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李局不快的看著她,張所長壓低聲音提醒許媽媽:“不要插話,先等李局長說完。”
要接走孩子就是要她的命,一直不安的含著胸的許媽媽就像只護犢子的母雞,橫跨一步擋在了人群前,用力抬高頭和李局對視,她反問:“你們說我家經濟來源不正當,你拿個證據出來,咱家是偷了,是搶了?”
李局長還真拿不出來,托他幫忙的那位大爺只給他這倆藉口把孩子們領走,許家究竟是偷了還是搶了,他還真不知道。
“那我來說說。”許媽媽說:“我一個月工資除去養老保險拿到手上是兩千五百五十塊,我自家房屋不用交房租,孩子們吃自家種的菜自家養的雞下的蛋,我沒找政府要過一分錢的補貼,就這樣,我的工資還在往裡貼,年前三歲的叮叮生病,去定點醫院打針吃藥沒見效,我大兒子抱著孩子去北京看中醫,住院七天——自費!”
許媽媽最後兩字擲地有聲,後面幾個大嬸不約而同叫好。
李局長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好看的很。
“你們敢說我家的錢來路不正?就算是來路不正又怎麼樣?”許媽媽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把肚子窩火往外倒:“那些大官們的錢就來路正了?一餐飯抵六個孩子一年的伙食費,前年有個孩子被領養,嘴巴皮子連珠炮似的孩子,在電話裡跟我哭,一個字不願意說,他過的好不好你們又有誰管過?我想管,但孩子要不回來啊!”
許媽媽瞪著通紅的眼眶,一字字都是控訴,李局長接不上話茬,那女人尖聲道:“你在這危言聳聽唬誰呢?我處的每年的財政開銷一筆筆清清楚楚,誰也沒短孩子們的!”
遲小撈溫溫和和的開口:“我說這位大姐,看您的歲數不說當祖母,至少也是孩子他媽吧,您能看著別家孩子生病進大醫院你家孩子去診所?別家孩子看專家你家孩子看實習醫生?別家孩子擇校上重點你家孩子進對口?這是現在的國情,不是你張張嘴就立馬撇清,我們沒那麼高要求,但是至少要為孩子好,讓他們除了金窩銀窩什麼都不缺!”
女人雙眼一瞪,正要反駁,李局伸手一攔,在這麼胡攪蠻纏下去,老底兒都得被捋掉,“多說無益,我們民政局怎麼為老百姓辦事,你有任何異議,可以找上級部門反應,今天這些孩子,是一定要帶走的。”
許媽媽茫然的頹下肩膀,垂在兩側的手微微的抖動著,遲小撈攙住了她,“您別急,這事肯定是有人背後搗的鬼……”
旁邊幾個左鄰右舍的女人一聽這話,連連點頭,一人高聲道:“許家沒有不正當收入,許安寧承包魚塘,他們家的收入全是魚塘來的,我們能作證!”
後面幾個連連附和,“就是,我們左鄰右舍的天天在一塊,他們家有什麼咱們都知道!”
“還有,什麼叫不正當關係?你們這些當領導的也太扯了吧,一屋大小夥子,上哪去搞不正當關係?墩辦公室腿閑了,智商也退化了吧?”
這話一出,幾個‘沒有搞不正當關係’的大小夥子不約而同望天的望天,看腳丫的看腳丫,許媽媽嘴角一抽,隨即挺直了腰板,倒是顯出了長輩人閱歷勝於年輕人的鎮定。
李局算是被這話給激怒了,當官的最不願意的就是下基層親近老百姓,特別是嘴碎的農婦,打不能打罵不能罵,你跟她將道理,她跟你聊生計,一張嘴比你還能說,能從祖輩八年抗戰扯到籠裡母雞不下蛋。
李局乾脆不說了,大手一揮,後面人得到示意,一人控制了許媽媽,其餘幾個就去牽孩子們,許家堂屋頓時鬧得雞飛狗跳。
許安寧抱著小滿往後退,一個科員眼快的追了過來,兩手一抄,許安寧閃身避過,那人火了,眉毛一挑就去抓小滿的腳,許安寧吼了一聲,早就扁扁嘴巴的小滿咧開嘴就哇嗚大哭,淚眼朦朧的看那個兇神惡煞男人還在抓他,急的滿臉通紅,抱住許安寧的脖子一個勁的往裡鑽。
