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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走失記》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那隻手雖被自己按住,拇指卻趁機在他的手腕摩挲了一下,帶起微許曖-昧的意味,聞人恆抑制不住地動了動喉結,想問一句「你膽子忒大了,真不怕我對你做點什麼嗎」,但轉念想到外面都是人,他又點不了師弟的穴道,確實不能順利把人吞了。

   他知道師弟絕對是算計好的,頓時好氣又好笑。

   車內昏暗,彼此的輪廓模糊不清,葉右靠近了一些,呼吸彷彿都要與他纏在一起。

   聞人恆強忍下把人狠狠揉進懷裡的衝動,放開他的手,在他肩上拍拍,輕嘆了一聲。

   葉右聽過師兄嘆氣,虛假的抑或帶著幾分笑意的,唯獨沒有這樣的像是從心底最深的地方出來的似的,不知為何竟透著幾分沉甸甸的感覺。

   他的動作一停。

   「你可真難伺候,我對你好你也要起疑,還有良心麼?」聞人恆無奈道,沉默一會兒給了他一句真話,「我知道你一直疑心我對你是不是有想法,其實我瞞了你一件事,等你記憶恢復自然會明白前因後果,你的內力還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別瞎折騰了。」

   葉右問:「不方便說?」

   「你本來就知道,自己慢慢想,想起來便懂了,都是過去的一些事,」聞人恆道,「你不是說對燈滅毒有興趣?先老實幾天,看看那個人到底要幹什麼,其他的以後再說。」

   葉右靜默片刻,被說服了。

   他於是也說了一句心裡話:「師兄,你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份?」

   聞人恆道:「知道,但不想告訴你。」

   葉右道:「為何?」

   聞人恆又嘆了一口氣,這次是以前的那種調子,看似痛心,卻好像又沒那麼在意,輕聲道:「師父在世時總教導咱們要堅守正道,不要誤入歧途,他臨走前讓我好生照顧你,可我不僅把你弄丟了,還眼看著你走上了歪路,師兄這些年一直很自責。」

   葉右充耳不聞:「我是魔教的?」

   聞人恆道:「反正不是白道的,失憶的這段日子便留在我身邊罷,等你痊癒後若想回去,師兄不攔你。」

   事實上他都不用想,魔教是師弟一手建立的,這個人是一定會回去的,他攔也沒用。

   葉右想了想,勉強同意。

   聞人恆問道:「我要是真對你有那種想法,你準備怎麼辦?」

   葉右無辜道:「我還沒想好。」

   這是不可能還沒想好的,聞人恆太瞭解他,怕是會恰好「醒來」說一句誤會便糊弄過去了,不過若真的試出來,自己以前對他說的那些話,他便要從頭捋一遍了,就是不知到時會不會與自己拉開距離。

   他真不知栽在這麼一個人的手裡是幸還是不幸,說道:「睡吧。」

   葉右聽話了,找地方一靠,閉上眼。

   聞人恆看著他退回去,在心里長出一口氣,感受著體內還沒完全消散的餘熱,暗道一聲師弟若恢復記憶後還敢這般撩他,他絕對會把人吞了,可惜等這人全想起來,恐怕又會變回那高高在上的、讓他咬牙切齒的魔教教主了。

   天色未亮,眾人便已起床,繼續提心吊膽地趕路,然後很快發現他們的擔憂不是多餘的,因為地圖漸漸拋棄了開闊平坦的官道,專門往羊腸小路上鑽,偶爾還要爬一個山坡,馬車不能通行,他們只能徒步。

