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太后之一
昭明帝與諸人交待過遺言後,示意諸人都出去,獨留皇后在畔,明擺著就是有話與皇后說。里間兒一直沒動靜,大家就在外頭等著,等待的時間那樣漫長,卻是無一人出聲。一直到天空出現魚肚白,里間仍無動靜。
這,這就有些不對了啊。
往常這時候也該是宮裡諸人晨起的時間了。
諸人有些不安,皇子藩王中,以大皇子秦王為長,秦王與太子道,「太子,是不是去裡頭看看?」
太子心裡也惦記著父母呢,點頭道,「那我進去看看。」
太子進入室內時,就見謝皇后坐在昭明帝床畔,整個人是一個前傾的姿勢,似是在與昭明帝交談一般。太子先是放下心來,輕聲喚道,「母親?」
謝皇后沒說話,太子又喚了一聲,謝皇后仍沒說話,太子急步上前,一縷銀白猛然刺入太子雙目,是謝皇后鬢邊竟不知何時出現一縷白髮,太子頓時心下一酸,謝皇后當然很注意保養,但也不知是不是謝皇后天生的原因,她面目一直特別年輕,五十來歲的人望之猶如三十許人,鬢髮更如鴉羽一般。原來真有人會一夜白頭!太子連忙扶住嫡母的雙肩,卻覺她渾身冰涼,再看龍榻上的父親,面上已是青灰之色,太子大慟,泣道,「父皇!母后!」
把外頭人給嚇的臉都變了,以為謝皇后隨昭明帝去了呢。
外間皇子藩王內閣大臣忽啦啦都撲了進去,見昭明帝已然大行,皆哭嚎不止。太子亦是悲痛難耐,他爹一直對他另眼相待,他這剛成年,就冊他為太子還把皇位傳給了他。嫡母更不必說,如果不是嫡母,這帝位也輪不到他。今見父親離逝,母親悲痛至此,太子也哭的慘烈。
謝皇后一向是極少淚水的人,沒人能否定謝皇后的傷痛,若不是悲到極痛,謝皇后的頭髮不會白,大家原以為謝皇后會一直年輕到閉眼那天呢。不想,昭明帝一去,謝皇后的鬢間便添了白髮。
但,憑皇子藩王內閣大臣哭的如何慘絕人寰,謝皇后是一滴淚都沒有,她依舊冷靜,問,「遺詔呢?」
薛相懷裡揣著呢,薛相連忙取出遺詔,雙手捧至頭頂,上呈謝皇后。謝皇后沒接,而是吩咐薛相道,「國不可一日無主,先頒遺詔,太子登基,大行皇帝,也便放心了。」
薛相起身,諸人隨太子跪下,薛相讀了遺詔,然後,薛相曲膝,將遺詔捧給新皇。
穆梵接了遺詔,三呼萬歲之聲響徹鳳儀宮。
穆梵向謝皇后請示,「母親,兒子六神無主,還請母親指導。」
謝皇后擺擺手,「我累了,你們都下去吧。」
穆梵便帶著諸皇子藩王內閣重臣都下去了,又交待紫藤杜鵑好生服侍謝皇后。
穆梵命大哥秦王與內閣一道治喪,後宮的事則托給太子妃,叮囑太子妃必要好生服侍皇后。穆梵腫著眼睛,垂淚哽咽道,「母后是傷心狠了,我從未見母后這般傷心。」
蘇氏連忙開解丈夫,蘇氏顯然也是哭過了,眼睛紅腫著道,「母后與父皇夫妻情深,幾十年的情分,一時放不下,也是人之常情。父皇母后,最牽掛的就是陛下。陛下先得挺住了,眼下宮裡宮外,朝裡朝外,都看著陛下呢。陛下撐起來,母后那邊兒也好放心休養,不然,倒叫母后更加操心呢。」
穆梵點點頭,又說了一遍,「母后那裡,你多上心。」
蘇氏連忙再次鄭重應下。
穆梵前頭給他爹哭靈,還得下旨禁衛軍整肅九門,巡城兵馬司、帝都府嚴加防範,莫使有人趁大行皇帝剛去便滋生事端。再者,外地的諸藩王藩王妃來帝都奔喪之事,在帝都的諸公主郡主諸世子諸世子妃諸臣子諸誥命進宮哭靈之事。再有,大行皇帝過身,穆梵還得去跟太皇太后說一聲,可太皇太后那身子骨兒,穆梵真擔心她老人家承受不住。
很快,穆梵就不必有此擔憂了,因為,太皇太后聽到宮內鐘響,整個人身子一僵,雙目圓睜,張張嘴卻說不出話,直接嗝一聲,脖子一挺,整個人倒下去就沒再醒來。穆梵帶著夏青城趕到時,太皇太后已經咽氣了。文康大長公主、永福長公主、長泰長公主、壽陽長公主、壽婉長公主、壽宜長公主以及趙謝二位貴太妃都是守在太皇太后身邊兒的,見太皇太后一去,皆哭的傷心。
