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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少天和葉右的上一次分別絕對算不上愉快。
那時任少天被葉右中毒吐血的事弄得心慌意亂, 葉右則因證實任少天的身份而激得氣血翻騰, 直接把人制住就扔給了梅長老, 任少天還是後來在別人的口中得知他們是親兄弟——好在他一向在意葉右, 對這關係接受得倒是毫無抵觸。
回來的這一路, 他時常想起葉右。
二十年前葉右還是個孩子,本應錦衣玉食無憂無慮地長大,卻猝不及防背負了整個家族的血仇,要躲避魏海德他們活下去、要謀劃佈局、還要建立魔教,任少天簡直想像不出葉右是怎麼走過來的。
他同時也明白了葉右那天為何會生氣。
他想換成他, 估計也受不了。
他看著面前的人。
許是大仇已報, 此刻葉右的身上沒有絲毫劍拔弩張的銳氣,這樣望過來竟顯得有一點乖巧。任少天回過神的時候, 已經不由自主起身握住了這人的手腕——他是沒有以前的記憶,但不知為何就是覺得心疼。
葉右微微一頓, 任他握著。
任少天道:「我還記不起兒時的事。」
葉右道:「我知道。」
任少天問:「我若一直想不起來呢?」
葉右道:「那也沒關係。」
其實大哥在失憶的情況下還能這般在意他,他已經很滿足了。
麻將肯定是打不了了,聞人恒對幾位長老示意一下,把房間讓給了這對兄弟。
剛剛邁出門,他們便見楊公子來了。
楊公子和少爺聊完後本是想回屋的, 但回去的路上看著被雪染白的楊家大宅,想起這是魏海德幫著建的, 頓時彆扭,於是親自請來華楊城最好的老師傅,想讓這人看看宅子, 準備來年開春改建一番,這才剛回家。
他道:「我聽管家說任少天……我是說大哥到了?」
聞人恒道:「嗯,在裡面。」
楊公子遲疑了一下,詢問地看著他。
聞人恒道:「他們估計要聊一會兒。」
楊公子也是有這種顧慮,便沒進門,先帶著老師傅逛大宅去了。
葉右聽見外面的聲音,把認了楊公子當弟弟的事告訴了大哥。任少天當然不會有意見,想起葉右把人擄走的那天他也跟著跳了河,並且是把葉右背回去的,不禁有些感慨,那時他從沒想過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
葉右看看他臉上的布條,問道:「你的傷,紀神醫怎麼說的?」
任少天道:「說能治。」
葉右放心了一點,道:「你長得很像父親。」
任少天摸摸臉,輕聲道:「是麼?」
葉右應聲:「很像。」
任少天沒有印象,在心裡歎氣,面上沒有表現出來,問道:「你呢?」
「我長相隨母,」葉右道,「紀神醫說我還長得像舅舅,就是不知像誰更多一點。」
任少天聽過幾句傳聞,問道:「我聽說他和從雲?」
「我只知道從雲鍾情於他,可惜沒有成,至於具體發生過什麼就不知道了,」葉右道,「或許紀神醫清楚,但我沒問。」
從雲畢竟是紀神醫的第一個徒弟,怎麼著也會有些感情,如今人都去了,一切塵埃落定,葉右並沒有探究的欲-望。
任少天點點頭,聊了些別的,包括衛晉加入魔教、白道抓的那些人要如何處理等等,最後才說到他和梅長老去「故鄉」調查的經過,繼而扯到解藥的話題上。楊公子的藥已解得差不多,苗長老和方小神醫大部時間都在給「月影」的人看病,但這個需要碰運氣,完全能停一停先給任少天解。
葉右問:「你剛回來,要不先休息……」
「不用,」任少天知道他的意思,打斷道,「就今天吧。」
他可不是不敢面對現實的人,既已證實他的過去是假的,他肯定要弄清真相。
葉右道:「那好,我安排。」
他停頓一下,道:「丁喜來跟著魏江越走了。」
任少天靜了一瞬:「我已經知道了。」
剛才打牌的時候,幾位長老便將這件事透露給了他,大概是怕他會擔心。