   李少素來嬌生慣養,哪受得了這個,不過他怕錯過葉教主,便硬撐著跟了兩個時辰,這才要不行,被狐朋狗友們一勸也就含淚放棄了,反正他們對秘籍都沒興趣。

   秦月眠則留了下來。

   不管怎麼說,曉公子都是他帶給聞人恆的,他對此比較上心,而這一連串的事恰好就發生在曉公子出現後不久,他不知二者有沒有聯繫,所以想留下看看。

   狐朋狗友們不明真相,當他是為了玩,感動地握住他的手讓他一定好好看戲,將來從頭到尾地講給他們聽,李少更是交待若見著葉教主別忘了問問魔教是否還收人。

   秦月眠笑罵道:「行了,滾吧。」

   一群公子哥於是滾了,剩下的苦苦掙扎,一片怨聲載道,尤其當他們吭哧吭哧地爬過一個很難爬的山坡,回頭卻發現這段路其實只需順著官道拐一個彎就行時,憤怒瞬間上升到了頂點。

   「臥槽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整人的吧!」

   「老子忍不了了,這才是第一塊地圖!後面還有五塊!五塊!」

   「我也要忍不了了,那老頭不會是想用這種辦法考驗咱們的誠心吧?」

   「不,我覺得他就是沒事找事!」

   「沒錯!欠打!」

   眾人罵罵咧咧,無數次想甩袖子走人不陪那老頭玩了,可又怕真有秘籍,只能咬牙堅持,順便在發現有往回折的趨勢時高懸起一顆心,緊張地向前蹭。

   如此過去兩天,眾人更加身心俱疲,唯一欣慰的是他們總體是在前進,並沒有原地轉圈。

   聞人恆看一眼師弟:「感覺怎麼樣?不舒服記得告訴我。」

   葉右道:「我沒事。」

   聞人恆伸手挑開他額前的布條探了探,發現有一層薄汗,便為他擦掉,問道:「傷口處有麼?」

   葉右回答了一句「沒有」,站著沒動,並不反感他的動作。

   聞人恆感覺自那晚過後他家師弟就乖了一點點,也不知是不是把他的話聽進去了。他略微滿意,細心為師弟理了理布條。

   這親暱的舉動讓人堆裡的幾位長老和魏姑娘看得雙眼通紅,前者是想殺了聞人恆,後者則是覺得委屈。魏姑娘自小被人捧在手心裡疼,根本沒吃過這種苦,此刻見聞人恆這般關心別人,一時更加委屈,差點哭出聲:「爹……」

   魏莊主道:「聽話,先回家,別跟著受罪。」

   魏姑娘道:「我不!」

   話音一落,只聽前方負責帶隊的「月影」的人說要過一條水溝,不由得抬頭,恰巧瞧見聞人恆摟著他家師弟頭也不回地踏水而過,這次徹底忍不住,眼淚「刷」地就下來了,最後還是魏莊主藉口說是被蟲子嚇的給掩飾了過去。

   第六天的上午,他們終於過完了第一塊地圖。

   盟主打量一下眾人的情況,又看看所處的位置,發現再走一段路便是華楊城,於是和魏莊主他們商量一番,決定做個標記先去華楊城稍作休整,最好想個對策,總不能一直被那人耍下去。

   剛剛還癱在地上嗷嗷叫喚的江湖人立刻不嚎了,一個激靈爬起來,擔心這群老大們會私下裡將地圖拼上,雖然他們信得過其中幾個的人品,可對剩下的卻不敢完全放心。

   盟主只好安撫眾人,保證一定不會私下拼。

   魏莊主道:「我看不如這樣,咱們先去華楊城,找個當地人讓他看看第二塊地圖,畫出一條路來,咱們將沒用的去掉,然後挑一條好走的直接過去,省得再繞彎路。」

   眾人頓時覺得可行,高興地整裝出發,打算去華楊城好好地洗個澡、吃頓飯。

   尚未進城,只見城門迎出一隊人,為首的是一位身穿藍袍的公子,約莫二十四-五,長得眉清目秀,握著一把摺扇,書生氣很濃。

   魏莊主笑了:「你的消息倒是挺靈。」

   年輕人笑道:「這幾天各種傳聞都有,鬧得人盡皆知,侄子就是想不知道也不行,前天聽人說看見你們了,方向好像就是這裡,侄子便想著在城門等等,還真就把伯父等來了。」

   他走到魏莊主身邊,禮貌地對周圍的一圈前輩們問了聲好,邀請他們去他楊家住著。

   人群中有人不由得喃喃:「是楊公子啊……」

   「嗯,楊公子啊。」

   葉右感覺這聲音一波三折似的,還帶著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習慣性地看向了自家師兄。

