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就藩之二
這一路,甭管熟或不熟的,反正沿途官員與其眷屬都見了一面,五皇子還順道請了幾位北嶺先生薦給他的先生,原本五皇子想令長史官去請,結果回府見這幾人所居地段分佈,都在自己的行程路線上,五皇子乾脆自己去請,順道禮賢下士了好幾遭。
五皇子還說,「也省事了。」
「這個江北嶺……」謝莫如笑笑,話間頗有未盡之意,最終只說一句,「看來他對殿下的確感觀不錯。」江北嶺要不是故意的,謝莫如就算白活這些年。江大儒幹的這事兒可真是盡得高人風範,你要人,我給你人,至於其他的,你就自己看著辦吧。皇子親去延請,與派長史官延請,效果當然是不同的。但是,他不會提醒你,他要你自己悟,悟到了,也就悟了。悟不到,也無妨,你不要人麼,人家給了。
五皇子也不好裝糊塗,笑,「你說我要是真派長史官去請,北嶺先生會不會說,唉喲,這人太笨了,竟未能領會我老先生的意思。」夫妻倆私下玩笑,五皇子就直接說了。
謝莫如笑,「他反正已經盡了心力,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你不悟,他也沒法子,估計怪也得怪自己眼神不好。」
五皇子暢快大笑,不獨是妻子這話有趣,江北嶺的意態也令五皇子格外心喜。
因老穆家人丁不旺,算起來,這是東穆王朝第一次有皇子就藩,靖江王那個,靖江王也是藩王,但由於血統問題,靖江王沒做過皇子,他生來就是皇弟。相較之下,五皇子絕對是根正苗紅的正經皇子一枚啊!五皇子這去閩地,沿途官員過來拜見也是官場應有禮數,畢竟,五皇子是正常就藩,並非被流放發落,這是皇帝的親兒子,沿途官員要是愛搭不理,穆元帝才會惱火。所以,五皇子在保持皇室風度的情形下,還是很矜持的控制了接待沿途官員的排場。
一則是五皇子這人素來低調,他不愛那些熱鬧排場。二則,他也想過了,他是趕去閩地救火的,不好因接見沿途官員而耽擱太多功夫的。三則,與沒途官員交往太過,也招忌諱。
基於這三點,五皇子想當低調。
不過,實惠一點兒沒少得。主要是他有個好媳婦,譬如,過來拜見的官員呈上名帖,謝莫如一瞧,若有帝都顯赫大族的族人親戚啥的,必會提醒五皇子一句,五皇子就知道怎麼拉關係了。若是寒門出身,五皇子就會嘉許其志向,讚揚其能力。再有謝莫如不認識的,也會提前命人出去打聽,好讓五皇子做足準備。
這一點,謝莫如比張長史還強。
這也不能怪張長史,他寒門小戶出身,能做到藩王長史也是有些本事的人了。謝莫如卻是在就藩一事上做足了功夫,還有相隨他們夫妻就藩的各路人士,家裡都有哪些親戚哪些族人,謝莫如都命人細細打聽了。所以,但有這幾家的親戚,也會令相隨的諸人出來與族人親戚相見。
人與人之間是怎麼熟悉起來的,無非是見得多了說得多了,也便熟悉了。這些人既願見一見親戚族人,也願意為五皇子加分,對親戚族人熟悉的,難免多與親戚族人說一回五皇子的好處,再回頭同五皇子說一回我這親戚族人是怎麼回事,啥時候外放過來的,為官如何,還有的會再說一回家庭情況。便是不熟的,他鄉遇親人,也覺著親熱,如此便熟了。
就這麼一個月的時間,五皇子一點兒事兒沒落下,卻也用最快速度到達閩地。
不過,一出皖地,經江南西道,過信州,將要到閩地時,又有一段小插曲。靖江王府有長史官率輕騎馳來,給五皇子謝莫如請安。五皇子心下皺眉,面兒上卻是不顯,問,「有勞靖江王惦記著,靖江王可好?」
