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巡南
其實東宮代天巡幸江南的事,與五皇子不相干,這裡頭,根本沒他什麼事,五皇子卻為這個同妻子絮叨許久。
五皇子回府時就不大痛快,好在謝莫如有規矩,痛不痛快的,別帶到飯桌上來,帶著孩子們用過晚飯,略問了幾句孩子們的文章,五皇子就打發孩子們各自休息去了。此方同妻子說到太子巡幸江南的事,五皇子道,「太子實在太心急了。」
謝莫如去了發飾,一頭長髮攏在前胸,執一把楠木梳子,不急不徐的梳理著,謝莫如道,「殿下不如好生同陛下說一說,現下江南不太平,太子萬金之軀,不好涉險。」
「太子去江南做什麼,大家心知肚明,我這麼說,倒像阻太子功績似的。」要不顧及這個,五皇子早說了。五皇子接過妻子手裡的梳子,替她梳頭。
謝莫如道,「殿下要將太子與江南分開來看,太子是太子,江南是江南。大家說太子巡幸,你就只說巡幸。至於江南戰事,殿下不妨私下同太子與陛下講一講,靖江王多年經營,南安侯不過剛去江南大半年,並未到開戰時機。直言就好。」
「你說會不會靖江王提前宣戰。」人家靖江也不是死的啊,五皇子覺著,靖江王這麼些天沒動靜,定是在憋大招。
「宣不宣戰,不過作態,讀書人才講究這個,打仗麼,只要勝就好。」謝莫如道,「靖江還未有動靜,一旦有,必是大動靜。」
「其實,我不看好太子南下,也不全是出自私心。東宮出於政治考量,會令南安侯提前出兵,他不明白戰爭是怎麼一回事,就是孫子重生,怕也沒法預算戰事的。天時,說的就是時機,開戰的時機,不是誰說有就有的。如果為勝而勉強一戰,倘時機不到,哪怕最終能勝,其損耗也極其巨大。」謝莫如道,「殿下別忘了,靖江雖是敵手,可江浙二地,一樣是朝廷的地方。戰事一起,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多少良田荒蕪,多少青壯戰死,陛下親政以來與民休養的元氣,或因此戰悉數喪送。倘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想著自戰事中得到多少好處,何等誤國誤民。」
五皇子聽得更是坐不住了,生怕他家江山有個好歹,道,「明兒個我就進宮同父皇說去。」
「殿下說戰事就說戰事,別的話莫提,不然,倒像是沖著東宮去的。」謝莫如叮囑。
「我曉得。」
五皇子感歎,「我每想到這等事,就戰戰兢兢,心裡很是放不下。可再一想,朝廷事多了去,非江南一處,也不知父皇這些年怎麼過來的。」
謝莫如笑,「倘殿下在臣子面前可會表露這般擔憂。」
「自然不會。」五皇子生來便是皇子,很有些裝模作樣的本事。
「一個道理。」穆元帝親政多年,怎會叫臣子看出自己的心事呢?
五皇子道,「我還能同你說,父皇卻是沒個能說話的人。」后位空懸多年,他皇爹沒有再立后的意思,至於嬪妃,哪怕五皇子自己的生母蘇妃也是性子賢良之人,不過,他娘也不是能商量國家大事的。至於他祖母胡氏太后,那更是不必提,除了承恩公府,太后還知道什麼?