穆梵對這位曾祖母的感情就很一般了,一般中還帶了些許複雜,無他,這位曾祖母以往可是沒少為難謝皇后的。穆梵自小跟著謝皇后長大,當初曾祖母幹的那些事兒……哎,算了,人都去了。
穆梵心裡想著親爹哭了一回曾祖母,宮裡又多了一樁喪事。
而且,太皇太后輩份高地位尊,這喪事,更得大辦。
還有,太皇太后過逝之事,謝皇后做孫媳婦的,於情於理,都得過去知會謝皇后一聲。這事兒,是穆梵親自去的。謝皇后正臨窗憑坐,三月初的陽光落在謝皇后細潔如玉的臉上,給謝莫後整個人鑲上了一層淡淡金光,因室內微暗,自穆梵的角度,卻是有些看不清謝皇后臉上的表情。謝皇后靜靜的聽穆梵說了太皇太后過逝的消息,淡淡道,「胡氏為太祖皇帝庶妃,她雖育有太宗皇帝,是生母,卻非嫡母,依太皇太后例發喪,甚是不妥。」
穆梵聽嫡母這話立刻就懵了,這個,雖然太祖皇帝時,太皇太后沒能做成皇后,但,太宗皇帝親政之後,便將生母升為太后,後,先帝登基,太后升太皇太后,這,這如何能不按太皇太后的例發喪呢?
謝皇后不辯喜怒的眼睛落在穆梵臉上,與他道,「你年紀小,不知這當中的緣故也是有的。太祖皇帝生母,世祖皇后程氏皇后當年便看胡氏不妥,出身卑微,行止粗鄙,不堪為后位。故,世祖程皇后在時,胡氏一直未能晉升。世祖皇后臨終前也曾留有遺旨,不可令胡氏為太后。世祖皇后的遺旨,不知可還有效用?」
穆梵只想給嫡母跪了,連忙道,「自然有效。」
謝皇后命紫藤取出一個檀木匣子,打開來,取出一道疊好的明黃底的五彩織錦,謝皇后展開這塊織錦,遞給穆梵,穆梵雙手接了,見上面鐵劃銀鉤的一行字:我死後,胡氏不得冊為太后。底下留款是個程字。
穆梵極是震驚,不禁道,「母親,世祖皇帝留有此諭,那太宗皇帝如何還……」還立了生母為太后呢?
謝皇后望向穆梵,一字一句道,「因為,太宗皇帝當年,背棄了世祖皇后的遺旨!」
穆梵臉上的神色已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了,這個,太宗皇帝是他祖父,他祖父背棄世祖皇后遺旨,這樣的名聲……穆梵同嫡母商量,「母后,太宗皇帝畢竟過逝多年,太宗皇帝也是父皇的父親,這事,最好還是別提太宗皇帝了吧?」
謝皇后道,「太宗皇帝提不提有什麼要緊,先帝也早知世祖皇后遺旨之事,不過是看太宗皇帝的面子,不提罷了。胡氏安享慈恩宮尊榮多年,我不也沒說什麼嗎?但,世祖皇后有遺旨在,胡氏後事,該什麼樣的規格就什麼樣的規格,如果今日你我無視世祖皇后遺旨,他年,你我母子難道就沒百年之後了?無視先人,這個先例,斷不能開!」
穆梵是跟著謝皇后長大的,亦知輕重,正色道,「兒臣明白。」
謝皇后緩一緩口氣道,「眼下事忙,皇帝也注意身體。」便讓穆梵去忙了。
穆梵揣著世祖皇后遺旨,也顧不得去給他爹哭靈,先召內閣議事。內閣一見這道遺旨,當下全部傻眼!連工部尚書謝柏這位謝皇后嫡親的叔叔也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這世祖皇后的遺旨,想也不是穆梵得來的,一問新君,果然,是謝皇后拿出來的。
大家都不由多看了謝柏兩眼,謝柏已恢復眼觀鼻鼻觀心的狀態,心說,看我有什麼用,這遺旨是世祖程皇后所書。還是薛相道,「請陛下恕罪,既是世祖皇后遺旨,遺旨之事,非同小可。宮中尚有保留世祖皇后當年手書,臣等要先驗過世祖皇后遺旨真假。」
這就是內閣的穩健了,哪怕是謝皇后拿出來的,你說是世祖皇后遺旨,咱們一樣得先驗真假。薛相有此提議,穆梵並無意見。
大家立刻去找封存的世祖皇后手書,然後,也不必別人,幾人都是有學識的人,仔細驗過後,諸人真是服了謝皇后,這手書竟是真的!
