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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的天顯得格外安靜。
這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孩童們亢奮不已, 嬉笑聲傳得整條街都是, 但梅長老不知為何就有一種很安靜的感覺, 仿佛一切的腥風血雨都隨著這漫天飄雪塵埃落定了似的。
與她相反, 任少天卻覺周圍亂糟糟的,完全靜不下來。
他知道,他其實是心不靜。
他抬頭看著楊家的牌匾,神色有些複雜。
事情鬧得太大,回來的這一路, 他已在別人的口中聽說了始末。
他知道魏丁二人已死, 知道衛晉是蔣家後人和葉右的同伴,更知道自己是楊家的大少爺, 是葉右的大哥,可他卻一點記憶都沒有。這些天他無數次試圖追溯兒時的事, 但都毫無頭緒,對他而言,好像就是僅僅離開了一會兒,原先的世界便轟然崩塌了。
梅長老看他一眼:「少天小哥?」
任少天回神,走了過去。
楊家之前的管家是魏海德的人, 一看形勢不好就跑了,後來被魏江越派「蒼穹」的人抓回來交給了前輩們, 現在的管家是楊公子新換的,此刻問完他們的姓名和來意,嚇了一跳。
整個楊家的人都已知曉他們公子不是楊家的種, 葉教主和任少天才是。雖然他們更願意跟著公子,但都清楚楊家的主子怕是會換人,而面前的二人一個是任少天,一個是魔教的梅長老,管家自然不敢怠慢,連忙把人請進了門。
「月影」的人見狀立刻激動地跑過去:「副隊!」
「副隊你這些天去哪了?」
「副隊你可算回來了,我們都不知該怎麼辦了!」
任少天敏銳地聽出一點問題,道:「隊長呢?」
「月影」的人道:「隊長去水合城了。」
水合城是蔣家舊居,當年白道的人同樣為蔣家建了墳,任少天暗忖衛晉應該是去掃墓了,嘴上「嗯」了一聲。
「月影」的人沉痛道:「還有,隊長加入魔教了。」
任少天對此不太意外,問道:「那你們在這……」
「隊長說讓我們留下來找方小神醫看看,興許還有被下過藥的。副隊,你說他去了魔教,那咱們以後怎麼辦……」眾人說著猛地意識到副隊是葉教主的大哥,頓時更加沉痛,「副隊你也要加入魔教麼?」
這一點任少天不能保證,只搖搖頭,問道:「葉教主呢?」
「月影」的人道:「在他自己的房裡吧。」
任少天於是心事重重地過去了。
梅長老多日不見教主,也想找教主聊聊,結果走到一半便見任少天折了回來,還順便把她拎走了,她不解:「怎麼?」
任少天沉默一下道:「他有事。」
梅長老很詫異:「有事?」
少天小哥可是教主的親大哥,教主能有什麼事連大哥都顧不上了?
然而無論她怎麼懷疑地盯著任少天,這人都沒回答她,她有心想去瞅瞅,可直覺告訴她最好別幹,恰好這時魔教的幾位長老聞訊找了來,她便順水推舟跟著他們離開了。
葉右在某個瞬間恍然聽見了極輕的腳步聲。
但他的思緒僅僅清明了一會兒,察覺對方走遠,便重新陷進了能引人發瘋的熱量裡。
大概是酒香醉人。
「風醉」醇厚的香味如勾似的撩著神經,可以讓人還沒喝就能自帶三分醉意。
聞人恒以唇渡酒又給師弟灌了一杯,看著他濕潤的唇角和迷亂的神色,眸色越發暗沉,壓著他在軟榻上胡鬧過一回後緊接著把人打橫一抱放在床上,再次覆了過去。
窗外大雪紛飛,屋裡這一方小天地卻著了火。
兩個人糾纏著,被汗水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都盡興了才停下。
葉右道:「酒沒喝完。」
他的聲音有一點沙啞,混著尚未消散的喘息和慵懶滿足,如同上好的酒,聞人恒忍不住又按著他吻了吻,下床拎起酒壺,回來看著他,用低沉且性感得一塌糊塗的聲音問:「我喂你喝?」
葉右笑著勾勾手指:「來。」
兩個人已經纏綿過,這一次多是溫存。
葉右滿足地喝了幾口酒,舔了一下師兄的嘴角。聞人恒把人揉進懷裡,問道:「睡一覺?」
葉右想起先前似乎有人來過,道:「不困,出去轉轉。」
聞人恒沒意見,兩人穿戴整齊相攜出門,只見整座院子銀裝素裹,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葉右深吸一口氣,感受著胸腔蔓延的清涼,愜意地眯起了眼。
二人緩步邁出小院,迎面遇見刀疤男,很快從他口中得知梅長老和任少天到了。葉右不由得問了一句他們是何時來的,得到答案後暗暗猜測那會不會是他大哥,摸了摸鼻子。
聞人恒先前也察覺到了似乎有人,看了師弟一眼。
葉右的臉皮一向厚,很快淡定下來,此刻對上師兄的目光,嘴角一勾:「走,夫人,我帶你去見見大哥。」
聞人恒不和他計較,溫和道:「走吧老爺。」
刀疤男:「……」
等等,是不是有哪裡不太對?門主為什麼不反駁?難道門主不是娶葉教主,而是要嫁去魔教麼?還是說葉教主其實沒叫錯?他家門主真是夫人?
