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驚變
「啊——啊——」
莊善若是被許家安的驚叫聲驚醒的。
她一睜開眼睛,便看到許家安坐在她身邊驚叫了兩聲。還未等莊善若回過神來,許家安便湊到莊善若面前道:「你是誰?為什麼睡在我的床上?」
莊善若見許家安毫無開玩笑的意思,被驚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了。
此時,門被敲得砰砰作響,有人在門外喊道:「大郎,大郎,怎麼了?」
莊善若聽出是許陳氏的聲音,趕忙應了一聲,胡亂尋了件衣服穿上匆匆下床去開門。門剛一打開,莊善若便被急著進門的許陳氏推了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跟在許陳氏身後的一個年輕的姑娘趕緊扶了她一把,才沒有出醜。
莊善若向那姑娘點頭致謝。只見那姑娘容貌清秀,年紀和她不差上下,穿了身粉色的如意雲紋衫子,梳著雙丫髻,嘴裡道:「大嫂,當心。」這才知道是她的小姑子許家玉。
許家安只穿著小衣跳到了地上,拉著許陳氏的手道:「娘,她是誰?」
許陳氏像哄稚兒般拍著許家安的手,柔聲道:「大郎,別怕,你忘了,她是你新娶的媳婦兒。」
「我不要什麼媳婦兒,我只要秀兒。」
「大郎,別鬧了,她是娘特意尋了來照顧你的。」許陳氏拿眼睛瞟著早已呆立在一邊的莊善若,語調裡隱約有了怒氣,「你還傻站著幹什麼?趕緊拿衣裳給大郎穿上,沒的別著涼了。」
莊善若哪裡還聽得到許陳氏的話,她整個人怔怔地站在那裡,腦子裡轉了無數個念頭,卻是一個也沒有抓住。
許家玉見許陳氏面有慍色,趕忙上前道:「娘,我來我來!」自去尋了件衣裳,給許家安穿上。許家安倒是對著自家妹子笑嘻嘻的,相當配合地穿好了衣裳。
許陳氏狠狠地剜了莊善若一眼,道:「花了那麼多的錢,倒是娶了個木頭回來,一點眼色也沒有。」
莊善若渾身一震,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許家母子。許家安依舊掛著和他年紀不相稱的笑容,許家玉卻眨了眨長長的睫毛避開了她的目光。
許陳氏不耐煩地看著莊善若道:「收拾收拾,趕緊出來,一家子都等著呢!」言畢,拉著許家安出了房門。
許家玉不忍地看了莊善若一眼,抿了抿嘴正想說些什麼,聽到許陳氏在門外道:「小妹,快出來。」只得朝莊善若微微一點頭,轉身出了門。
莊善若恍若被雷劈了般,半晌沒回過神來。這個許家安,分明——分明就是個傻子!莊善若身子晃了又晃,幾乎要暈倒,那麼昨晚根本不是什麼喝醉了酒之後說胡話,根本就是滿嘴的傻話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劉福嬸知道嗎?姑媽知道嗎?或者就是她一個人被蒙在鼓裡?怪不得送了大筆的聘禮還準備好了嫁妝——她就不該相信會有這樣的好事落到她身上的。
不可能!不可能!她絕對不會相信愛她如女的姑媽會為了這幾個錢將她出賣。唯一說的通的便是劉福嬸從中搗鬼。
眼淚不聽使喚地滴落了下來,莊善若覺得自己手腳冰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受的苦還算少嗎?老天怎麼就不肯放過她?莊善若使勁地用長長的指甲掐著自己的手腕,直到掐出了一絲血痕,疼痛讓她清醒了過來,她狠狠地抹去了臉上的熱淚。
傻子?傻子能考科舉?傻子能中秀才嗎?或者,這裡另有隱情。百般無助之中,莊善若突然想到了王有龍那寬厚溫暖的後背,仿佛什麼苦痛都能在那裡消弭。不!不!她拼命地搖搖頭,這個時候孤身一人在許家誰都靠不住,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從許陳氏今日的言行做派看來,這許陳氏分明是想給她個下馬威,欺負她出身小門小戶,沒有見識,沒有娘家作為援助,堵住她的口,掩蓋住騙婚的事實。這幾年什麼人沒碰到過,什麼磨難沒經歷過,她可千萬不能被許家拿捏住。
這樣想來,莊善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強自鎮定,坐到了梳粧檯前,拿起篦子細細地梳理起自己的一頭秀髮,特意挽了一個華麗的百合髻,簪了那兩支點翠的銀簪,擇了一套妃色的彈花暗紋錦服,既得體又不顯奢華。
一切收拾停當之後,莊善若來到了門後,站了半晌,最終咬了咬嘴唇,毅然決然地打開了門,全身的血液都被欺騙和愚弄所帶來的恥辱點燃了。