這可怎麼辦?
倒不是要為胡氏考慮,主要是得為太宗皇帝的名譽考慮啊!就內閣這些人,也都是在太宗皇帝手下當過差的,何況,新帝剛剛登基,不易將事弄的太大,何況,事關皇室顏面。
要說薛相等人,當真是忠耿老臣,不然,倘有個壞心的,刻意把事鬧大,皇室顏面無存,就是對新君,名聲上怕也有些影響的。
好在穆梵道,「母后也說,太宗皇帝過身多年,父皇最是聖明賢孝,過往舊事不再多追究,但,世祖皇后遺旨,亦不能無視。」
內閣諸位便都明白,謝皇后這是絕不能答應讓胡太皇太后以太皇太后的尊榮來大辦身後事的。
其實,只要謝皇后不追究太宗皇帝背棄世祖皇后遺旨之事,諸人已是謝天謝地了。這起碼說明,謝皇后並沒有將事情搞大意思。
雖然他們主觀上都不是要讓胡太皇太后身後難看,但謝皇后太有殺傷力,她直接拿出世祖皇后遺旨,大家也只得照旨辦事了。大家就得商量著,既然世祖皇后有遺旨不准胡氏為太后,那麼,現下,胡氏這太皇太后的尊榮也是享不成了的。
首先面臨的第一件事就是,胡氏不能在慈恩宮辦喪事。慈恩宮歷來是太后或太皇太后的居所,太妃太嬪不可竊居也。然後,太皇太后與太皇太妃的喪儀,可是兩樣規格。這不能以太皇太后的例,當以何等例來辦,這又是一件麻煩事。
要擱往時,與禮儀相關的事,禮部得深思孰慮,各方面探討考究才能定的,可眼下胡氏已經死了,接著就是哭靈發喪之事,等你禮部現拿章程呢。幸而如今任禮部尚書的韋尚書是搞了一輩子學問的,這位老大人在翰林呆了大半生,別個不熟,於禮制方面是極精道的。
雖然謝皇后是擺明車馬要給胡氏難堪了,可這畢竟是太宗皇帝生母,皇家玉碟上記得明明白白的,就是先帝,也得承認胡氏是祖母,今上更得認胡氏為曾祖母。儘管不能以太皇太后的尊榮辦身後世,大家也要留些情面,給胡氏定個太皇貴太妃的身份總還是可以的。畢竟,胡氏這等輩份,這也是皇家顏面呢,實不好讓她太過難堪。
大家商議了一回,因為馬上便是先帝哭靈的事兒,半點兒耽擱不得,把這事兒議出來,穆梵便帶著內閣去鳳儀宮請示謝皇后。謝皇后此人吧,有個好處,你說她睚眥必報吧,其實她樣樣都是沖著大義來的。她拿出的理由與證據,絕對是讓你無可反駁的。而且,謝皇后不是那種恨你必將你碎屍萬段的人,事實上,先帝在時,謝皇后對胡氏非常仁厚,要不是謝皇后突然拿出這道世祖皇后的遺旨來,大家得以為謝皇后早把先前胡氏對她幹的那些事兒給忘了呢。
胡氏喪儀既定了太皇貴太妃的例,那麼,謝皇后道,「太皇貴太妃的身後世,不好在慈恩宮來辦的,這不合規矩。」
穆梵請示要在哪座宮室給胡太皇貴太妃停靈,謝皇后淡淡道,「聽聞當年胡氏曾居天賜宮,自從太宗皇帝忤逆世祖皇后遺旨,執意升胡氏為太后,天賜宮便空了下來。這些年也沒哪個妃嬪配住,就在天賜宮吧,也算有始有終。」
眾人領了謝皇后的口諭去了。
胡氏這事兒定下來,穆梵與內閣又有一難處,文康大長公主還在慈恩宮呢,讓胡氏移宮之事,可怎麼說呢?文康大長公主的脾氣,也是帝都聞名的。穆梵剛剛繼位,不欲與宗室長輩發生矛盾。
穆梵這才第一天當皇帝,就愁的了不得。
薛相道,「此事,既是世祖皇后遺旨,陛下與我等也唯有遵旨的。不若,將此遺旨給大長公主一看,倘大長公主哪裡不解,臣等可代為解答。」
穆梵一歎,「也只得如此了。」
文康大長公主還在慈恩宮哭親娘,儘管這個親娘糊塗,時常讓人操心,但,親娘就是親娘,親娘再糊塗,對她亦是最好的。文康大長公主哭的傷心,見穆梵親來勸她,文康大長公主頗是熨帖,覺著穆梵仁厚,泣道,「太皇太后這裡有我,陛下還需保重龍體。」
文康大長公主這般明理,穆梵更覺難以啟齒了。
穆梵歎口氣,道,「姑祖母,朕有事,想同姑祖母說。」