他想像一下門主被葉教主這樣那樣的畫面,頓時震驚,失魂落魄地跟著他們,幾步後「砰」地撞上走廊的柱子。他像是沒覺出疼,頂著門主和葉教主的視線面無表情地站好,鼻血一點點淌了下來。
葉右:「……」
聞人恒:「……」
任少天被魔教的幾位長老帶去了客房,剛剛找地方坐好就見他們都默默地盯著自己,不禁挑眉:「怎麼?」
幾位長老看看他,又看看梅長老,遲疑問:「那件事……」
梅長老道:「你們是指少天小哥是教主大哥的事?這個我們已經知道了。」
魔教長老於是放心了,「呼啦」圍住任少天,親切地拍拍肩膀:「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百里長老道:「誰敢欺負你,那就是欺負我們!」
苗長老:「想弄死誰就找我,我會下蠱!」
任少天:「……」
百里長老看向梅長老:「你剛才叫他少天小哥?」
梅長老應聲,接著想起了什麼,捏起手絹抿嘴一笑:「但只能我叫,你們不能。」
幾位長老道:「為什麼?」
梅長老意味深長道:「因為我們關係不一般。」
任少天最不怕這個,他這些天和梅長老在一起就沒少互開玩笑,聞言勾起幾分壞笑:「嗯,非常不一般。」
「……」幾位長老默默反應一下,目光在他們之間轉了轉,齊齊震驚,顫聲道,「你……她……你們難道……難道……」
任少天喝了一口茶,見他們嚇得不輕,到底與他們不太熟,玩笑沒有開得太過,便補充道:「我們沒什麼。」
幾位長老問:「沒什麼是什麼意思?」
梅長老又是抿嘴一笑:「教主交代我要對他寸步不離,所以這些天洗澡睡覺之類的,我和少天小哥都是在、一、起、的。」
幾位長老頓時有些同情,暗道少天小哥第一次肯定會被某人的豪放嚇一跳,但對上某人要變得不爽的目光,急忙看向任少天,異口同聲道:「她一個姑娘家陪你泡澡,這還叫沒什麼嗎?」
任少天:「……」
你們說這話不心虛麼?
紀神醫推門進來時恰好聽見那幾句,捋捋鬍子,不由得看了任少天和梅長老一眼。
任少天:「……」
梅長老迅速收斂起好看戲的表情,正經下來。
幾位長老起身迎過去:「紀神醫。」
紀神醫淡淡「嗯」了聲,走到任少天面前摘下他的面具,打量他的臉。
任少天不解道:「紀神醫……」
「我來看看你的傷,」紀神醫微微一頓,道,「你弟弟先前提過一句。」
雖然他表面上不太待見某個混小子,但心裡對那年輕人很欣賞,加之小徒弟在旁邊乾巴巴地望著自己,他便假裝忘了小徒弟想加入魔教的事,答應了葉右給任少天看傷。
他道:「要想治好得把傷口重新割開。」
任少天臉上的疤頂了十多年,治不治其實無所謂,但聽說是葉右的意思,他便沒有拒絕,客氣道:「有勞紀神醫了。」
紀神醫頷首,打開拎來的藥箱為他治傷,等上完藥便用布條細細纏好。
幾位長老一直沒敢打擾他們,此刻一看才不約而同在心裡想:不愧是兄弟,弟弟剛纏完,就換成哥哥纏了。
紀神醫交代幾句注意事項,開了一個藥方,接著拿出幾瓶藥膏,和藥方一併交給梅長老,最後沉默地看一眼她和任少天,走了。
梅長老:「……」
任少天:「……」
幾位長老:「……」
紀神醫您老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房間一片死寂,梅長老頂著同僚們的視線,把東西往桌上一放,霸氣道:「再看一眼,我以後嫁不出去就讓你們養著。」
幾位長老立即看向別處。
任少天把藥膏拿過來,說道:「你回來時不是說過要去泡澡麼?」
「哦,對,」梅長老往外走,頗為感慨,「終於能自己一個人泡澡了。」
幾位長老目送她離開,搬著椅子往任少天身邊挪了挪,挨個拍肩:「少天小哥這些天活得不容易吧?」
任少天道:「還好。」
幾位長老道:「別說了我們都懂,她是男是女全憑心情,你習慣就好。」
任少天問:「她還會覺得自己是男人?」
幾位長老道:「你沒看見過?」
任少天道:「沒有。」
這段日子朝夕相處,他能看出梅長老雖然身體有些特別,但其實更願意當個女人,只是性格偶爾會很豪爽,讓他沒辦法把她當普通的姑娘看待罷了。
幾位長老道:「沒事,你以後看見了就知道了。」
任少天好奇:「她男人的時候是什麼樣的?」
幾位長老委婉道:「她吧……比較風流倜儻。」
「應該是很風流倜儻,但遇上事就會非常男人。」
「小姑娘見了她,往往就走不動路了……我記得之前有個性子要強的女匪,揚言要把她綁回去當壓寨夫君來著,還派人抓了好幾次。」
「嗯,幸虧她武功高啊,不然現在孩子都能滿地跑了。」
「對,幸虧啊,總之少天小哥你以後習慣就好,她絕大部分時候都是女人,只有心血來潮才會做一次男人。」
「嗯嗯,習慣就好。」
任少天:「……」
你們魔教的都是些什麼人?
「別提她了,」幾位長老再次親切拍肩,「以後都是一家人,走,哥幾個為你接風洗塵,酒樓喝一杯。」
任少天道:「紀神醫說最近別喝酒。」
幾位長老想了想。
百里長老道:「要不去茶樓?」
季長老道:「茶樓有意思麼?」
百里長老道:「那去哪?總不能去打雪仗。」
苗長老道:「打雪仗挺好玩的,去麼?」
百里長老道:「……咱們還是打麻將吧。」
葉右和聞人恒找來的時候,便見他們早已不知打了多久的麻將,他抬起頭,頓時和任少天的目光對上了。
幾位長老起身:「教主。」
葉右點頭,走到任少天的面前,雖然知道他還沒恢復記憶,但仍是輕輕叫了他一聲。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