   聞人恆慢走幾步與前面的人拉開距離,對他道:「那魔頭當初屠殺了三個世家,活下來的只有這麼一個小孩,是被魏莊主他們從死人堆裡救回來的,一直養到大,後來幫他重建了楊家,回到了這華楊城,雖說楊家現在比不得從前,但到底留了這麼一根苗……」

   他說著發現師弟好像沒怎麼聽,順著這人的目光向上看了看,見城門上「華楊城」三個字的旁邊還雕著一朵花,便耐心解釋:「這是流珠花,華楊城的人都喜歡,現在好像正是花期,你可以看看,挺漂亮的。」

   葉右慢慢收回視線,「嗯」了一聲,跟著他走了兩步,忽然問:「楊公子全家都被魔頭所殺,這等血海深仇,燈滅毒重現江湖時他怎麼沒趕去王家?」

   「他經脈不佳,當初又受過重傷,所以沒習武,」聞人恆道,「不過看他能在城門等著咱們,想必一直在關注這事。」

   楊家二十年前就被毀了,新建的宅子在城東,地方雖不如以前的大,但住幾位前輩和雙極門的門主還是綽綽有餘的。此刻正值晌午,楊公子早已派人回去準備飯菜,等他們邁進大宅,恰好差不多可以用飯了。

   楊公子領著他們進了前廳,吩咐下人上茶,嘴角的笑容這才微微一收,看向魏莊主:「伯父,燈滅毒的事沒查出來?」

   魏莊主並不瞞他:「有可能與放《追成散》的是同一個人。」

   楊公子眼神有些遠,輕聲道:「《追成散》啊……若有的話,我倒是真想看一眼。」

   當初便是因為這本書,那魔頭喪心病狂地將他們全家殺了,他至今都忘不了那個慘狀。

   幾人都知道那段舊事,一時沒開口。魏莊主將他帶大,與他基本算是半個父子的關係,便勸道:「我們是親眼看著那魔頭嚥氣的,這事與他的關係興許不大,但不管怎樣,最後查完我都給你一個交代,你身子不好,別跟著我們四處奔波。」

   「我曉得,」楊公子頓了頓,問道,「我聽說似乎不怎麼順利?」

   一句話讓眾人都想起了不太好的回憶,心有慼慼。

   魏莊主道:「別提了,那人太能折騰。」

   楊公子道:「怎麼?」

   魏莊主於是簡單為他說了一遍,楊公子聽得無語,暗道就自己這身子骨,若真跟著,絕對頂不住,他問道:「我剛才看小柔不怎麼高興,連飯都不願意吃,就是累著了?」

   「可不是,」魏莊主無奈,「我早勸她回家,她非不肯,讓她在你這裡住幾天吧。」

   楊公子從小在魏家長大,與魏家的幾個孩子情同手足,自然答應。魏莊主想起地圖的事,告訴他找個當地人幫他們看看。楊公子點頭應下,立即吩咐管家去找人了。

   連續幾天的趕路,眾人都有些累,飯後便各自在楊家人的安排下回房休息。聞人恆看了師弟一眼,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覺得師弟的興致似乎不是很高,整個人都懶懶散散的,也不怎麼愛搭理人。

   二人進了房間,葉右連臉上的布條都不解,脫掉外衫,簡單擦拭一番,逕自上了床。

   聞人恆走到床邊坐下:「怎麼了?」

   「有點累,」葉右道,不知是什麼原因他忽然感到一陣氣悶,現在還沒緩解,不過這沒到不能忍受的地步,他說道,「可能是因為陰天,困了。」

   聞人恆向外掃了一眼,今日確實是陰天。

   他把布條解開看了看師弟的臉色,又探了一下內力,發現與往常一樣,這才壓下一絲擔憂,示意師弟好好休息。

   葉右隨口問:「你不睡一會兒?」

   聞人恆見師弟躺在床上對自己發出邀請,雖說不是那麼一回事,但還是沒抵抗住誘-惑。他先是出門吩咐手下打聽紀神醫那徒弟的行蹤,然後回來躺在師弟身邊,聞著淡淡的香草味,慢慢睡了過去。