他是在靈劍閣長大的,大部分喜怒哀樂也都在那裡,雖然不想承認,但他畢竟不是冷血的人,和丁喜來相處了這麼久,得知丁喜來被衛晉扔了,至今生死不明,他總會在意一下。
葉右也清楚這一點,乾脆主動告訴了他。
任少天補充道:「我心裡有數。」
他若真是楊家的大公子,和丁喜來的主僕緣估計就到那裡了,不會拎不清的。
葉右看他一眼,終是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
任少天心底微顫,把人摟進了懷裡。
香爐的煙嫋嫋升起,外面的雪仍在下。
恍然間葉右仿佛又看到了當年的楊家大宅,小雪飄揚,大孩子牢牢抱好比自己矮一頭的奶娃娃,一步一步,小心且艱難地踏過了被雪浸濕的石子路。
他閉上眼:「哥。」
任少天收緊手臂,輕輕答應了一聲。
事情很快提上日程。
這天下午,苗長老和方小神醫便拿著藥進了任少天的房間。
當初衛晉用了一個多月才徹底解開藥性,而任少天的天賦比衛晉高,加之苗長老他們先前為楊公子解過一次,所謂一回生二回熟,他們覺得這次應該會順利些。
葉右看了一會兒,見幫不上什麼忙,便去找師兄了。
聞人恒正在書房處理雙極門的事務,溫和的神色特別賞心悅目。
葉右勾起淺笑,上前想撩一下,卻瞥見桌上放著一張請帖,拿起一看發現是秦月眠差人送的,說要請師兄喝酒。他挑眉:「只是喝個酒,需要送請帖麼?」
聞人恒放下手裡的東西,問道:「你哥那邊怎麼樣了?」
葉右道:「不知道,還在解。」
聞人恒把人拉進懷裡抱著,順便拍了拍。
葉右揚起請帖:「他找你肯定有事。」
聞人恒笑道:「你之前沒發現他和桃姑娘走得有點近?」
葉右微怔。秦月眠之前鋒芒內斂,表面看就是一個紈絝,而桃姑娘的音殺之術可破白子的笛音,需要有人保護,所以秦月眠總是裝作對美人傾心的樣子往桃姑娘身邊湊,他真的沒多想。
他問道:「你是說……」
聞人恒道:「阿眠有那個意思。」
葉右道:「桃姑娘呢?」
聞人恒道:「也許喝完酒我就知道了。」
葉右玩味地笑了一聲:「本座也去。」
「本座」兩個字一出,聞人恒便知師弟是要去招恨。
畢竟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葉教主和桃姑娘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尤其桃姑娘八成還真對師弟有過好感,在這節骨眼上,秦月眠會樂意看見某人才怪呢。他道:「你小心阿眠看你不爽,砍了你。」
葉右笑得很欠揍:「他打不過我。」
聞人恒無奈,縱容道:「成,去吧。」
「我覺得他這事十拿九穩,」葉右看著請帖,「上面是年後的日子,能這麼早就給你,肯定是想讓你把那天的日子空下來專門找他喝酒,你那群朋友可能都收到了。」
聞人恒也是這麼想的,說道:「順利點,明年興許能喝上他的喜酒。」
葉右看著他:「師兄先前不是說過想儘早成婚麼?什麼時候我能喝師兄的喜酒?」
聞人恒摟緊他,在他耳邊低聲笑道:「我聽夫人的。」
葉右不怕死地糾正:「喊老爺。」
聞人恒的回答是把人抱起來,按在了一旁的軟榻上。
雪到晚上便停了,第二日開始放晴。
家僕們早早起床掃雪,偶爾低聲交談兩句,說的都是昨日新來的大少爺。
可惜大少爺臉上纏著布條,他們都沒看見人家的樣貌,但既然和葉教主是親兄弟,想必差不了,另外和大少爺一起來的梅長老真是美人啊,也不知以後會不會成為大夫人。
任少天向來起得早,恰好聽見這句,頓時無語。
梅長老也醒了。
這些日子她要看著任少天,根本沒空折騰,如今終於閑下來,她便迫不及待穿了條奢華的裙子,站在雪地裡,簡直豔麗無雙,家丁都有點看直眼。
梅長老完全不介意周圍的打量,掃見一旁的任少天,笑著打招呼:「少天小哥,早呀。」
家丁們順著她的視線一望,這才發現大少爺竟然也在,立刻不敢往梅長老身上看了,暗道一聲大少爺不愧是「月影」的副隊,果然厲害,走路無聲無息的!