那男人叫了一聲,馬上過來一人,兩人一起包抄許安寧,前後路被圍堵,許安寧靈機一動,把小滿往許安年懷裡一塞,迎著兩大男人撲了上去。
許安年允許自己抱著這個手感陌生的玩意兒僵了半秒,隨即抱著小滿撒丫子就跑。
一邊的小孩子們滿場飛,哭喊聲震天,遲小撈飛身搶過被差些捉住手臂的叮叮護在懷裡,惡狠狠的瞪著那個科員。
“我不走——啊啊——許媽媽許媽媽……我要許媽媽——啊啊啊……”貝兒已經被一個人抱著跨出了大門,撕心裂肺的嚎啕,兩隻小手抻得直直的隔空企圖抓住許媽媽的手,她只是胖了點跑不動就被抓了,她發誓,只要放了她,就再也不吃兩碗飯了。
緊接著濤子也被抓住了,因為嘴唇缺陷不太愛張嘴的小孩,這會只能嘶啞的叫兩聲,這兩聲不長,聲音不大,卻尖銳,仿佛瀕臨生死邊緣絕望的鳴叫。
小軍敏捷的避過兩人,飛身撲了上去,攀住抱著濤子的那人手臂就是一口,十歲的孩子牙口已經長齊,抱著豁出去的心態下的狠口,咬住了就是不松嘴,抬起眼睛恨恨的盯著那人,他不懂什麼領導不領導的,只知道這些人要拆散他的家,要抱走他的弟妹。
男人痛的呲牙裂齒,本能的反手就要一巴掌甩上去,隨之背後一緊,扭頭一看,尹春曉的拳頭帶著一股小旋風,陡然放大在眼前。
“不能動手!”尹少陽一聲急吼,手快的擋住了他的拳頭。
尹春曉這會是急紅了眼,老早就運了一腦門邪火,他還沒受過這種窩囊氣,被尹少陽擋開後,一眼瞅見正跟一男人較勁的遲小撈,返身沖了過去,一把搡開那男人,拎起遲小撈和叮叮就往屋外跑。
轉眼一干人全部推推搡搡的移到了院子外,許媽媽被女人扯著,兩人揪著衣服扯來扯去的緊跟在後面,張所長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要保護好李局,又要防止事態演變,扯著嗓子叫喊著什麼,老脖子抻得跟鬥雞似的。
“都反了!”李局長心裡忐忑不安,居然還保持著官威,不過這會亂成了一鍋粥,沒人有功夫理會他。
院子外傳來聲聲鼓噪,一大隊鄉下娘們領著自家的男丁聞訊趕來,當先是一個胖大婦人,左手鍋鏟右手鍋蓋,十分威風。
隨後是持勺持火鉗一群鄉村非主流,手中兇器花色不一,大到搓衣板,小到毛線針,應有盡有。
胖婦人還沒進院子就開始吼:“領導咋地啦,領導就能綁架人口啦?大妹砸,咱不怕!大姐今兒個鐵定給你撐腰!”
這婦人是村裡的女大牛,潑辣得跟煉了油的辣椒面似的,誰都不敢惹她,原先沒少給許媽媽小鞋穿,欺負她家沒男人,這會不知道是哪道雷給劈開了靈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來了。
院門給幾個大身板擋得水泄不通,一群人雄糾糾氣昂昂的抄著武器,大有不放下孩子不甘休的氣勢,李局也傻了,真往下發展,鐵定上社會新聞頭版頭條。
肩膀一沉,他扭頭一看,一黑黝黝的農民大小夥子氣定神閑的笑道:“李局長,別來無恙!”
這開場白官腔十足,他心說這農民工是誰,上下打量半晌,才大概認出個輪廓,不敢十分肯定的問道:“尹……董?”
堂屋裡,李局放下茶杯,喝茶的空當,他思前想後,覺得兩邊都不能開罪,一邊是仕途的階梯,一邊是支持者的人脈,但是前者不可多得,後者卻能慢慢拓展。
“孩子是一定要帶走,尹董大概不瞭解咱們身在其位的苦衷,有人檢舉就必須按章辦事,許家到底有沒有資格開辦福利院,必須經過正規途徑一層層考核。”
尹少陽若有所悟點頭,“那是,我們官民一條心,但是您現在也看到了,村子裡這些人沒文化,他們不瞭解你的苦心啊,他們只看證據,您要拿得出條條款款,這些人還能有什麼話說?”
李局一愣,有些不快的看了他一眼。
尹少陽在心下冷笑,兩條長腿一抖,索性說開了,“現在這裡沒人,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檢舉的人,是不是謝將軍?”