   與他們的溫馨不同,魏家這邊的氣氛卻不怎麼好。

   魏莊主與盟主幾人議事去了,魏江越看著瘦了一圈的妹妹,與父親的想法一樣,想勸她留下休息。而楊公子在飯桌上看出聞人恆待那位師弟的熱乎勁,飯後也來了他們這裡。他剛剛邁進門,便見魏江柔紅著眼睛問她二哥如何能把那個師弟弄走。

   魏江越低喝道:「胡鬧。」

   魏江柔哽咽道:「他不是身子不好麼,讓爹想個辦法別讓他跟著了不行麼?」

   魏江越道:「你當爹什麼事都能管呢?」

   魏江柔道:「所以要想個辦法啊。」

   魏江越想責罵她,卻又說不出重話,只能又給她一句胡鬧。

   他雖然是魏公子,但從小跟在他爹身邊,耳濡目染下便立志要和他爹一樣做個有擔當有正義並受人敬仰的大俠,因此他即使有些自負和傲氣,卻也從沒仗著自己的身份幹過為非作歹的事。

   他看著小妹的可憐樣,放緩語氣勸道:「你把他送走,聞人恆也會走的。」

   魏江柔道:「不會,恆哥手裡有地圖,他不能走。」

   魏江越提醒:「他完全可以把地圖送人。」

   魏江柔一噎,覺得聞人恆能幹出這事,眼淚立刻湧了出來。

   魏江越和楊公子急忙過去哄,彼此對視一眼,都想苦笑。

   魏莊主的嫡子庶子加起來一共八個,求神告佛才得了這麼一個女兒,更別提還是嫡女,因此全家都寵得不行,這些年雖說沒把人養得驕縱妄為,但也是要什麼就給什麼,從沒受過委屈。

   而古往今來,「情」之一字向來害人不淺,小柔被保護得太好,只知道喜歡上便要在一起,卻不知聞人恆的心不在她身上,就是長得再好、再優秀,那也不是良配。

   楊公子道:「最近城裡新來了一個有名的戲班子,走,哥帶你去看戲。」

   魏江柔哭道:「我不看,我就想把那個阿曉弄走,為什麼他剛一回來恆哥就對他這麼好,我有哪裡不好麼?」

   魏江越深吸一口氣,沒開口。楊公子比他有耐心,搬了一把椅子坐過來,細細地給她講道理,勉強把小妹送人走的心思止住了。

   魏江柔吸吸鼻子:「那……那你們有辦法讓我和恆哥多些相處的時間麼?時間一久,恆哥會看到我的好的。」

   魏江越和楊公子無語,特別不想打擊她,這些年你們但凡有獨處的機會,全都被聞人恆不動聲色地避過去了,就聞人恆的手腕,他們想再多的辦法人家也不會上當的。

   魏江柔看著他們,抽噎一聲:「行……行麼?」

   魏江越沉默,楊公子繼續講道理,委婉地告訴她聞人恆不會出來。

   魏江柔咬著唇糾結了一會兒,終是不甘心地道:「要是直接請阿曉去,恆哥會去麼?」

   這倒是有可能。

   二人無言以對。

   楊公子找的當地人是一位已經在這裡住了幾十年的老者,對華楊城及周邊非常熟悉。他下午便進了大宅,彼時聞人恆和葉右已經睡醒,聞人恆見師弟似乎還是沒什麼興致,本想自己去,但葉右閒著無聊,跟了來。

