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前廳剎那間一片死寂。
丁喜來和那群少幫主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都沒想過素來優秀傲氣的魏二公子竟然能給一個人跪下。前輩們有的隱約猜到了一二,有的仍不明所以,只能震驚地望著,然後呆了片刻才齊刷刷看向曉公子,等著他開口。
葉右道:「你查到了。」
這語氣十分平靜,不帶半點疑問。
魏江越繃直的後背似乎要完全僵住,他沉默了一下,艱難地低聲道:「是,那些事……確實是我父親做的。」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的神色都是一變。
雖然魏莊主跟著魔頭走了,但他們手裡什麼證據都沒有,有的甚至仍覺得是另有隱情,如今聽見這句,他們都坐不住了。
「魏賢侄這話可有根據?」
「魏賢侄方才說前些日子不是被綁而是回了家,可是查到了什麼?」
「賢侄?」
魏江越聽著四周不斷湧來的詢問,一張臉面無表情。
他最近過得很不好。
他萬分崇敬的父親、他為之驕傲的豐賢莊,竟然是靠著如此骯髒的辦法得來的地位和名聲,這簡直顛覆了他二十多年的認知。他過去有多意氣風發,如今便有多痛苦難堪。
然而父親再壞那也是他親爹。
血脈是斬不斷的,更沒辦法斬斷,現在讓他對他爹刀劍相向根本不可能。
這些天理智和感情一直撕扯著他,幾乎要把他扯成兩半。
每當夜深人靜痛到發瘋的時候,他唯一的念頭便是見見這個人,可很快他又想到,他實在沒臉見對方了,因為他父親做的事在他們之間劃了一道深深的溝壑,越不過去。
但事情終究是要真相大白的。
所以他還是回來了。
他又閉了一下眼,啞聲道:「我回家查了點東西。」
週遭登時靜下來。
眾人見他再次沉默,都知道這對他而言很難,因此並不催促,只耐心等著。
數息後,只聽他說翻了翻魏莊主的書房,然後查了一下當年被吸血老鬼弄死的弟弟的事,結果是那弟弟不是他親弟,且弟弟死後姨娘沒多久也去了。
畢竟家醜不可外揚,魏江越並未說得太詳細,但眾人都已明白那姨娘很可能是與人通-奸被魏莊主發現了,那時吸血老鬼正把江湖攪得血雨腥風,魏莊主便乾脆藉著對方的手把野種弄死了,若他日吸血老鬼未死被發現,他剛好用這事洗刷嫌疑,一舉多得。
不過到底是個無辜的孩子,魏莊主委實太心狠手辣。
眾人在心裡唏噓,見魏江越從懷裡取出兩封信遞了過來。
他們趕緊接過打開,發現是一個人寫給魏莊主的信。
信已有些年頭,內容十分駭然,說的是江湖舊事,涉及到了「山莊」、「魔頭」和「試藥」等字眼——這基本已經能給魏莊主定罪了。
幾人不禁看了一眼魏江越。
這人肯定知道若把信拿出來,他父親絕對洗不清了,這般是非分明也屬難得。
玄陽掌門道:「這兩封信都沒署名,誰寫的?盟主?」
葛幫主道:「但這好像不是盟主的字啊。」
另一位幫主道:「會不會是故意變的筆體?」
「這倒是有可能……」
魏江越沒管他們,將目光重新轉到曉公子和聞人恆的身上,解下佩劍遞了上去。
白道一眾立即停止交談望過去。
大廳再一次落針可聞。
葉右的語氣仍舊平靜:「怎麼?這是想替你父親贖罪,父債子償?」
魏江越道:「你師父是被我父親害死的,這條命隨你們處置。」
葉右道:「你這條命賠給了我,其餘被你父親害死的無數條命又該找誰賠?」
魏江越眼底閃過一抹痛色。
他自然也知道,無論他怎麼賠都填不上這二十年來死在父親手裡的無數條亡魂。
葉右眼簾微垂,遮住了裡面大半的神色。
他特別想告訴這個人,你們魏家要賠的何止是我師父一條命,還有我楊家一門九十六口人的性命,你賠得起麼!
