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重陽
胡太后跟閨女哇哇的吐了一番苦水,覺著自己整個心肝兒都如同泡在黃連水裡一般,簡直是苦不堪言哪。她覺著自己實在命苦,雖年輕進宮得先帝眼緣,給老穆家立下傳宗接代的天大功績且間接洗清了先帝頭上不能生育的污水,本來應該一派光明的人生,卻遭遇了史上最蠻橫的婆婆程氏太后以及史上最蠻橫的小姑寧平大長公主,以至於她多年受盡壓迫,戰戰兢兢,不得展顏,別人家二十年媳婦熬成婆,好日子就有了。可她呢,她熬死婆婆,還要繼續熬,直至熬死小姑子,兒子有了出息掌了大權,結果,舒心日子沒過幾年,兒子給她娶了個與蠻橫婆婆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孫媳婦。
天哪!
胡太后覺著,這日子簡直沒法兒過了。她這輩子最發怵的就是蠻橫婆婆了,好容易婆婆死了這些年,她不做惡夢了,如今見謝莫如如見婆婆重生,那種心靈上煎熬與舊夢重溫的痛苦,又有誰能明白呢。
胡太后再不願見謝莫如。
好在謝莫如也不大喜歡見她,胡太后病體痊癒,穆元帝就下旨讓五皇子與謝莫如搬到宮外王府住了。前頭四位皇子亦是如此,要說五皇子夫妻有哪裡不一樣,就是因胡太后的病體還耽擱了不少時間呢。
謝莫如與五皇子早想搬出宮了,兩人得了旨意,當天就打好包袱,痛痛快快的去了王府居住。五皇子的產業雖然不及謝莫如,不過,穆元帝不是個小氣的人,何況老穆家實在是到了穆元帝才人丁興旺起來,對於兒子們,穆元帝大方的很。除了王府,還有現銀,以及莊田、鋪子等產業,足夠兒子花銷的。五皇子俱都交給謝莫如管了,這也是時人常態,男人只要忙外頭的事就成,至於產業銀錢內闈之事,多是交於妻子打理。所以,甭以為正妻只是一個名頭,正妻非但代表正統,也代表了對於丈夫財產的管理權。如果有哪個丈夫將財產緊握在自己手裡,必然代表了他對妻子能力的不信任,或者是妻子地位的危機。顯然,五皇子與謝莫如並不存在這個問題。五皇子接受的是正統正常的教育,他對正妻相當尊重,更何況他的正妻是謝莫如呢。
謝莫如雖然得到五皇子授權打理產業,她並沒有五皇子想像中威風八面的給王府裡的管理層立威什麼的,相反,謝莫如並沒有什麼大動作,她仍是用著宮裡分派下來的舊人,府裡的管事,莊田的管事,該是誰還是誰,謝莫如完全沒有要動他們的意思。就是五皇子身邊服侍的丫環,謝莫如也令她們照舊服侍。
可謝莫如明明沒做什麼,她每天坐在正房聽府裡的內侍、嬤嬤、管事媳婦們回稟事務,這些人硬是比在五皇子面前還要恭謹。五皇子有時都覺著奇怪,不過,他並不笨,偷偷聽了幾日就明白了,下人在謝莫如面前恭謹沒別的緣故,並非謝莫如先前名聲太晌或者謝莫如長得嚇人啥的,下人恭謹只有一個原因,他們糊弄不了謝莫如。
謝莫如並不是個摳門吝嗇的,一個雞蛋,外頭一文錢一個,府裡報三文,她給你報,但你要報五文,她就要換採買了。同樣的,外頭莊田管事,報災報旱報艱難,謝莫如自己也有田莊,穆元帝給自己兒子的莊田,絕對不會差,謝莫如手裡的莊田也都是上等田地,她的田莊畝產多少,五皇子田莊畝產多少,你說天時不好,她早將田莊所在地的官方氣象記錄準備好打你臉了。你想蒙她,沒門兒!