   盟主幾人早已到了,將第二塊地圖遞給老者,把來意敘述了一番。

   老者點頭稱是,邊看邊畫,剛開始還有些一氣呵成的感覺,之後就開始遲疑了。

   那放秘籍的人或許料到了他們可能會請人畫圖,專選刁鑽的地方走,平時根本沒人會去。老者看了半天,搖頭嘆氣。

   盟主幾人的心像是被他這聲嘆氣拽進了沼澤裡,想要奮力掙扎,卻越來越沉。楊公子道:「劉叔,怎麼樣?」

   老者指著一張華楊城全貌的地圖:「那張圖是從他們先前停的地方一路到達華楊城,然後過了城繼續走,到這裡……」他在城外一處地方點了點,說道,「這雖也是華楊城的地界,但我沒去過,唉,說不好啊。」

   盟主幾人面面相覷,表情都很好看。

   他們萬萬不想再那般折騰,於是挑了「月影」和「蒼穹」的精銳先行探路,起碼要過了華楊城的地界,之後的路再試試找人畫圖,能畫多少是多少,總比他們自己探路強。

   這需要兩三日的時間,幾人便各自散了。

   聞人恆看著師弟:「還累麼?」

   葉右道:「還行。」

   聞人恆再次告訴他不舒服要及時說,見他聽話地點頭,帶著他回到了房間。

   兩天的時間一晃就過。

   這天楊公子見天氣不錯,便叫了一些年輕人一起去遊玩,曉公子恰好在列。

   楊公子道:「探路的這就要回來,諸位也即將啟程,不如出去玩玩,也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

   事實上是他終於沒頂住小妹的哭求,而魏江越則想起自家老爹提過一句不如給曉公子多介紹幾個人認識,便乾脆趁著這機會把人叫了出來。

   這一趟來的人裡有華楊城幾位有名氣的公子小姐,剩下的則是跟著大部隊來的少幫主們,有幾個還與魏江越在逢春樓喝過酒,交情挺不錯。前些天他們光顧著趕路和抱怨,確實沒什麼機會好好地聊一聊。

   楊公子道:「魏二哥也在,聞人門主若恰好沒事,不如同去?」

   聞人恆看向師弟:「去麼?」

   葉右不怎麼感興趣,但還是問了一句:「去哪兒?」

   楊公子不等聞人恆看過來,便主動道:「去城外,最近是流珠花的花期,城外開了不少,還有一處山谷裡滿是流珠花,特別好看。」

   葉右還在遲疑,聞人恆卻有了幾分意動,原因是他家師弟最近還是挺懶的,找郎中看過依然看不出問題,這樣出去轉一圈,或許會有好處。

   楊公子察言觀色,見聞人門主似乎不反對,趕緊舌燦蓮花,最終成功把曉公子勸動了。

   一行人於是坐上馬車,慢悠悠出了城門,等到達一條小路便將馬車停在一旁,徒步走進去。小路兩邊開著白花,珍珠似的綴著,連成一大片,迤迤邐邐,美如夢境。

   葉右問道:「這是有人種的?」

   楊公子道:「也不算是,我們華楊城的人都喜歡流珠花,偶爾會撒些花籽,長與不長全憑老天做主,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大片,前面那山谷的流珠花是長得最好的。」

   葉右放慢步子跟著他們,感覺連續幾日的氣悶隱約有擴散的趨勢,漸漸壓得他整個胸腔都有些疼。他掃見師兄正和魏江越說話,周圍一圈人看著都蠻高興,不怎麼忍心掃興,試著運轉內力把這股悶痛壓下,不知不覺便到了山谷。

   眾人不由得發出一聲驚嘆,葉右抬起頭,只見整座山谷都被流珠花所覆蓋,美得幾乎有些不真實,明明是令人賞心悅目的景色,可偏偏這時他的內力運完,疼痛非但沒老實,反而增加了兵力,殺氣騰騰地衝了出來。