那長史信馮,生得細眉細目細白面皮,頜下三縷長須,一身緋紅官袍,斯斯文文的中年相貌,馮長史道,「我家王爺安好,王爺聽說殿下與王妃就藩,日思夜想,恨不能親見。只是王爺上了年歲,不能親至,遂著小臣過來給殿下、王妃請安。王爺說,輔聖公主之後,唯王妃一脈了。雖聽我家世子說起過王妃風華,王爺心下甚慰,只不能親見,甚為憾事。殿下與王妃車馬勞頓,王爺命小臣備了些儀程奉上,望殿下與娘娘不要外道才好。」
五皇子道,「有勞靖江王了。」命人將東西收了。
謝莫如望那馮長史一眼,淡淡道,「怕是陛下知曉靖江王對我的思念之情,方將殿下分封閩地,以後就是鄰居了,多有來往方好。我從未見過外祖母,於帝都倒是見過寧榮大長公主,只是聽說寧榮大長公主不與外祖母相像,我頗以為憾。今與靖江王相近,何時靖江王有暇,只管過來閩州,也可骨肉相見,共敘哀思。」
接著,謝莫如吩咐一聲,「把我給靖江王的回禮讓馮長史帶回去。」
馮長史再三道謝,謝莫如打發他,「你身為藩王屬官,不好輕離藩地,這就回吧。」
馮長史恭恭敬敬的退下了。
五皇子這裡放下絳紅的大棉車簾,輕聲一句,「這老東西。」不是來挑撥他媳婦的吧。五皇子想到他媳婦早早預備下回禮,問,「早料到了?」
謝莫如靠著車背,手裡握著本書,道,「料是沒料到,但也防著他這一手呢。」
五皇子鬆口氣,謝莫如笑,「怎麼,還怕我被收買啊?」
五皇子這點兒自信還是有的,道,「咱們是夫妻,誰還能收買你,我是擔心你心情不好。」
謝莫如唇角微勾,「這有什麼心情不好的,看到被輔聖公主驅逐出帝都的靖江王,殿下該高興才是。」
五皇子給妻子逗笑,「你說的是。」是啊,說到底,現在坐了江山是他皇爹,而不是靖江王。
兩人說著話,剛入閩境,就有總督巡撫帶著大小官員與永定侯帶著武將們在閩地驛相迎,閩地總督姓唐,單名一個甘字,唐甘唐總督髮鬚花白,身量修直挺峭,形容微瘦,細長眉眼,雙目深邃,一襲紫袍站與永定侯持平而站,頗具風儀。永定侯年歲較唐總督要年輕一些,五皇子在帝都是見過永定侯的,以往端凝儒雅的侯爵,鬢間亦生了幾縷霜色,五皇子不由心下暗歎,好在永定侯面容堅毅,精神尚好。二人帶著同五皇子見禮,頭一遭相見,禮數自是不能差的。五皇子頗有威儀,待一群人忽啦啦的行禮後方道,「諸位不必多禮。本王就藩,有勞諸位相迎,唐總督、永定侯與本王同乘如何?」
二人自然是願意的,只是還得先客氣一回,「微臣豈敢與殿下同駕。」
五皇子再行相邀,二人就客氣恭敬的跟著五皇子上車了。原本五皇子是與妻子一個車駕的,倆人比較方便說話,討論事情,入閩地前,謝莫如就去了自己車上。五皇子邀二人同乘,一則以示親近,二則也是給二人顆定心丸吃,其實倆人都是高官顯爵消息靈通之人,哪能不知道五皇子在御前替他們求情,力保他們的事呢。
五皇子也沒什麼廢話,直接就問了閩地現在的局勢。唐總督道,「閩境安穩。」永定侯道,「老臣無能,餘下海軍已悉數退歸岸上,沿岸封鎖,未再有海寇來犯。」
五皇子點點頭,問,「閩地現在還有多少兵馬?」
唐總督與永定侯都以為五皇子問兵馬是想要出戰,均心下有些發懸,想著剛剛大敗,海軍葬送,這可不是打仗的好時機。暫且將五皇子的心意放在一畔,永定侯主管訓練海軍,聽此問不由羞慚,「海軍還剩兩千七百餘人。」
五皇子不動聲色,這個他早在永定侯的戰報中知道的,他倒不是有意讓永定侯難堪,但也沒太顧忌永定侯的顏面,畢竟敗了就是敗了。唐總督道,「各守城兵馬,加上閩地駐軍,有五萬人左右。」
唐總督又添了一句,道,「如今防守調度,多得侯爺相助。」他文官出身,並非親貴系官員,但這時候能替永定侯說話,想來二人如今關係是不差的。
永定侯躬身跪地請罪道,「臣奉命練兵,不想一敗塗地,留得此身,只想繼續報效朝廷,將功贖罪。臣本武將,能有益於百姓,是臣的本分。」
