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東宮之十五
太子要辭職,這事,甭看蘇相李相一個個反應極快,但在朝上,反應最快的還不是他們,而是禦史台鐵禦史,鐵禦史看過太子表章後,直接就問穆元帝,太后是不是要讓太子休妻?
穆元帝終於體會到了唐太宗李世民被魏征直諫到臉上的感受,真是想殺人哪!
自己老娘糊塗,但穆元帝還是很要面子的,尤其此事穆元帝還不能一口否認,畢竟,太子表章都上了,穆元帝要不認,就是說太子在撒謊了。穆元帝是絕世好爹,不能這樣坑兒子!何況,比起太后,太子才是帝國的將來。穆元帝道,「此事容後再論。」
鐵禦史可不管後不後的,他鐵著一張老臉道,「太子妃,太子元配髮妻,賢良之名,無人不知。倘因一人喜惡,便逼迫太子廢棄髮妻,實不知天理人情何在?況,今老臣當朝直言,惹人不悅,明日是否就逼迫陛下厭棄老臣!」
穆元帝心說,不必太后相逼,朕也不喜歡你這沒眼力的老傢伙了。
穆元帝道,「明年三月便是太子妃冊封禮,鐵卿想多了。」
鐵禦史還是給穆元帝留了幾分顏面,只是心下難免對胡太后所做所為不恥,就沒見過這樣的,什麼都不懂,就安生的在慈恩宮享福就是,偏愛指手劃腳。休了太子妃!休了太子妃難不成再換個姓胡的,以後大家日子都不必過了!
不管怎樣,穆元帝是要做名君的人,雖不喜鐵禦史對慈恩宮明裡暗裡的指責,穆元帝還是板著臉聽完鐵禦史的諫言。
穆元帝有些不痛快,他並沒有一定要廢了謝莫如的意思,但他不喜歡這種受逼迫的感覺。穆元帝正不痛快,胡太后那裡又病了,穆元帝不得不去瞧老娘,又召來夏青城進宮給太后診治,夏青城給胡太后把了把脈,微微搖頭,文康長公主立刻腿一軟,險癱地上,穆元帝連忙一把扶住妹妹,問夏青城,「到底如何?」
夏青城道,「別的病都好治,就這裝病,無藥可醫。」
穆元帝當時的臉色,真絕了。
這也是夏青城不大會說話,他於醫術上天賦過人,且癡迷此道,故而,人情世故上用的時間就少,反事,直來直去慣了的。不似宮中太醫,只要貴人們喊身上不好,便是沒把出病來,也會開兩劑太平方吃。到夏青城這裡,則是,有病吃藥,沒病吃毛藥啊。
是藥三分毒。
夏青城從不會給沒病的人開方子。
夏青城這樣說,穆元帝便打發他下去了。文康長公主氣的,很是抱怨了她娘一回,胡太后十分委屈,道,「太子好些天不來給哀家請安,你不是說他氣惱了麼。哀家想著,他素來孝順,哀家倘身子不適,他定要來的。」
文康長公主給她娘這邏輯氣的肺疼,穆元帝覺著累的慌。
有時,世間的緣分就是這樣奇怪。
穆元帝不是個愛出宮的人,偏生給老娘鬧得頭疼,在宮裡不解紓解。原本貼身大太監鄭佳想著,要不要請趙充儀過來服侍,偏生自趙充儀娘家那強搶民女的案子事發後,穆元帝對趙充儀也淡了。宮中無可消散,穆元帝便想著出宮遛達一二。
這絕對是天上地下想不到的緣分。
穆元帝出宮,也不過是想在街上走一走罷了。
進了臘月,眼瞅就是年了。帝都城頗是熱鬧,穆元帝一行不過悠然閒逛,另一行人顯然就熱鬧的多,口音也夾帶了些外地音調,就聽一少年的聲音道,「子衿姐姐,就是這兒,太平居!」
另一個聲音既脆且快,有著少女的輕靈,「啊!就是說他家的包子,特好吃,特有名,是吧!我在書上看,說是太祖皇帝當年虧得吃了他家包子,要不都進不了帝都城!」
「非但包子有名,餛飩也好吃!」剛說話的少年又說了,「看這匾,據說這字是太祖皇帝御筆親提的呢。」