然而話幾乎要頂到喉嚨口的時候,他忍住了。
他靜靜地看著魏江越。
其實他並不在意這人能不能查到東西,他只是想藉著魏江越逼迫魏海德,讓魏海德心生危機罷了。後來他讓魏江越回家,也僅僅是想趁機弄一條路線去端了北雁村,也好在砍了白子一條胳膊的同時再逼一把魏海德。
至於魏江越和魏丁兩家的人,他當然恨過。
頭兩年恨到極點的時候,他甚至想過神功大成後就把魏丁二人抓住點上穴,然後當著他們的面把他們的家人一個個地宰乾淨,讓他們也嘗一遍他當年所嘗的痛苦,可最終他還是選擇了這條路,因為他不想像魏丁二人一樣濫殺無辜,變成他最討厭的那種樣子。
「你起來吧。」他平淡道,越過魏江越向外走去,在快要邁出房門時停了停,說道:「對了,前些天我和師兄偶然遇見你父親和魔頭他們,便設了個圈套,卸了你父親一條胳膊。」
魏江越驟然一僵。
「還有,盟主已死,雖說圈套是我們下的,但最終他是被你那妹妹害死的。」葉右又扔下一句,頭也不回地走了。
大廳靜了一瞬,緊接著轟然炸鍋。
所有人看向聞人恆,詢問他是怎麼一回事。
聞人恆掃一眼房門,忍下去追師弟的衝動,先是把魏江越弄起來,然後便耐心為前輩們解釋經過。當然,中間要隱去師弟會武功和中毒的內容。
而等他將這一切做完回房,卻得知師弟早已出門了。
他不太信師弟會因為這點事鬧心,看著手下道:「他沒說什麼?」
刀疤男道:「曉少爺說他想一個人出去走走,順便感悟一下人生。」
聞人恆無語。
刀疤男道:「門主不追出去?」
聞人恆沉吟一陣,問道:「丁喜來和任少天他們呢?」
刀疤男一愣:「這個屬下倒是沒有注意。」
聞人恆道:「去查查。」
刀疤男於是領命而去,不到片刻的工夫便回來了,覆命說丁喜來正拎著一點吃的進門,想來剛剛是去逛街了,現在他身邊只有衛晉,不見任少天的影子。
聞人恆點頭:「我知道了。」
刀疤男在旁邊站了一會兒,見自家門主還是沒有要去找曉少爺的意思,正想著要不要再問一遍,這時卻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喧嘩,緊接著有人叫道:「是鐘公子啊!」
能讓眾人有這麼大的反應,這鐘公子絕對是盟主之子。
刀疤男頓時吃驚,因為他早已從門主那裡得知鐘公子是被謝均明綁的,並且還找了一個大漢守著,用的理由是看上了人家。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少林離這裡可不近。
魏莊主離開至今才過去幾天,哪怕往少林那邊傳個消息都沒這麼快的,何談把人弄來?
除非鐘公子先前已被帶離了少林的地界,這才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被送到五蘊城。
他不由得看了看門主。
聞人恆站起身,出去了。
刀疤男趕緊跟著,與他一前一後到達前廳,抬頭便見鐘公子正撲在丁喜來的懷裡嚎啕大哭:「喜來,我他娘的可出來了,你都不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日子,我決定以後天天練功,發憤圖強,做個高手嗷嗷嗷!」
少幫主們打量他,見他穿著得體,非但沒瘦,好像還胖了一圈,可見這段日子過得挺滋潤的,與他哭嚎的形象似乎不太符。
丁喜來愣愣地抱著他。
原以為他們下次見面會形同陌路,再也回不到從前,沒想到好友的態度依然如故。他倒不是傻子,快速猜出好友可能還不清楚自己是被曉公子綁的,更不清楚盟主已經去世,他只覺心裡難受,泫然欲泣。
鐘公子哭夠了:「對了,這是哪?我爹呢?我好不容易回來,他人呢?我可想他了。」
週遭一片死寂。
丁喜來看著他,張了張口,一個字都說不出。
鐘公子道:「你怎麼了?」
丁喜來心裡一顫,僵硬地轉移話題:「你……你這些日子是怎麼過的?」
「別提了,」鐘公子悲憤道,「我被一個壯漢看上了,他要娶我做媳婦!我不答應他就不放我走,你說他娘的他是不是瘋了?」
丁喜來道:「……啊?」
聞人恆這時已經到了謝均明的身旁,看了他一眼,見這貨勾了一下嘴角,便清楚鐘公子能來得這麼快果然是他的手筆。
刀疤男沒忍住,好奇地湊到無望宮左護法的身邊,低聲問:「他好像還沒覺出不對呢,你們怎麼做到的?」
左護法道:「挺容易的,比如先在下一個小縣裡找個院子,佈置得和先前那個一樣,等晚上把人迷昏了弄過去,第二天他一睜眼,便會覺得還是在原先的地方。」
刀疤男震驚了:「所以就慢慢地把人弄過來了?」
左護法道:「嗯,從去勝音城開始,他們就在往外挪,此後咱們每次走遠,他們都會適當地動動,保證不會離得太遠就是了。」
刀疤男問:「真不會露餡?」
左護法道:「會,那院子裡有一棵樹,第三次的時候他就看出了樹有點不一樣。」
刀疤男道:「然後?」
左護法道:「壯漢很生氣,因為鐘公子寧願看樹也不看他。」
刀疤男沒明白,不恥下問:「所以?」
左護法道:「所以他一招就砍了樹,要當柴燒了,鐘公子立刻嚇得跑進了屋,導致之後找到的院子,我們都得把樹砍了,嘖。」
這是怎樣一種喪心病狂?都是和謝均明學的麼?
刀疤男木然回到了門主的身邊。
盛家這裡熱熱鬧鬧,葉右則早已出城,一個人順著小路往城外的樹林走去。
天色漸漸變暗,他終於踏進小樹林,挑了一棵順眼的樹,轉身靠在上面,靜靜看著來時的路。
片刻後,他勾起嘴角:「你再不出來,那咱們今晚就都別回去了。」
任少天頓時無語,出來看著他:「你別告訴我,你這趟出城只為了等我?」
葉右道:「嗯,我有事想和你談。」
任少天走過去:「談什麼?」
葉右定定地望著他,靜默一會兒道:「我知道你喜歡我。」
任少天:「……」
這誤會真的大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