梅長老在這個空當到了任少天的面前。
任少天笑道:「早。」
梅長老問:「感覺怎麼樣,想起來了麼?」
任少天搖頭:「哪有這麼快的?」
「也是,」梅長老贊同道,原地轉了一圈,挑眉一笑,「如何,美麼?」
任少天由衷地贊道:「很美。」
梅長老很高興,準備也去同僚的面前轉一圈,這時只聽拐角有兩個人在討論花來閣的舞娘,據說一曲飛花舞能跳得人神魂顛倒。她立刻來了興趣,插嘴問:「是頭牌?」
說話的是「月影」的兩個人,見到他們一怔,答道:「不是,聽說是新來的,這不是到年底了麼?老闆想……」
他們說著一頓,意識到眼前站著的是個姑娘,實在不應和人家說妓-院的事,便停住了。梅長老並不追問,因為想也知道老闆肯定是為了生意著想。
她看著他們:「你們今晚去麼?」
「月影」的二人忙擺手,乾笑:「不不不,我們不去。」
梅長老看向任少天:「少天小哥,你去麼?」
任少天道:「你覺得呢?」
梅長老看著他這身行頭,知道答案了,扔下一句「那算了」便繼續去找同僚,身影很快消失。
這天葉右照例賴床了,但想起大哥在,便在人們開飯的前一刻爬起來,和師兄一起進了飯廳。一群人熱熱鬧鬧吃了頓早飯,飯後任少天跟著苗長老他們回房,剩下的人則各自去忙,不知不覺便過完了一天。
冬季天黑得早。
等到晚上開飯的時候,外面已經全部暗了下來。
聞人恒和師弟並肩而行,剛剛走到前廳,只聽前方傳來「哎呀」一聲驚呼。二人抬頭,發現那邊站著三個人——任少天、梅長老和一個小丫鬟。
梅長老不知何時換上了男裝,此刻正伸手摟著小丫鬟的腰,聲音比往日沉,柔聲道:「下過雪路滑,小心些。」
小丫鬟乍然看見這個妖孽,頓時呆了。
梅長老把人扶好,雙眸含情:「可是嚇著了?」
小丫鬟驟然回神,臉頰漲紅,嬌羞地說了句「沒有」便跑了。
聞人恒:「……」
旁邊的任少天:「……」
梅長老很快發現教主他們,笑著走過來,舉手投足間一派風流之色,對他們打招呼:「教主,夫人。」
葉右點點頭。
聞人恒則「嗯」了一聲,暗中打量她,發現她穿上男裝竟不顯一絲女氣。
梅長老道:「不用給我們留飯,我們出去吃,走了。」
她對屋裡喊了一聲,百里長老和季長老便迅速跑出來。三人勾肩搭背,頂著眾人詭異的目光離開了。聞人恒望著他們的背影消失,詢問地看了師弟一眼。
葉右笑了笑:「師兄,有件事我好像一直沒告訴你。」
聞人恒道:「什麼?」
葉右道:「我們魔教的長老,沒有女的。」
「……」聞人恒想起豔麗的梅長老,無語極了,「他是男的?」
「也不能這麼說,」葉右掃見大哥也過來了,便和他們一起邁進飯廳,問道,「你應該聽過陰-陽-人吧?」
聞人恒驚訝:「他是?」
「嗯,所以我說她以前吃過很多苦,」葉右道,「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的族人因為連日的乾旱遷怒於她,覺得她不詳,便把她扒光了架起來,要活活燒死她。」
任少天問:「後來呢?」
葉右道:「我把人救了。」
任少天問:「為什麼?」
「她既不哭也不鬧,就那麼看著她的族人們,雖然渾身是傷馬上要死,卻沒有處於下風的感覺,」葉右輕聲道,「哥,你若看見當時的她,肯定也會救的。」
他走到桌前,看著楊公子:「他們沒說去哪兒?」
楊公子也看見了方才的梅長老,整張臉都是僵的:「好像是梅長老想去妓-院看舞娘,百里長老他們就陪她去了。」
葉右笑了:「那還是給他們留點飯吧。」
楊公子不明所以,但仍是對管家吩咐了一聲,結果第二天當真聽說那三位長老半夜裡窩在廚房裡吃了頓飯,不禁更加詫異,忍不住問了問百里長老。
彼時幾人又陪著少天小哥打起了麻將。
季長老歎氣:「你真該跟去看看,小梅每次男人的時候都太禍害,眼睛就像帶著勾似的。」
百里長老心有餘悸:「不僅禍害,還招蜂引蝶,舞娘和頭牌都被她迷得七葷八素,光顧著看她了,其他客人不滿意,差點圍毆她。」
季長老道:「這還不算完,昨晚恰好是舞娘賣-初-夜,人家就一個勁地盯著小梅直看,有個不知哪來的少爺氣不過,沖過來要把小梅轟走,他娘的,飯都沒吃好。」
百里長老道:「就是,擱平時,那什麼少爺砸錢買了舞娘就得了,都是小梅太招搖,最後還是打起來了,禍害啊,咱們就不該陪她去!」
季長老道:「沒錯!」
楊公子:「……」
任少天:「……」
「吱呀」一聲,門開了。
梅長老換上豔麗的裙子,又變成了女人,問道:「在聊什麼呢?」
幾人異口同聲:「沒什麼。」
梅長老走到任少天身邊坐下:「少天小哥今天覺得怎麼樣?」
任少天道:「還行。」
苗長老在旁邊插嘴,信心滿滿:「藥引沒問題,我們一定能解開。」
如苗長老他們預想的一樣,給任少天解藥要順利許多,任少天並沒覺得不適,平日裡和幾位長老打打牌,偶爾和葉右下盤棋,聊幾句,難得享受了一段平和的日子。
半個多月很快過完,這天晚上任少天洗漱上床,剛剛閉上眼便陷入了更深的睡眠。
他看見一座恢弘的宅子,熱鬧得很,雖然從未見過,但他不知為何就覺得很熟悉。
他走了幾步,聽見淩亂的腳步聲傳來,不由得回過頭,只見一個玲瓏可愛的小奶娃伸著手對他喊道:「哥,哥……」
小奶娃很快跑過來,一下撲進了他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