少女一抬頭,過一時才道,「這字可真不怎麼樣。」當然,這聲音就放得低了,要不是穆元帝一行也到了太平居門前,不一定聽得見。
第一次到太平居的人,多是先欣賞這傳聞中太祖皇帝的墨寶的,門口夥計見怪不怪,正要請這一行人進店,又見來了另一行富貴人物。夥計連忙上前招呼,穆元帝並未在意這一行少男少女說太祖皇帝的字尋常,只是微微一笑,便要進去,眼角餘光掃過說話的少年少女時,不由微微一怔,那種感覺,就仿佛時光瞬間倒流四十年,恍忽間,似是故人歸來。穆元帝忍不住眼眶一酸。
少女一行三人,兩位少年一位少女,就是少女,也是穿了身少年裝束,不過,她生得俏麗,眸若春水,面若美玉,細一打量就能知道是女扮男裝了。少女見晚他們一步到太平居門口的一行人皆氣勢不凡,且以當中一位三縷長須老者最是尊貴,少女就側身將路讓了開來,道,「這位老先生,你們先請。」
少女的聲音喚醒了穆元帝,穆元帝驚覺失態,立刻回復從容,笑道,「還是姑娘先請。」
少女原是外鄉來的,到帝都地界,凡事並不爭強,見人家也不與他們爭路,便微微頷首致意,只是再看到穆元帝相貌時,不由「咦」了一聲,繼而不好意思笑笑,叫了兩個弟弟進了太平居。
來太平居,多是吃包子的。
太平居本就是帝都有名的館子,平日裡便是賓客如雲,及至年下,更是熱鬧。少女一行想要個包間,卻是沒有的,那夥計也機伶,道,「二樓清靜,店裡有屏風,用屏風一隔,與包間也不差什麼。」
少女一行便上樓用餐,穆元帝感覺自己鬼使神差的,也跟著上了二樓。隔著屏風,也能聽到少年少女商量著點餐的聲音,還有一少年問,「子衿姐姐,剛你看那位老先生,怎麼那般驚訝啊。」
「沒事,就是覺著那老先生同朝雲師傅有些像。哎,帝都貴人多,說不得就是朝雲師傅的親戚之類的。不過,不管是不是,都不干咱們的事,別替朝雲師傅惹事。」
又聽她道,「這朱雀街,那天剛來的時候坐車經過,就覺著氣派的了不得。但也得親自走一走,才知道多麼氣派。」
少年道,「當初我剛來帝都時也這樣,感覺也太大了。」
一時,又聽少女說太平居的包子,「就是有點兒油了,不過,配上醬菜也剛剛好。」
「你嘗這餛飩。」
「嗯,這個味兒好,鮮的很。」
穆元帝聽著,都覺著有胃口,也鬼使神差的吃了碗太平居的餛飩,還嘗了口太平居的包子,心說,的確是有些油膩。少女一行很快用過早飯,就結帳下去了。
穆元帝有些悵然,對鄭佳使了個眼色。
穆元帝傍晚就知道了少女的來歷,有些驚詫,原來那就是會種綠菊的何姑娘。難道她會說自己與昭雲像,他與昭雲的相貌,的確是有些像的。
何子衿。
子衿,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這名字,含在口中都讓人無端心酸。
穆元帝這等權勢,想見誰,不過一句話的事。
但,穆元帝似乎格外小心,甚至稱得上謹慎。第二次相見是在西山山間一處汲清泉水的地方,穆元帝已在近此亭中安座,亭子三面設了蜀錦,亭內置了暖爐,故而,雖是寒冬,竟是半點兒不冷的。
何子衿與兩個少年過來汲泉水,穆元帝著鄭佳過去道,「這處山泉水細,要等好一會兒。相逢即是有緣,三位少爺不如到亭中一坐。」
何子衿清澈的眼神望向穆元帝,穆元帝一接觸那雙眼睛就知道,啊,這個小小少女,肯定是看出來了。何子衿倒是大方,帶著兩個弟弟過去坐了。穆元帝命侍從倒了三盞茶,溫聲道,「這水,當取當煮,味道最香。」
三人道了謝,何子衿嘗了一口,露出歡喜受用的神色。穆元帝也是不由一笑,又給她斟了一盞,何子衿又喝了。穆元帝想斟第三盞,可惜茶沒有了。