李局霍然看向他,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線。
“我沒猜錯吧?”尹少陽得意的笑,“您仔細想想,他只給您這兩條小道消息讓您來辦事,可裡面什麼道道都沒交代清楚,我個人認為,帶走孩子不是目的。”
李局沉吟片刻,這茬他不是沒考慮過,別人家的私事也輪不到他來管,何必鬧得雞犬不寧,最後都是他的不是,於是語焉不詳的說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尹董是生意人,這點應該能體諒吧。”言下之意是我惹不起大人物,你就自個想辦法給我個交代。
尹少陽會意的一笑,站了起來。
李局一干人等怎麼來的這麼走了,許媽媽在外面感謝來幫忙的鄰居們,許安寧帶著受驚的孩子們進屋裡睡午覺,遲小撈到後面包穀地裡把許安年和小滿一大一小給找回來了。
等都安排妥帖了,小型會議開始,尹少陽把事情交代了一遍,謝徽氣的牙癢癢,許安寧捉住他的手,兩人好不容易走到一起,這會就要面臨最大的考驗,說不害怕是騙人的。
一直沉默不語的許媽媽或許是今天面對李局鍛煉了心魄,思慮良久,突然開口:“謝徽,你們倆這事我同意,但是你父母養你一場不容易,我單方面同意也不算數。”
謝徽六神無主的看著許媽媽,嘴唇蠕動著,卻說不出一個字。
“這樣吧,你把你父母請過來,是時候把你倆這事解決了。”
晚上,洗了澡的遲小撈經過大門,瞅見黑漆漆的院子裡蹲著一個人,走過去才看清楚是尹春曉蹲地上拿著根樹枝在地上畫圈圈。
“怎麼了?”遲小撈也蹲了下來。
尹春曉沒抬頭,拿著樹枝在手裡翻花樣,過了會悶聲說:“我看到小軍的牙齒流血了。”
“只是牙齦流血,已經好了。”
黑暗裡,尹春曉別過頭,認真的看著他,表情有些茫然,“我以為他不喜歡濤子,前幾天被濤子噴了口水,我看他在水龍頭下沖了老久,臉都搓破皮了。”
“小孩子,打打鬧鬧就是這樣。”
尹春曉皺起眉,感覺有點雞同鴨講,可要他說他又說不出來個所以然,自己跟自己撒氣似的,狠狠握住了那截樹枝在掌心裡蹂躪。
遲小撈捉狹的一笑,搭上他的肩,“我知道你在想怎麼,其實親人兄弟就是這樣,打打鬧鬧磕磕碰碰,你看不慣我我不喜歡你,但是誰也別想把他們分開,即便是分隔兩地,太平洋再寬,也割不斷親情。”
尹春曉彆扭的看著他,不認同也不反駁,他心裡頭現在正膈應著呢。
遲小撈笑笑,起身進了屋,經過一樓正屋,看見尹少陽正抱著光屁股的小滿解上衣,屋裡正中間擺了個嬰兒澡盆,大少爺脫衣服一點都不含糊,三兩下把小肉球扒了個乾淨。
許安年提著一壺熱水進來,往盆里加熱水,加完了還用手肘試了試水溫,“行了!”
說完放下水壺,歪著腦袋盯小滿瞧。
小肉球一下水就開始撲騰,尹少陽托著小滿的背,往他身上薅水,對遲小撈笑道:“明天帶他去游泳。”
“你可別造孽,盆裡游遊得了!”
“你還不知道吧,小孩天生會游泳,按水裡嗆幾口水立馬學會狗爬式!”
遲小撈沒好氣的說:“我把你按馬桶裡喝幾口尿,你也能立馬成仙,要不要試試?”
“試,怎麼不試!”尹少陽恬不知恥的笑:“你讓我幹什麼我都沒二話。”
遲小撈懶得搭理他,在盆邊蹲了下來,抬頭招呼一直杵在旁邊的許安年,“過來,摸摸!”
許安年遲疑了一下,像是第一次開葷的小朋友,輕輕蹲了下來,好奇的歪頭看著在水中不亦樂乎的小滿。
“來,摸摸他,皮膚滑滑的,軟軟的……”遲小撈語氣諄諄善誘,輕輕拎起小滿的胖爪子往許安年手裡遞。
許安年的手慢慢伸了出來,在眾目睽睽下繞過小滿的手,直取小孩的嫩雞雞。
遲小撈和尹少陽傻了眼,愣了足足三秒才噗哧笑出聲來。
許安年的鹹豬手已經收回去了,皺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語的咕噥:“像花生,沒毛……”
“嘎嘎嘎……”
尹少陽和遲小撈兩人笑破了肚皮,小滿呆呆的左看看,右看看,看了半晌咧開嘴,人來瘋似的奮力拍水,邊拍邊尖叫。
尹少陽笑得抽,“哈哈……咳咳,像花生?你沒見過像雪茄的嗎?哈哈哈!”
許安年睜大純真的眸子,認真的思考了會,搖搖頭,“雪茄見過,沒見過這麼短的。”
尹少陽覺得自尊心受到了打擊,挑著眉毛問:“雪茄短?那什麼長?”
許安年點頭:“擀麵杖還行。”
這話一出,遲小撈和尹少陽立即問:“誰?”
“我!”
嚴重鄙視了兩人標榜了自己的許安年轉身出了屋,留下一顆小花生兩隻雪茄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