五皇子道,「海軍之事,本王已知,自來打仗,哪裡有常勝將軍呢。海匪時常騷擾閩境,本王亦深知,當初朝廷命侯爺練海軍,用意就在於此。我不說寬慰侯爺的話了,想來那些話侯爺聽得也多了,我只說一句,若覺侯爺無用,當初在父皇面前,我就不會力保侯爺。」五皇子還不大適應自己藩王的身份,說著說著就是我了。
永定侯沉聲道,「臣必性命以報陛下與殿下大恩。」
五皇子伸手虛扶一把,唐總督見狀忙扶起就定侯,待二人坐定,五皇子對唐總督亦道,「唐大人也是如此,只管安心當差,輔助本王將閩地治理好。先時的事,既已過去,就過去吧。想要彌補,後頭把差使當好,還百姓一個安寧閩地就是將功補過了。」
二人感受到五皇子的善意,皆沉聲應了。
五皇子這來得匆忙,估計閩地沒空給他建王府,又問起自己的住所,唐總督道,「臣已將總督府騰出,殿下暫且將就。聞知殿下要來就藩,殿下府邸已在營建中。」
五皇子道,「按制建就好,切不可奢靡。」
接下來,五皇子就說了些帝都瑣事,譬如築書樓大典,這是五皇子主持的,也是一件盛事,大家說些閒話,中間還在延平州住了一夜,第三日方到閩安州總督府。
總督府收拾的相當不錯,初到閩地,五皇子帶來的人不少,大家也累了,五皇子與唐總督、永定侯說了幾句話,便令長史官相送,明日再過來一道議事。
謝莫如這裡也要安排各院落,好在總督府不小,而她家的女眷也不太多,所以,側妃們仍是每人一個院子,除了昕姐兒與六郎在正院的東西跨院安置,大郎幾個仍是隨自己母親居住。難做安排的是男人們,女人無非是內院的事兒,謝莫如壓得住場子,隨手指派了住處,沒人敢說個「不」字。男人們這裡,因是身份不同,還有帶著官職的,就要格外慎重。
謝莫如在車上就想好了,先留出兩套最好的院子,這是不能動的,留給未來的藩王相傅的,接著就是張長史、薛長史,長史分左右,張長史是跟著五皇子的老人了,薛長史是五皇子從禮部挖來的。按資歷,張長史為左長史,薛長史為右長史。長史之後是藩王中尉官,這位中尉官就是五皇子的五千親衛將軍,姓陳,是穆元帝安排的。另外,李九江做了郎中令,柳扶風為治書,另外還有典儀、郎中、太醫等人,這些都是藩王府編制內的屬官。
所以,甭看五皇子這裡算是個冷灶,而且是來閩地收拾爛攤子的,不過,藩王該有的也都有了。而且,燒冷灶還有個好處,如李九江、柳扶風等,直接就有了官職,竟爭力小,當然,兩人本身的才學也是很不錯的。
這是大大小小的屬官安排,另外如謝芝謝雲謝遠,這是親戚,就不好同屬官們混住一起。再有崔家子弟,這是過來幫永定侯的,乾脆給他們一套大院同住。另外,江北嶺薦的幾位大儒先生,也不能怠慢。
這一套安排下來,一個總督府都有些住不開,幸而唐總督慮在前頭,連總督府旁邊的幾家宅子也清空了,這般才堪堪安排妥當。
好在謝莫如只管分派,各人安置自有章呈,她與五皇子梳洗後換了衣衫,謝莫如道,「閩地果然地氣暖些,這會兒帝都的樹葉子都要掉光了,閩地的樹還是綠的。」
五皇子只覺著不大舒適,道,「陰冷陰冷的,又潮又濕。」
謝莫如拉過他右腕摸了摸,問,「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五皇子的手腕一直沒大好,颳風下雨的都會有影響。
五皇子道,「有些酸,倒也不礙事。」這幾年他把左手練的,比右手都靈活。
謝莫如命紫藤取出虎骨泡的藥酒,給五皇子揉了一回,還道,「怎麼不早說。」
五皇子不是個嬌氣人,且一路事忙,哪裡有個空閒的時候,他也沒大在意,道,「沒什麼大礙。」
