向一瞟，本來沒想到會看到教授的哈利措不及防地心中一跳。

　　黑發男人側對著書桌而坐，右腿搭在另一只的上面，膝上放著一本厚厚的書。他就那樣低著頭閱讀著書上的鉛字，蒼白略微泛黃的修長手指不時在紙上劃過幾行字，半長的黑色發絲垂下，看不清眉眼。即使是看書，男人的背也總是挺得很直，就如同他有些孤高的性格。

　　橘黃色的燈光柔和了男人冷峻的棱角，透出一種說不出的特別的美感。

　　哈利似乎忘記了一切的思考，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這些日子來一直在他心間縈繞的莫名情感如潮水般洶湧而來，占據了他的全部思想。

　　兩個人在這兩年相處的點點滴滴，突然清晰無比地浮現。

　　聖誕夜裡那個帶著淡淡藥香的擁抱，指導自己制作魔藥時行雲流水般的姿態，囑咐自己要小心的認真，兩人在書桌上批改作業時的默契，遞給自己保命魔藥時的暗暗擔憂……

　　一切的一切，在哈利的腦海中接二連三地跳出來。

　　當下的這一刻，哈利才突然發現這種強烈的情感究竟是什麼。雖然自己沒談過幾次戀愛，也沒有過什麼轟轟烈烈的愛情，但是這麼多年的經歷，他總不會不知道心動是什麼感覺。

　　可是，哈利收回了視線，低頭苦笑。

　　該死的，他怎麼會對西弗勒斯‧斯內普心動？！

　　先不說這個男人一直深愛著自己的母親，光是自己注定早殤的壽命就足以讓他沒有任何資格去愛別人。

　　剛剛頓悟自己的感情，卻又在同時深知這種感情是注定無望的，這樣的滋味……呵，最為痛苦。

　　「我一直在等你。」冷不丁的，斯內普突然開口，聲音低沉絲滑。

　　「……，」哈利沒有說話，似乎在組織語言，好半天，他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得連他自己都嚇一跳，「……為什麼等我？」

　　斯內普「啪」的一聲合上書本，轉過身看著哈利，「我記得幾個月前你說過在學期結束的時候會告訴我你的秘密。我以為你會親自來跟我說，而不只是讓鄧布利多給我看一段你的記憶就可以應付的。」他黑曜石般的眼睛深深地注視著哈利，「你覺得這樣就算是結束了嗎？」

　　哈利沉默地注視著斯內普，面無表情，碧綠色的眼睛干淨地看不出一點心裡復雜的情緒。直到斯內普終於移開了視線，哈利才低下了頭，等到黑發少年再次抬起頭的時候，臉上已經換上了一副諷刺的表情。

　　他扔下了書包，大步走到了斯內普對面的另一張椅子上，兩人中間隔著一張書桌。

　　「那麼，請您告訴我，我憑什麼一定要親自跟您說我的過去？我相信以您的智慧，在看完冥想盆裡的記憶後，不會不清楚我的過去到底是怎樣的。那樣的話，我是否親自來向您坦白，又有什麼必要呢？」哈利扯了扯嘴角，淡漠地說：「不好意思，如果讓您等待了這麼久，我真的很抱歉。」

　　斯內普盯著哈利看了一會兒，忽然說道：「你究竟在緊張什麼？」

　　哈利一噎，心下不由得苦笑，似乎在這個男人面前，自己所有苦心經營的面具都是無效的。哈利定了定神，笑了笑，「誰知道呢？也許是面對魔藥教授的恐懼症吧。您也看過我的記憶了，在我的過去裡，您可是相當不待見我。哦，或者說，我們互相都不是很待見。」

　　看到哈利再次轉移了話題，並且提到了一個自己不想去涉及的話題，斯內普眼神一黯。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男孩在突然之間偽裝得如此鋒芒桀利，似是在隱藏著一種巨大的情感。

　　「對，你說的沒錯，在你的記憶裡，我們之間的關系確實很糟糕。」斯內普終於開口說道，「可是，你忘記了一件事情。那是你的過去，不是我的。在我看來，你已經被你自己的過去束縛住了。至少，在我的人生中，我和一個名叫哈利‧波特的男孩似乎處得還算愉快。」

　　你已經被你自己的過去束縛住了。

　　這句話讓哈利心頭一跳。可是……

　　「可是有些事情還是沒有改變，也無法改變。」比如你對莉莉的愛，對詹姆的恨。

　　斯內普聽出了哈利的弦外之音，眼神裡閃過了一絲掙扎。

　　的確，對波特的恨和對莉莉的執著是自己至今都存在的情感，這一點他無法辯駁。

　　可是，斯內普無比清楚地認識到，對於莉莉的執著，是因為她是在自己生命中唯一對他好，對他綻放微笑的人。像他這種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一旦遇到這樣如氧氣的存在，便會迫不及待地抓住這條浮木，企圖找到逃離黑暗的途徑。