門剛一打開,一抹朝暉斜斜地刺到莊善若的臉上。莊善若眯了眯眼,偏過頭,許家的整個格局便落在了她的眼裡。
這是一個坐北朝南的四合院,建得還算氣派,一溜的正房建得高大氣派,兩側是廂房,後面還有一個小小的跨院。院子裡的窗櫺大門上還貼著大紅喜字,房廊下還掛著一對大紅宮燈。這原本喜慶的紅色此時卻是生生地刺痛了莊善若的眼。
莊善若提起裙角,跨出了新房,穿過了半個院子,來到了正房的門前。
「來了,來了,總算是來了。」有個尖細的嗓音喊道。
看來許家所有的人都在正房的廳堂裡等著她這個姍姍來遲的新娘子敬茶認親,莊善若心裡冷笑了一聲,恐怕他們不能如願了。她挺直了脊背,將那剩下的幾步更是走得端莊萬分。
廳堂上正中的太師椅上一左一右坐著兩人,右手邊一人便是滿臉不耐煩的許陳氏,左手邊是一個面貌清臒留在一把山羊鬍子的老者,大概便是許順發許掌櫃了。
按理莊善若該和許家安一起恭恭敬敬地跪下給兩老敬茶,可是此時莊善若卻是傲然立在廳堂裡,接受著許家眾人目光的審視,既不說話也不下跪。
沉默給了莊善若力量,被騙的恥辱支撐著她的精神。
許陳氏斜著眼睛將莊善若從頭到腳地掃了兩遍,眼裡不滿的情緒越來越濃。她側過頭看了許掌櫃一眼,許掌櫃卻歎了一口氣,捋了捋花白的山羊鬍子。
一陣咯咯的笑聲打破了難堪的尷尬,聽得有人道:「也不知道這榆樹莊和縣城就隔了區區十裡路,這成親的規矩可有什麼不同?想當年我進門第二天可是天剛濛濛亮便起身給兩老敬茶的——咱們做小輩的哪能失了禮數讓長輩等著呢?就是偶爾想偷個懶,也不急於這一時嘛!」
莊善若眼睛冷冷一掃,見右下側坐著個年輕的婦人,打扮得花團錦簇的,頭上簪滿了首飾,尖尖的瓜子臉,長長的柳葉眉,細細的丹鳳眼,就連說話的聲音也是又尖又細的——莊善若想起昨夜行大禮的時候,有人褒貶她的那雙大腳,恐怕這就是她的妯娌童貞娘了。
童貞娘身邊的一個青衣男子朝她使了個眼色,輕聲道:「少說兩句,就顯得你能耐!」這個男子容貌和許家安相仿,只是更黑一些壯一些,便是許家二郎許家寶了。
童貞娘不滿地斜睨了自家丈夫一眼,摟了摟懷裡的一個粉雕玉琢的兩歲男童不說話了。
莊善若的目光越過眾人落到了許家安身上。他立在許陳氏的身邊,一襲蓮青色的長衫,長身玉立,風度翩翩,神情自若——讓莊善若不由得懷疑她原先看到的聽到的只是錯覺。
「嗯哼!」許陳氏咳嗽了一聲,眉頭是越皺越緊了。這個大郎媳婦不是說自小父母雙亡寄居在姑母家,性子和軟嗎?如今看來倒是生的一副好模樣,看那身段也是個好生養的,只是出身太差了些,早先就是給大郎提鞋也不夠資格。原本想著找個農家的姑娘,最好是沒見過什麼世面的,也好拿捏得住,可千萬別像個二郎媳婦那樣處處要爭強好勝的。可是眼面前看來,這個大郎媳婦雖說外表看著弱不禁風,可內裡恐怕也是個有主見的。這事情怕是有些棘手了。
「大嫂!」許家玉趕忙拿了個放了兩盞茶碗的託盤,送到莊善若的面前。
莊善若卻置若罔聞,根本沒有接過茶碗的意思,只是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許家安看。許家安也留意到了她的目光,也大喇喇地看著她。兩人的目光就在空中糾纏,不過一個是痛苦的探究,一個則是充滿了好奇。
許掌櫃終於開了口道:「大郎媳婦,都是一家人了,你有什麼話就說吧!」他做了半輩子的生意,從不短斤少兩,以次充好。縣城裡人人見了都尊他一聲許掌櫃,掙下這份家業靠的是良心。可是,在這個小女子面前,年過半百的許掌櫃始終是愧得慌,拗不過老妻,也為了可憐的大郎,連蒙帶騙地結下了這門親事,此時倒是不知道該如何向那大郎媳婦交代了。
莊善若將目光轉向那個慈眉善目的老者,微微頷首道:「農女莊善若,生在鄉野,自幼失依,今幸結良緣,足以告慰父母在天之靈……」
許家安突然嘀咕了一聲:「無父何怙,無母何恃。」然後沖著莊善若微微一笑。
莊善若倒是被他說得一怔,傻子應該不會說詩經裡的句子吧,她定定心神繼續道:「既然是一家人,那麼恕善若冒昧直言,我見大郎言行舉止都異於常人,不知這當中是否有什麼是我所不知道的?」
這番話說得許家眾人皆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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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小雅‧曹獲》:「無父何怙?無母何恃?」沒有父母你(子女們)又去依靠誰(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