   他感覺劇痛蔓延到四肢,又一起湧向心臟,忍不住後退幾步靠在一棵樹上,冷汗一層層地浸濕了他。

   魏江越有意拉著聞人恆閒聊,想讓那些人多和曉公子聊聊。幾位少幫主都不是傻子,自然能明白他的意思,而曉公子是聞人恆的師弟,他們也有意與人家結交,便都過去了。

   不過聞人恆若能輕易上當,那就不是聞人恆了,尤其是這麼美的地方,他當然要和師弟站在一起,於是幾句話就把魏江越打發了,無視掉旁邊魏江柔泫然欲泣的神色,轉身便要去找師弟。

   還沒等走近,他便聽見那些人都在喊「曉公子」,心裡沒由來地一突,急忙跑上前。

   葉右感覺四周的聲音全都模糊不清,像隔著一層水似的。他隱約看著面前圍了一圈人,無力地擺擺手想讓他們退開一點,好讓他透透氣,但張開口卻只覺喉嚨一甜,一口血猝不及防地噴了出來。

   聞人恆正走過來,見狀臉色頓變:「阿曉!」

   葉右再也撐不住,頹然栽倒過去,被聞人恆一把接住,死死摟進了懷裡。魏江越他們也都嚇了一跳,快速圍過來。

   聞人恆探了探師弟的內力,摸到一手的冷汗,不敢隨便給他運功,越發著急。

   葉右咳了幾聲,掃見身旁的一朵流珠花沾了點血沫,覺得有些可惜,不過他的思緒僅僅清明了這一瞬,下一刻他便感覺無邊的血色從眼底蔓延而上,和著遠處滿山雪白的流珠花,鋪天蓋地地填滿他的世界,然後一起顛倒扭曲。

   他終於閉上了眼。

   徹底昏迷前,他恍然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平淡中帶著一點點隨意散漫,像是重複過千百次一般在腦海深處響了起來:「凝神,靜心,莫動怒,莫動-情,抱元守一,存無守有……」

   他幾乎本能地覺得這聲音來自過去的自己,漸漸陷入了意識的深淵裡。

   魔教的長老都在附近。

   去過蘇州城的人有了前車之鑑,生怕這些老大又偷偷摸摸先後離開,於是商量好哪怕楊家飛出一隻蒼蠅也要派人盯著,因此這天楊公子一行人出門,他們便派了幾個人跟著,幾位長老眼看教主在,自然來了。

   此時他們見聞人恆抱著教主向馬車的方向急掠,臉色一變,跑了過來:「怎麼回事?」

   聞人恆本不欲理會,卻在電光火石之間分辨出了苗汪的聲音,這才細看了一眼,發現確實是魔教的幾位長老,立刻停下把人揪過來,往日的斯文一掃而光,吼道:「快看看他!」

   苗汪連忙查看教主的情況,感覺除去內力微弱外根本沒什麼毛病,不由得皺起眉,掃見他嘴邊布條上沾著的血跡,驟然想起了錦囊上的第三條命令,手頓時一抖。

   聞人恆問道:「他怎麼樣?」

   苗汪不答,回頭默默看著身後的三個人。梅長老等人與他對視一眼,快速回過味,齊齊驚悚,第一反應就是後退半步,不想幹這事。苗汪也不想幹,沉默地看著他們。

   四人僵了僵,一齊看向教主,就在他們要破釜沉舟的時候,只見教主睫毛一動,緩緩睜開了眼。四人神情一鬆,擦了把冷汗,感覺在陰曹地府裡轉了一圈似的。

   聞人恆沒空理會他們,看著師弟:「你覺得怎麼樣?」

   葉右撐起身:「沒事。」

   他感受一下,發現胸口輕快了很多,好像連日的憋悶都被那一口血帶出來了。

   聞人恆道:「都吐血了,還沒事?」

   葉右想說真沒事,這時楊公子一行人追了來,俱是擔憂地望著他。他暗道一聲到底還是掃了興,想要站起身,卻被聞人恆一把按住了。

   聞人恆示意他們繼續玩,抱起師弟,準備回楊家。

   葉右道:「師兄,我自己能走。」

   聞人恆連眼皮都不抬一下:「老實待著。」

   葉右打量他的神色,說道:「我剛才只是覺得胸口有點悶。」

   聞人恆道:「為何不說?」

   葉右道:「我以為沒事。」

   聞人恆簡直想打他一頓,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懶得理他。葉右估摸師兄被他刺激到了,老實地沒動,正思考如何能補救一下,只見師兄腳步一停,看向了偷偷摸摸在後面跟著的那四個人。