謝莫如聞此言一笑,道,「你我夫妻,有事自然應共同擔當。」
五皇子深以為然。
五皇子接下來的行為,深深的給太子與大皇子添了不知多少堵,五皇子先是去勸他太子二哥,可不能去江南啊,聽說不大太平,出事兒可怎麼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些話,五皇子一嘮叨能嘮叨半日。然後,他又跑去同他皇爹說江南戰事要慎重,自祖父立國,百姓方得安穩幾年,戰事一啟,百姓遭秧,國力消退。還有什麼,打仗的事就交給南安侯,叫南安侯看著辦就成,當然,能不打就不打,倘能和平解決,是最好的局面云云。
五皇子自己是一片丹心照汗青,殊不知自己都成了帝都城的笑話。四皇子素與五皇子交好,不忍看他弟出醜,私下同五皇子道,「你這是怎麼了,太子南巡是去歲就定下的章呈,這會兒你說這話,豈不是明擺著同太子對著來麼。」
四皇子為他五弟著急的時候,殊不知他五弟也為他四哥擔心呢,五皇子道,「四哥,你就不擔心南安侯?」
四皇子道,「岳父去江南這些日子,整肅軍隊,備戰山匪,無有不利。」倘岳父沒帶兵經驗,四皇子是要擔心的,不過,他岳父是舉朝皆知的名將,因戰功封侯,非永定侯能比。說心裡話,四皇子還真不怎麼的擔心,他覺著自己岳父下江南,勝算頗多。
五皇子想,怕是朝中大多數人皆如四哥這般吧。五皇子正色道,「南安侯自有帶兵打仗的本領,有南安侯在,江南我是不擔心的。這領兵打仗,咱們都不比南安侯精通,既如此,就讓南安侯自己做主江南的事便好,不是麼?」
聽此言,四皇子覺著他五弟比自己都對岳父的事上心,四皇子何嘗不知此理,只是,四皇子道,「東宮早便安排好了,五弟你一片好心,只怕與東宮心意不和。」
「江南戰事非同小可。」五皇子壓低了聲音,在四皇子耳畔道,「靖江那一位當初也是被先帝視為儲君養了那些年,我是親見過靖江戰力的。我去閩地三年,說句真心話,我手下的兵還真比不得靖江那裡的戰力。江南事,讓南安侯看著辦就好,打仗得看時機,時機不到,這仗就打不好。要是靖江著實不堪一擊,父皇豈容他坐大到今日。」
四皇子原本挺放心岳父的,給五皇子這一分析,也不由將心提了起來。
五皇子終於找著了志同道合的同盟軍,四皇子擔心岳父,生怕太子過去江南給他岳父添麻煩,便同五皇子見天的唱衰太子巡幸江南之事,連帶著江南軍略,四皇子也與五皇子一個立場了。你說把太子氣的,在御前便皮笑肉不笑的來了一句,「五弟軍略自是出眾,去歲大勝,孤也是看到的。不過,朝中人才輩出,南安侯更是宿將。怎麼,在五弟看來,莫不是認為南安侯不如五弟?」
五皇子連忙道,「這豈敢?我根本不懂軍略,就是去歲閩地打仗,也是聽扶風九江他們的謀略,其實沒出什麼力,更不敢與南安侯比。在軍略上,弟弟是外行,正因是外行,才不敢妄自指揮內行。軍中的事,交給將軍們就好。要不,朝廷封這許多將軍做什麼呢?」見太子面色不大好,五皇子稍退一二,道,「這也是臣弟的一些小見識罷了。」
太子臉上的皮笑肉不笑都掛不住了,淡淡道,「五弟的見識可不小,要早知你有如此見識,當初就讓你去江南了。」
五皇子聽太子諷刺他,心下亦是不快,五皇子自認為都是為了朝廷著想,江南是什麼地方,那地方能敗麼?一旦出事,便是半璧江山淪喪,將來怎麼見列祖列宗?難道他攔著太子是不想太子去江南建功麼?只要南安侯勝了,太子便是舉薦大功。可太子非要過去瞎指揮,這是小事麼?要是把江山指揮垮了,別忘了干係著一大家子的性命呢?
甭看平日裡五皇子對太子是各種敬重禮讓,到底現下太子還未登基,親爹還在就要受這鳥氣,以後要如何過日子?
五皇子壓著火氣道,「便是臣弟去江南,也會將軍略交給南安侯做主,而非不懂裝懂,更不會將自己置於險地。」
太子登時給氣個好歹,怒喝,「你放肆!」
五皇子冷臉不語,卻是將下巴微抬,明顯不服。
穆元帝啪的一掌拍在案間,太子立刻轉了顏色,躬身道,「父皇息怒,五弟近來怕是擔心江南擔心的狠了,他也是心繫朝廷。兒臣做兄長的,與弟弟拌幾句嘴,也是就事論事。就是在朝中,同一事,朝臣們也常有分歧。」
五皇子平日裡也挺會說些暖心話,這會兒見著太子一幅好兄長模樣,不由心下發堵,頓時什麼都說不出來。穆元帝見他臭臉的模樣,道,「有話就不會好好說,知道的說你擔心太子安危,擔心江南局勢,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對東宮不敬!東宮是君,你是臣!東宮是兄,你是弟!這點道理,還要朕教你麼?」