「不舒坦就應該說的,有大礙就晚了。」謝莫如嗔一句,一直揉到五皇子腕間發燙,方罷了手,道,「閩地潮濕,孩子們也得小心著些,咱們先用飯,用過飯叫來太醫問一問,遠道而來,我就擔心孩子們水土不服。」
五皇子道,「剛來閩地,不好叫太醫。」
謝莫如道,「這不是為了孩子麼,再說,咱自家地盤自家太醫,誰愛揣度誰揣度。」
五皇子便不再多說了。
一路過來,頗有些新奇吃食,不過,謝莫如素來細緻,怕孩子們不適應,故而飯桌上頂多擺一兩道新鮮東西,讓孩子們慢慢適應。晚飯時,謝莫如尤其叮囑紫藤一句,「這頭一天到,雖不至於亂,到底有些忙的。廚下多看著些,各處的飯菜,必要熱熱時放保溫的食盒裡送去,萬不能冷了。再與下頭人說,這些天都勞累了,這月加一個月的月錢。」
紫藤領命去了。
一家子在一處用飯,二郎是個好吃的,又正是好問的年紀,遇著好吃的還問,「母親,這叫什麼,很好吃。」
謝莫如晚上多是食素的,二郎有問,她便夾了一筷子,見此物雪白如玉,吃起來鮮潤異常,笑,「該是閩地的名菜西施舌吧。」
五皇子一家子用飯,因有兩樣新鮮菜色,故而主廚是在外廳侯著的,聽到謝莫如此言,主廚就知自家王妃是極懂行的,躬身道,「娘娘明斷,正是西施舌。」
二郎嚇一跳,他已經開蒙,平日裡聽先生聽謝莫如教導,也知道西施是個美女,一聽是美人的舌頭,頓時嚇得不輕。謝莫如笑,「就是個名字,這該是海裡的一種貝類燒的菜。我們來的巧,據說這種貝就是冬天最肥,過了正月就逐漸不見了。」
二郎這才放心繼續吃了,五皇子瞧著兒子吃相好,心下亦是喜悅。他自幼在宮裡長大,宮中規矩繁多不說,小時候同母妃一起住還好。待略大些分了自己的院子,給皇子的供奉自然是好的,也不會有人敢怠慢他,但飯菜送到時,總有些溫涼不盞。是故,五皇子對自家孩子們的飯食就格外上心。
一家人用過飯,因二郎贊了這主廚的菜,謝莫如賞了主廚十兩銀子。
主廚恭恭敬敬的接賞告退。
謝莫如命人宣了太醫過來,給五皇子看過手腕,又給孩子們都瞧了瞧,王府家的孩子們瞧太醫不是什麼新鮮事,三天一次平安脈,人人都要看,孩子們都乖乖給太醫看了,太醫姓程,也是鬍子花白的年歲了,程太醫笑道,「小殿下們小郡主都很好,殿下這裡,閩地潮濕,會有些不適,臣也預備著,一會兒煮好湯藥,殿下泡一泡,三日用一次虎骨酒。」
謝莫如認真聽了,笑問,「程太醫可用過飯了?」
程太醫道,「臣已用過了,晚上用些滾湯滾水的,格外舒坦。」這一路行來,飯食再沒有不襯心的,程太醫時常出入宮闈,也知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且他人老經事,縱使對謝莫如不大瞭解,也知五皇子府在事務安排上不同尋常,必有能人主持。
謝莫如道,「閩地潮濕,要覺天冷,晚上讓丫環備幾個湯婆子。薛長史有了年歲,柳治書身子骨不大結實,就勞你繞道過去也一併給瞧瞧,用什麼藥,只管去藥庫那裡取,倘是有什麼藥沒有,只管過來同我說。」
程太醫應一聲是,想著王妃真是個周全人哪。
程太醫躬身退下,五皇子道,「還是你想的周全。」
謝莫如笑,「這些瑣事,原是我分內的,殿下腕上用過藥,再去找他們商議事情吧。」明日要正式接見藩地各州府官員,今天當然要跟屬官們碰個頭兒。甭以為藩王這差使好幹,你縱使帝都來的強龍,當地的地頭蛇也得掂一掂你的份量。
當然,自來官員不得在祖籍為官,這是官場明例,所以,總督、巡撫、知府等,都是外任,算不上地頭蛇。但,如果這樣就以為他們與藩王一條心,那就是發夢了。
便是謝莫如,也得準備接見各官屬女眷了。
所以,自己人這裡的心,當然更得攏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