　　後來，在黑暗裡待得久了，他才明白，有的時候光芒太過耀眼是會把自己刺傷的。

　　就如同與莉莉的那次爭吵，那個太過正義的女孩永遠都不會理解自己對力量的追求。

　　他本該漸漸放下這一抹光的，然後回到自己黑暗的角落裡繼續苟延殘喘。然而人總歸是貪婪的，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第二個「莉莉」一樣的人出現在自己冰冷如夜的生命裡，這樣，難免難捱，於是，他只能拼命抓住這一抹唯一的光亮，不敢輕易松手。他怕自己一旦松手，自己就真的是無法改變的無望了。

　　所以，自己是多麼自私。為了欺騙自己不是一直生活在黑暗裡，自己竟然一直死死的抓著對莉莉的執著，哪怕她已經結婚，生子，甚至就連死後，他也不曾松手。

　　這樣的他，多麼不堪。

　　後來，他遇見了一個叫做哈利‧波特的小巫師。

　　再後來，那孩子一年級的聖誕夜裡，自己發過誓要保護這個男孩。不為她是莉莉的兒子，而是單純地因為他是哈利‧波特。

　　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他竟以為是莉莉又回來了，那眉眼不就是與莉莉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麼，那碧綠色的眼睛，那在橘黃色的燈火下發絲透露出的酒紅，不正是莉莉麼。

　　甚至這孩子跟莉莉一樣，也會對自己綻放微笑，完全不怕「蛇院頭子」的恐怖。

　　斯內普承認，那一段時間，他有點被蠱惑了。

　　可是，用不了多久，斯內普才知道自己錯的有離譜。

　　這孩子雖說是莉莉的孩子，可是那神情確實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哈利沒有莉莉那樣活力四射＼總是像一個小太陽一樣感染著身邊的人。哈利是一個太過安靜沉穩的男孩，他不說話的時候永遠比說話的時候多，雖然臉上也是常常笑著的，卻更像是一張面具來保護自己。這樣如此不同的兩個人，自己是不該看錯的。

　　只怪那雙碧色的眼眸太具有蠱惑性。

　　可是，哈利對自己竟是比莉莉還要體貼三分。在自己每天起床後都能看到哈利為自己准備的溫熱的早餐，在自己因為批改錯誤百出的低年級作業而心煩時，哈利會拿過一只筆幫著自己批改。

　　斯內普有的時候真的很想問問這個碧眼少年，我是何德何能，讓你對我如斯？

　　可是，他不敢問。他總有一種預感，一旦問了，有些事情會開始變質。

　　那個少年望著他的眼神，總會讓他的靈魂也跟著得到撫慰和歡愉，這樣的感情是什麼……他不敢深想。

　　他若是對莉莉的兒子產生了什麼不尋常的感情，該是多麼不堪。

　　斯內普閉上了眼，掩飾住自己痛苦的神色。

　　看到斯內普眼睛裡的掙扎，哈利以為他又陷入了對莉莉的情愫中，不禁輕聲嘆息，他更加明白了眼前這個男人是自己愛不得的。他對他生命中唯一出現過的光的執著是那麼強烈，這是誰都無法去讓他割舍的執著。而作為莉莉的兒子，哈利他又怎麼能夠讓斯內普忘記莉莉，轉而愛上別人呢。

　　苦澀彌漫了心間所有的情緒。

　　哈利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脆弱，這麼想找一個地方狠狠地哭一場。他發過誓要讓教授幸福，可是，現在他該怎麼辦才能達成這個誓言呢？

　　他既無法讓教授愛上自己，更無法眼睜睜地看著教授跟別的人走在一起。這樣自私的他，哈利自己都覺得醜陋。

　　要是自己可以活下去就好了，這樣也許自己還有跟教授在一起的可能。

　　衣服底下的回魂石戒指突然變得滾燙，緊接著，哈利的渾身上下開始蔓延著灼燒般的疼痛，尖銳而蝕骨。

　　這種痛苦太熟悉了。死神的警告。

　　哈利馬上咬住自己的嘴唇內側，保持住臉上的表情，不讓教授看出分毫。

　　可是太難了，這樣的痛苦就如同靈魂在厲火中不斷被侵烤一樣，疼到哈利的呼吸都快無法進行。

　　我不會再奢望了，求您放過我吧。哈利在心裡悲鳴。

　　仿佛在回應哈利卑微地請求一樣，疼痛驟然消失了。

　　呼……

　　哈利暗自松了一口氣，感覺到自己背後的衣服幾乎都濕透了。

　　所幸斯內普一直沒有往哈利這邊看，所以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哈利馬上用無杖無聲咒把自己臉上和背後的冷汗處理掉，面容冷冽。

　　是他自己得意忘形了。

　　明明伏地魔還沒有摧毀，自己不應該去考慮這些感情事。畢竟，伏地魔一天還在，大家的幸福就一天沒有保障。

　　所以，這些會干擾到他判斷力的情感必須被他擱置。

　　哪怕這樣做，自己會有多麼不舍。

　　哈利清了清嗓子，輕聲開口：「教授，剛才是我莽撞了，不該對您那樣說話。如果有冒犯到您的地方，請您一定要見諒。」黑發少年眉眼彎彎，好不乖巧，就如同一個犯錯的學生對老師的道歉一樣。