四皇子推推五皇子,五皇子過去給太子行一禮賠罪,太子雙手扶住五皇子的胳膊,笑的和煦,道,「這是做甚,五弟,咱們至親兄弟,孤知道你是擔心二哥。你只管放心,江南之事,關乎國運,正因如此,二哥才要去江南看一看,讓天下百姓安心。」
五皇子抿緊唇角,什麼都沒說,只是道,「我累了,先告退。」
穆元帝又要拍桌子,太子先一步道,「那五弟就去歇一歇吧。」待五皇子走了,太子方勸他爹道,「五弟還年輕,一時性子上來罷了,待回家冷靜一二,明兒就明白了,必來與父皇請罪。」
穆元帝道,「平時看他懂事,說犯性子就犯性子。」
太子笑,「年輕人,哪個沒性子,五弟這已是好的了。」
四皇子順著太子的話替五皇子說好話,道,「是啊,父皇,五弟就是愛較真,五弟心是不差的。」
三皇子笑,「五弟一向性子直率,且又在君父面前,一時心急,方失了禮數。」
連太子都不會說五皇子的不是,大皇子雖想添油加醋,到底忍了,也順著弟弟們的話,勸了父親幾句。穆元帝倒也罷了。
倒是謝莫如,未料到五皇子去了一趟宮裡,就把穆元帝和太子雙重給得罪了。五皇子回府時仍是氣憤難平,道,「太子只當我有私心,我勸他不去江南還不是為他著想,萬一去了有個好歹,要怎麼著?」
一聽這話,謝莫如不問原由也能猜出是個什麼因果了。謝莫如遞了盞涼茶給五皇子,道,「昔年劉太公被項羽所擒,項羽要烹太公,劉邦答,分吾一杯羹。」
五皇子茶端在半空,望著他媳婦,一時噎住了。
謝莫如道,「最壞不過如此。」
謝莫如忽然有些不能理解五皇子的想法,問,「殿下生什麼氣?您勸也勸了,說也說了,已盡本分。」
五皇子長聲一歎,「太子有個好歹,朝廷丟不起這個人哪。」
「太子既去,朝廷怎能不做好護衛。再者,南安侯與吳國公都在江南,他們寧可自己有個好歹,也不能叫太子出事。」謝莫如道,「殿下杞人憂天了。」
五皇子道,「我也希望自己是杞人憂天。」
謝莫如問,「陛下說什麼了?」
「父皇訓了我一通。」五皇子面兒上還有些不大好意思。
「太子是君,殿下是臣。太子是兄,殿下是弟。陛下自然會斥責殿下。」
五皇子見鬼一般望向謝莫如,謝莫如問,「陛下是如何斥責殿下的?」
握著茶盞的手抖了一抖,五皇子道,「就,就是你這樣說的。」
「陛下真是慈父心腸。」謝莫如感歎一句,要不說是人都有可取之處呢。如穆元帝,在父親的位子上就做得不錯。謝莫如道,「殿下想想,陛下可是糊塗人?殿下想到的,陛下自然也能想到。陛下對皇子們一向看重,殿下所憂慮之事,陛下肯定慮在前頭了。」
「讓堂堂儲君下江南,這難道不是昏招?」
「正因太子想去,陛下才會讓他去的。」謝莫如道,「以後,這江山萬年,到底是太子的。對靖江的處置,從一開始,陛下採納的就是東宮系的建議。或者,陛下是想煆練太子也說不定。」
「父皇怎麼會同意……」
「吳國公趙國公都出身江南,倘不給江南系官員建功的機會,他們怎肯在靖平靖江王的事情上出力?不然,為何任吳國公為南安侯副手?南安侯能這麼快掌控江南,與吳國公的配合有很大關係。」謝莫如道,「陛下讓太子去江南,就是讓太子到江南看一看。」
「看江南系?」
「對。用時當用,防時當防。官場中講究同科同僚同鄉同年,但朝廷自來忌諱結黨,江南與他處不同,陛下不籠絡著他們,他們就會被靖江王籠絡去。太子妃焉何會出自吳家?殿下只管寬心,陛下心裡明鏡一般,太子不會在江南出事的。」謝莫如道,「有南安侯在,江南也不會出事。」
五皇子這會兒早把太子之事拋諸腦後了,認真請教他妻子,「那我這天天去朝中勸太子勸父皇,豈不是辦了件大大的蠢事?」這事兒,還是他媳婦叫他去辦的。何況,「你以前可不是這樣說的。」
「陛下對江南的安排,不是突發其想,他尋思這事兒不知多少年了。」謝莫如道,「不過,就是當年諸葛亮北伐,想必也沒想到敗在馬謖身上吧。只是,人皆有私心,私心會令人犯下大錯。」
謝莫如言之鑿鑿不看好江南形勢,不想第二日就被打了臉,南安侯著人送來八百里加急戰報,江南匪患,斬首萬餘。
五皇子琢磨道,「這不像在作戲。」不過,當初為他為了誘敵深入,也戰死不少將士。
謝莫如道,「再等等看。」
等了半個月,江南連傳三封捷報,共計斬首將將五萬。這種數目,就絕對不是作戲了。便是五皇子都不禁拊掌,「以往聽聞南安侯的名聲,多是在聽人說,現下眼見,方知他何等人物。」五皇子在閩地將將三年,一場戰事,也不過與南安侯在江南大半年經營相仿。
謝莫如輕按五皇子的手,「再等等。」
然後,這一等,就等到太子代君行賞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