根本不用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她事事清楚,底下人自然不敢作怪。何況,謝莫如並不刻薄,水清不養魚的道理,她明白,但是,她也有底線,你不能越線,越線她換人。
底下人老實了,謝莫如也不顯忙碌,輕描淡寫就把事兒給辦了,還能同五皇子在京郊各處遊玩,或者在家舉行茶話會什麼的。
謝莫如的日子,舒坦的令人嫉妒。
尤其胡太后,她不稀罕見謝莫如,謝莫如亦不似其他幾位皇子妃隔三差五的進宮給胡太后請安討好獻殷勤,陪胡太后一說話啥的,她就初一十五兩天依禮法進宮而已。她不進宮,倘是日子過得狗屁不通倒罷了,偏生她日子過得好的了不得,就是蘇妃,看兒子媳婦日子好過,心情一好,身體亦大有起色。
胡太后在宮裡消息靈通,同兒子道,「老話說,有了媳婦忘了娘,老五不一樣,老五有了媳婦把咱們全忘了。他都多少時日不進宮了,延熙延澤他們我倒是常見,就時老五,不知在外頭忙什麼呢。」
穆元帝不解此話,道,「他不是昨兒才進宮的麼。今天休沐,不用當差的。」孩子大了,當然會有自己的事。
「自家親孫子,我做祖母的,天天看也看不夠。」胡太后是不打算講理了,她蠻不講理道,「當初哀家就跟你說,叫皇子們多在宮裡住些時日,這麼急著把孩子們攆出宮是做甚?哀家見一面都不容易。」
「母親你想見誰,召他們進宮就是。」
「我就想見小五。」
穆元帝只得命人去傳五皇子,結果,于公公很快回宮覆命,他去了五皇子府,五皇子不在,說是與皇子妃去郊外賞秋光去了,至於去了哪兒,皇子府的人也不知道。胡太后同穆元帝抱怨,「你瞧瞧,你瞧瞧,出宮就滿地瘋跑,哪兒還是咱們皇家作派。」
穆元帝歎,「母后,你就別說了。他們小夫妻在一處,感情融洽難道不好。」
胡太后這番年紀,隨手拈個理由,「感情融洽?我怎麼還沒見著重孫呢?」
「成親不過三月,誰家孩子三個月就能出生?」
「咦,她真有了?」
「朕就這麼一說。」穆元帝道,「母后消停些吧,你要喜歡老五媳婦,朕跟老五說,叫她媳婦時時進宮就好。」
胡太后立刻閉嘴,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面對婆婆複生的那張臉啦!
謝莫如是個愛風景的,五皇子以往多是在宮裡念書,這會兒學著領差使辦事,差使雖不忙,也鮮少有遊玩的時間。這成親啦,他也樂得帶媳婦出外散散。重陽將近,帝都城郊有菊花花市,兩人一道看菊花去,中午就近用的菊英蟹宴。第二日,五皇子進宮還給宮裡穆元帝、胡太后、母親蘇妃帶了幾盆稀罕的菊花。
蘇妃贊了這花兒一回,五皇子道,「這是在花市上買的,我跟莫如一起挑的。
蘇妃笑,有了媳婦就是不一樣,兒子一向孝順,但男孩子粗心,娶媳婦後明顯細緻許多。節令的東西不需多說,便是平日裡藥材吃食用物什麼的,兒子也沒少往宮裡帶。她位分不低,平日裡供奉不會有人苛扣,但兒子送來的怎能一樣呢。蘇妃問,「是郊外的花市麼?」
「嗯,母妃也知道?」
「我沒進宮時也去過。那兒的花兒的確不錯,許多大戶人家節下供奉的花草,都是那兒出的。帝都南城也有花市,但較於郊外的大花市,就小多了。」
「是啊,母妃看這花兒,花瓣稍帶綠頭兒,比去歲內務府供上來的那盆綠菊也不在以下了。」
蘇妃失笑,「這種哪裡能叫綠菊,真正的綠菊是翡翠一樣的碧色,前朝時聽說有人往宮裡供奉過,但綠菊難養,後來慢慢就少有人見到了。如今多是這種黃中帶綠的,花匠們為抬身份,也叫綠菊。」
母子倆說了一回花,五皇子又說起昨日吃蟹宴的事,「可惜母親不能吃螃蟹,倒是莫如很喜歡。」悄悄壓低聲音,「莫如好能吃,她一人吃八個大螃蟹,平日裡吃飯比我不少。」他吃一碗,他媳婦也是吃一碗飯。真是,怪叫他有壓力的。
蘇妃忍不住笑,拍兒子腦門兒,「你還怕吃怎麼了。」
「我就這麼一說。」主要他覺著稀罕,他姐妹們吃飯都是鳥雀的腸胃,一口就能飽的樣子。他母親身子不佳,飯食上也向來不多的。初同謝莫如用飯,五皇子還真嚇一跳。
五皇子在蘇妃宮裡陪母親用過午飯,吃茶時,蘇妃方問他在太后宮可有沒有聽胡太后說什麼,又說了昨日胡太后宣他入宮的事。五皇子放下茶盞,道,「皇祖母什麼都沒說。」心下覺著奇怪,道,「我前兒不是剛進過宮麼,皇祖母是不是找我有事。」