   幾位長老一頓,不知為何竟覺得聞人恆的目光有點冷颼颼的。

   聞人恆道:「你們過來。」

   幾位長老眨眨眼,互相對視,暗忖這人該不會看穿了他們的身份,想把他們「咔嚓」掉好獨吞教主吧?他們心裡一怒,立刻要擼袖子與這個登徒浪子拚命,卻掃見教主輕描淡寫地抬起手,手背向外一揮,他們於是頓悟,扭頭就跑了。

   聞人恆:「……」

   聞人恆沉默地看向懷裡的人,葉右露出的雙眼滿是無辜,安靜地望著他。聞人恆壓了壓火,勾起嘴角儘量溫柔地問:「你這是覺得我看出他們與你是一夥的,想把人扣下?」

   葉右沒有記憶,不知自己以前是個什麼情況,還真就是這麼想的。

   他裝傻:「嗯?」

   聞人恆道:「他們確實與你認識,我只是想問問他們知不知道你的內力是怎麼回事。」

   葉右看了看早已不見人影的那個方向,破天荒地有點不自在,摸摸鼻子:「……下次吧。」

   聞人恆垂眼盯著他:「記著,我是你師兄,永遠也不會害你,下次你要是再懷疑我會對你不利,我就把你扔下不管了。」

   葉右直到此時方才聽出自家師兄的火氣,識時務地道:「知道了。」

   聞人恆「嗯」了一聲。

   刀疤男一直守著馬車,看到門主向這邊狂奔的身影時便知道出了事,急忙牽著馬車過來了,他打量曉少爺這情況,心底一驚。

   聞人恆告訴手下回楊家,抱著人上了馬車。他今天著實被師弟嚇得夠嗆,若有可能真想永遠都抱著這個人,可他知道不行,終是強迫自己把人放下了。

   葉右慢慢回過味,問道:「師兄,你剛剛說那幾個人與我認識?」

   聞人恆道:「想說什麼?」

   葉右道:「我曾經聽他們喊過我教主。」

   聞人恆沒開口。

   葉右看著他:「師兄?」

   聞人恆還是想揍他一頓,但控制住了脾氣,溫和地問:「你不關心為何吐血,反倒關心這個?」

   葉右道:「我覺得我現在挺好的。」

   是挺好,至少能明顯看出比前幾日精神了些,如果那布條上的血沒存在過,聞人恆會很高興。他壓下心裡的不安,問道:「我若說他們認錯了人,你可信?」

   葉右沒和他唱反調,認真道:「師兄說的話,我當然信了。」

   聞人恆便溫柔地告訴他:「他們認錯了。」

   葉右點頭:「嗯,我信你。」

   二人對視了一下,心照不宣地別開眼。

   刀疤男在外面駕車,有點想擦汗。

   曉少爺都吐血了,門主剛回來的時候臉色也都成了那樣,如此一個要緊的當頭,兩個人怎麼還勾心鬥角!

   楊公子和魏江越今日本是為了給聞人恆與魏江柔製造機會,被這事一鬧便沒了遊玩的心思,停留片刻就回去了,然後稍稍打聽一番,聽說聞人恆請了大夫,可大夫並未看出問題。

   魏江越倒是知道一點,並不意外,畢竟連紀神醫都沒有頭緒,其他大夫哪會有對策?