　　看著又恢復到了乖巧學生般的黑發少年，斯內普皺了皺眉頭，為什麼他覺得這個少年離他更遠了？

　　「我前段時間研究出了解除黑魔標記的辦法，如果您相信我的話，能不能讓我為你把它去掉？」

　　「這不可能！」斯內普被哈利說話的內容吸引住了，暫時拋卻了遺憾，激動地說：「我們努力了那麼多年都沒有成功，你怎麼可能解決出黑魔標記？」

　　哈利笑了笑，「也許我一個人不可能完成這件事，但是加上格林德沃先生和他的朋友的幫助，我想解決黑魔標記只是時間問題。」

　　看到哈利自信的神情再加上格林德沃的名號，斯內普已經確信了這個男孩又完成了一件不可思議的成就，只是——「我不能抹去黑魔標記。」在激動過後，斯內普冷靜下來。

　　「……是因為您還要去當間諜嗎？」哈利微微蹙眉，有些了然。

　　斯內普看了一眼哈利，轉過頭，點了點頭，「這是我答應了鄧布利多的要求。」

　　哈利收斂了臉上的笑容，正色道：「我想這一次鄧布利多不會再讓您做雙面間諜了。」

　　「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鳳凰社不需要在伏地魔身上再安插間諜了。我的記憶不就是最好的作弊器嗎？更何況，那個工作實在太危險，我請求您不要再做下去了。能不能只是單純地站在一方陣營，這樣，安全多了。更何況，我也需要核實我那個解除黑魔標記的咒語是不是真的有效。」

　　看著黑發男孩侃侃而談的樣子和干淨得泄露不出一點真實情感的眼睛，斯內普突然覺得自己似乎錯過了什麼東西。

　　可是，眼下，這些復雜的感情不容他多花時間去想，因為他想到了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你要把解除黑魔標記這件事當做誘餌去拉攏食死徒嗎？」

　　哈利笑了，「不愧是您。」

　　斯內普贊賞地點了點頭，「這倒是一個好辦法。不過只適用於那些對伏地魔不是很忠心的食死徒。而且就算他們接受了你的拉攏，也未必會幫著鳳凰社消滅伏地魔。」

　　哈利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我不求他們能夠幫著鳳凰社。只要他們能夠離開伏地魔，這就是對他的一個很大的削弱了。對了，」哈利又想起一事，「您跟盧修斯‧馬爾福的關系如何？」

　　「上學的時候他是我的學長，他一直很照顧我，後來我差點成為德拉科的教父，不過最後因為一些原因，我還是拒絕了。」斯內普淡淡地說，撇開自己是個食死徒的身份不談，萬一有一天黑魔王回來了，發現自己是個雙面間諜，那麼自己的身份就會讓馬爾福家族陷入危機，所以最後斯內普還是拒絕了盧修斯的建議。

　　哈利體貼地沒有詢問，心下卻默默感慨這個男人溫柔的時候讓人心疼。

　　「那就是說您跟馬爾福先生關系不錯了。能不能請您在假期的時候幫我引見一下他？雖說在格裡莫廣場１２號的時候與他見過一面，不過當時是作為小天狼星的教子，不適合我們將要討論的話題。」

　　「你想拉攏馬爾福一家？」斯內普馬上想到了。

　　哈利點了點頭，「憑借我的過去來判斷，馬爾福一家被拉攏的可能性很大。」

　　斯內普想了想，同意了，「假期的時候我通過貓頭鷹告訴你時間。」

　　哈利滿意地下了笑，「太謝謝您了。」他站起身，在地上撿起了書包，「時候不早了，我還要回宿舍收拾行李。」

　　他背上書包，轉過身看著黑發男人，眼底一抹悲傷一閃而過，隨即就被微笑蓋住了。

　　「謝謝您這一年來讓我住在地窖，實在是打擾了。還有，真的謝謝您，為了……您對我付出的所有……」說道這裡，哈利的聲音有些低微，「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都謝謝您了。我對您……感激不盡。」他深深鞠了一躬，很久很久，哈利轉過身，迅速離開了地窖。

　　斯內普沒有看到，男孩剛才站著的地毯，有一點被打濕的痕跡。

　　走出地窖，哈利一直微笑的面具終於化為傾圮，心中大慟，眼淚止不住地掉落，他走到角落裡，從口袋中拿出隱形衣披上，然後就跪在地上失聲痛哭。

　　為什麼活著就這麼艱難？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力氣在面對教授的時候一直保持著完美的面具而不被發現，他甚至不知道，這樣自己還能夠撐多久才能夠看到他心目中的光明未來。

　　那個雖然沒有他，但是其他人都可以幸福的未來。

　　他覺得他已經快要負荷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