何子衿道,「不必了,這茶很香,再喝就要醉了。」
待罎子裡的泉水滿了,何子衿就帶著兩個弟弟告辭了。
何子衿只覺著,兩次遇著的這人有些奇怪,但也並未多想。
倒是穆元帝幾次出宮十分讓人擔心,太子也顧不得辭職的事了,與妻子道,「父皇不知怎的,近來常常出宮。」
謝莫如眉毛一挑,「出宮?」穆元帝倒也不是死宅,不過,一般穆元帝出宮,也就是天熱了去行宮住一住,天冷了,去泡一泡溫湯之類。但,微服出宮的事情很少。
太子道,「是啊。年下事多,有一回蘇相有事回稟,才知道父皇不在宮裡。昨日李相進宮,也沒見著父皇,這才私下與我說了一聲。」
謝莫如秀指微敲,道,「倘是政務,陛下便是出宮,也不會不交待一聲。看來,當是私事。」
太子深深的迷惑了,道,「父皇能有什麼私事?」
太子想破頭也想不到,他爹數次出宮不過是為了跟人家姑娘進行偶遇,可話說回來,人家姑娘又不是成天滿街瘋跑,於是,穆元帝再消息靈通,數次出宮,也只遇到過人家兩回。
而且,寒冬臘月,老胳膊老腿的這麼折騰,還沒等太子弄明白,他爹為何微服出宮時,他爹先奔波的病倒了。太子連忙進宮侍疾。
穆元帝雖是病了,氣色還不錯,只是一面喝著老苦的湯藥,一面與太子道,「難得你還知道進宮來看一看朕,你與朕賭氣,說不做太子了。朕這把年紀,還得哄兒子。可誰叫你是朕的兒子呢,朕不操心誰操心呢。行了,把你這奏表拿回去,朕也就好了。」
太子只得默默的把自己的奏表拿回去,穆元帝鼻間有些發癢,道,「內閣送來的奏章,你瞧著批了。讓朕歇一歇。還有眼瞅就是祭天地、祭太廟、祭皇陵的日子,你去吧,朕就不去了。」交待了一番,穆元帝打了個噴嚏,便讓太子下去了。
太子告退時,眼尖的發現,他爹手邊幾案上,擺了兩盆枯萎的花枝。
待太子查明這兩盆乾枯的花枝是什麼時,他爹已經宣人家何姑娘進宮商量養綠菊的訣竅去了。謝莫如得知此事時,沉默半晌道,「看來,這就是陛下先時屢番出宮的原因了。」
也只有江行雲這樣的密友,能私下問謝莫如一句,「這位何姑娘的相貌……」
「不,她長得與我母親沒有半分相似之處。」這也是謝莫如想不通的原因所在,穆元帝寵倖趙充儀也罷了,趙充儀那相貌……縱謝莫如不願多提,也得承認,趙充儀的確與她母親有幾分相似。
可這位何姑娘,謝莫如是見過的,還留過飯,賞過東西,實在是半點不像,完全是兩個人。
江行雲道,「這些都是次要的,陛下待她,十分不同。」
謝莫如道,「再等等看。」
何子衿的身份,實在太敏感了,她插手反而不好。不過,到這時,謝莫如也不由多思量幾分,方舅舅讓何子衿來帝都,或者確有深意。
沒兩天,太子憂心忡忡的回府。
謝莫如見他愁眉不展的模樣,以為穆元帝病情不大好呢,問,「怎麼了,昨兒不還說陛下龍體大好,怎麼今兒又發起愁來?」
「父皇把鬍子給剃啦!」太子神秘兮兮的與謝莫如道。
謝莫如有些不明白,太子近一步解釋,「哎,父皇是真的走心哪。以前父皇都留三縷長須的,今兒我見駕,發現父皇改了胡型,現下剃的跟我這樣有的一比。」說著,太子摸了摸自己唇上的一撇小鬍子。
謝莫如道,「剃就剃唄。要我說,下巴留那麼長鬍子,吃飯洗臉都不便。」
「你哪裡知道喲,把我記事起,父皇再沒對第二個人這樣用心過。」五皇子是男人,一個男人,突然對儀容無比在意起來,那只有一個原因,他愛上了一個女人。
天哪。
太子想一想就覺著不可思議,不過,他爹換一換胡型,的確有年輕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