   魏江柔問道:「他師弟怎麼回事?」

   魏江越簡單說了一遍情況,道:「誰知究竟得的是什麼病。」

   魏江柔的眼神閃了閃:「紀神醫都治不好?那……」

   魏江越的聲音倏地冷下來:「那什麼?」

   魏江柔心底一顫,被自己剛剛冒出的想法嚇到了,害怕地看著他。魏江越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拍拍小妹的肩,告訴她不能有害人的心思。魏江柔連忙搖頭:「我沒有!」

   她只是有一瞬間在想如果那個人死了就好了,她捂著胸口,有點心有餘悸。魏江越看了她一會兒,見她確實沒說謊,這才滿意。

   探路的人晚上就回來了,第二天盟主等人將多餘的路劃掉,便準備通知外面的人啟程。

   聞人恆道:「諸位前輩先走吧,晚輩過兩日趕過去。」

   幾人一齊看向他,魏莊主道:「是因為你師弟?」

   聞人恆「嗯」了一聲。

   當初他們出發時,紀神醫說過會派徒弟過來,只是對方一直沒趕到,他昨晚終於得知了對方的蹤跡,決定等兩日,另外一點是他想找機會與魔教的人接觸一下,看他們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魏莊主剛好還沒勸動女兒留下來,便說一起等等,何況誰也不確定以後會遇見什麼,總得讓人們有個準備的時間,不能這般倉促,因此最後敲定三日後動身。

   聞人恆知道人一多,要見那幾位長老便有些困難,不過他很有耐心,說聲好,回去陪師弟了。

   紀神醫的徒弟是第二日的晚上到的楊家,立刻便被請去了聞人恆的小院。

   楊公子作為家主,有客人來訪,下人會第一時間告之他。那時魏江越正在他的屋裡坐著,兩個人幹脆一道跟來了。

   前幾日曉公子吐血,雖然不是他們弄的,但他們不知和出門有沒有關係,而聞人恆又太恐怖,因此這幾天他們識趣地沒來打擾他,如今神醫的徒弟一到,他們剛好可以看看曉公子的情況。

   葉右這個時候正要休息,臉上的布條剛被解開,便懶得再纏,於是等魏江越與楊公子邁進門,便見「燈籠」不見了,微微一愣。

   他們緊跟著意識到什麼,齊刷刷看向聞人恆身後的那位公子。

   葉右走到師兄身邊,客氣地對他們笑了笑。

   他長發未疏,身上簡單披著一件睡袍,有些散漫隨性,半邊臉帶著燒傷,但已經很淡了,另外半張臉則昳麗逼人,美得驚心動魄。

   魏江越和楊公子登時呆住,愣愣地看著他那半張完好無損的臉。

   聞人恆眉心一跳,把師弟按回到椅子上,看向跟著他們進門的那位公子。

   這人約莫十八,圓臉大眼,臉上帶著酒窩,看著軟綿綿的,正是紀神醫的關門弟子,方小神醫。此人天賦很高,但不驕不躁,脾氣非常好,連紀神醫都曾放言說他將來的成就要比自己還高。

   方小神醫沒被曉公子的臉驚豔到,好像滿心裝的都是救人,第一句便是:「師父說的病人,便是這位公子?」

   聞人恆點頭:「他前幾日吐過一次血。」

   方小神醫神色微變,急忙過去給病人把脈。

   魏江越和楊公子在方小神醫開口的瞬間便清醒了,感覺老臉一紅,尷尬地找地方坐下。魏江越又看了一眼曉公子,恍然想起他父親說過的話,終於明白了原因。

   房間一時很靜,幾人生怕打擾到小神醫,都沒開口,甚至連呼吸也刻意放輕了。

   片刻後,方小神醫收回手,說道:「他沒有問題。」

   聞人恆聽這話都聽麻木了。

   他暗忖這事還是得找魔教的人才行,便想客套幾句將這三人送出門,但緊跟著卻聽小神醫嚴肅地說道:「但他若再吐兩次血,可就麻煩了,從今天起我要時刻跟在他身邊盯著他。」

   聞人恆精神一振,想問問他是不是查出了什麼,這時只聽小神醫又補充了一句:「包括晚上睡覺的時候。」

   聞人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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