蘇妃心下冷笑,道,「估計是太后娘娘一時興起吧,也沒什麼事的。」
重陽節時,胡太后才算做好心理準備面對謝莫如。重陽節,五皇子既然大婚分府,就不能再如同以往那般給宮裡長輩送禮了。謝莫如準備的重陽禮,胡太后挑了半日竟沒挑出什麼毛病來。於是,胡太后愈發堵心了。
直到重陽宮宴,胡太后瞧著四皇子妃胡氏微微凸起的小腹,才算心順意順起來,再看一眼皇長子妃挺著的肚皮,胡太后欲發欣慰了,對著剛出月子的三皇子妃問了問重孫的情況,胡太后道,「這女人哪,第一要務就是給夫家傳宗接代,你們個個都好,我就安心了。」
在慈安宮的人都聽出胡太后這是敲打謝莫如的,幾位皇子妃更是沒一個蠢人,她們出身都不錯,受的教育讓她們此時真不能附和胡太后去對五皇子妃落井下石。畢竟人家謝莫如沒礙著她們什麼,再者,便是說話,也該勸解太后方好,只是,太后對謝莫如的心結,真不是尋常能勸的。不過,謝莫如不好對付,帝都皆知。於是,諸人只好兩不相幫了。
謝莫如仿佛沒聽到胡太后的話,只管端坐著不說話。
就是這種表情,完全的無視,默視,鄙視!胡太后仿佛看到程太后重生,做了好幾個月的心理準備,她早想通了,謝莫如再怎麼也不是程太后,程太后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謝莫如現在是她孫媳婦,二十年的媳婦熬成婆,如今風水輪流轉,該是謝莫如熬的時候了。但,再見到這種仿佛程太后重生的表情出現在謝莫如臉上,胡太后仍是憤怒了!你憑什麼對哀家視而不見!哀家已是太后!太后!慈恩宮裡你曾經的地方,哀家現在已經住進來了!
謝莫如不說話,胡太后就點名了,道,「謝氏,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啊?」
謝莫如淡淡開口,「娘娘說的是,雖然我考慮到宮裡這許多未曾生養的妃嬪也是一心一意的侍奉陛下,還有今日前來請安的諸多未能生養的誥命,亦是賢良之人,雖然她們上服侍公婆下教養庶子庶女,中間還要服侍丈夫,亦是令人敬佩的。但既然娘娘這樣說,娘娘說的很是。」
饒是胡太后正經皇帝的生母,也知道謝莫如有意挑胡太后的錯,但聽到謝莫如這話,真的有許多未生養的妃嬪心下微澀了。將來此話傳至宮外,效果可想而知。
胡太后也不傻,謝莫如將她這話一做注解,她頃時得罪了半城人,頓時氣得不輕,怒道,「我,我,哀家,哀家就是問問你可有喜了?」
謝莫如搖頭,很乾脆地,「還沒。」
胡太后氣得哆嗦,也乾脆了,道,「既然沒有,我這裡倒有幾個宮人不錯,你給老五帶回去吧。」
「恕我不能從命,五皇子何等身份暫且不提,就是給丈夫納小,身為妻子亦不能糊塗對待。首先,便是側妾之流,品性先得過關,倒不求她們有幾多賢良,可倘品性不佳,日後生事,未免有汙太后娘娘美名。其次,宮人的出身,有民間選送上來的,也有在外頭三尺紅頭繩買來的。她們祖上是做什麼的,我得知道。身為正妻,不能讓不明不白的女人服侍丈夫。其三,模樣好壞如何?娶妻娶賢,納妾納顏,模樣不好,太委屈我家王爺了。其四,身體健康狀況如何,太醫有沒有檢查過,嬤嬤有沒有檢查過?其五,娘娘若急著抱重孫,我卻是不喜宮人為王爺側妾的,不為別個,出身太低,我不能讓王爺庶長子之母是一個宮人。」謝莫如說話向來義正嚴辭,她這一番話下來,連文康長公主都有些傻,胡太后更是隨時要厥過去的樣子,指著謝莫如喝道,「你大膽!」
「心懷正氣,自然大膽。」謝莫如依舊淡定,道,「雖然民間有三年無所出方納側室的說法,但想來太后娘娘太著急抱重孫了,我是沒大婚三個月就生孩子的本事的。所以,倘娘娘想賜王爺美人,我們不要宮人,要就要正正經經地側室,我要求也不高。第一,官宦之家,嫡女出身;第二,知書識理,相貌得好;第三,身體健康,舉止端莊。有此三點,介時娘娘選好人,我親自為她請封側妃。只有這樣出身、相貌、教養、見識皆好的女子,才堪配五皇子府裡皇孫之母。」
謝莫如起身,優雅一禮,輕輕撫平腰間流蘇,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