文康大長公主道,「何事?」
穆梵乾脆命人將諸皇子藩王也都請到了慈恩宮,連帶大長公主、長公主都在,穆梵命薛相將世祖皇后的遺旨取了出來,文康大長公主一見世祖皇后的遺旨就是眼前一黑,虧得長泰長公主及時扶了婆婆兼姑媽一把,文康大長公主此方沒有跌倒。大家都是皇家出來的,智商也都正常,自然曉得這道遺旨代表著什麼。
文康大長公主目若寒霜,先問,「內閣可驗過遺旨真假?」
薛相躬身道,「臣等已接先前宮內封存的世祖皇后手書對照過了,字跡皆是世祖皇后親書,印章亦是鳳印無疑。」
文康大長公主捏著世祖皇后遺旨的手都在微微發抖,咬牙問,「不知皇后從哪兒得來世祖皇后遺旨?」
穆梵薛相等都不能答,誰也不敢去問謝皇后啊。
文康大長公主起身道,「我不必陛下為難,我自己去問就是。」
文康大長公主直接去了鳳儀宮。
鳳儀宮內,謝皇后依舊坐於窗前,靜看窗外梧桐,三月微風和暖,梧桐樹的葉子在風中嘩嘩作響。樹下朱漆遊廊掛著的兩籠百靈鳥兒在歡快的歌唱,伴著風聲樹聲,就是自然的樂章。
謝皇后自窗子看到了急步而來一臉隱怒的文康大長公主,文康大長公主也已是老了的,花白的頭髮,再如何保養仍是細紋橫生的臉龐,憔悴、疲倦、憤怒,種種交織的神色在對上窗內靜坐的謝莫如時,文康大長公主不禁停下了急促的腳步,她老去的雙眸望向謝莫如,謝莫如亦看向她,鬢間一縷銀白在陽光下刺眼灼目。
文康大長公主忽而便將步子放緩了,她放緩了腳步,整個人都恢復了以往的從容與端貴,她沒有進去,只是去了謝莫如的窗外,與謝莫如一窗之隔,文康大長公主道,「不知娘娘何時得此世祖皇后的遺旨?」
「很早,太皇貴太妃還活著的時候。」
「我不明白,娘娘為何那時沒拿出來?」文康大長公主深知母親與謝莫如之間的嫌隙,以往,文康大長公主以為謝莫如寬厚,已將前事放下。今謝莫如在母后身後立刻取出這道遺旨,可見亦未有一日忘記當年母親對她的苛待。
「太宗皇帝是個孝順的人,先帝,亦是個孝順的人。我自然不是為了太宗皇帝,也不是為了大長公主,您二人,對我有什麼恩義呢?我為的是先帝,不欲令先帝為難罷了。先帝,是個心軟重情的人。」謝莫如望向鳳儀宮外的天空,「是先帝,將我帶到鳳儀宮的地位,我為先帝,願意做出一些讓步。但也僅止於此了。」
文康大長公主的眼睛紅腫,低聲道,「你還是記恨輔聖之事?」
謝莫如平淡的模樣,平淡的口吻,「我很早就與人說過,輔聖公主求仁得仁,我沒什麼好記恨的。只是,當年胡家與胡太皇貴太妃一手推動我和親之事,令我母親自盡,此事,我此生不忘!」
文康大長公主臉色驟變,謝莫如看向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溫和,道,「我知道,這件事,與大長公主無關。」
文康大長公主苦笑,「我母親做下的事,與我無干?」
「倘我記恨於你,這些年,不會與你親近。」謝莫如緩聲道,「如大長公主對胡太皇貴太妃離逝之痛,胡太皇貴太妃已近九旬高齡,榮華富貴大半生,大長公主都悲痛至此。當年,我的母親,不過三十幾歲,我生來未見她歡樂,她為我而自盡。我當年之痛,勝大長公主百倍!」
文康大長公主臉上的血色仿佛被這一句「我當年之痛,勝大長公主百倍」而抽空,文康大長公主臉色雪一般的白,靜立一時,卻是無言,默默轉身離去。
胡氏之事,滿朝震驚。
胡承恩公求到文康大長公主這裡,文康大長公主未見他們。
至於永安侯兼禁衛大將軍李宣,他現在忙著宮中城內的安穩還來不及,日夜在宮中當值,連回家的空都沒有。
便是致仕的老永安侯也要每天進宮哭靈致哀,整個李家,要說還稍有些空閒的就是文康大長公主第三子李穹了。可李穹,他今不過五品,也管不了這些事兒啊。倘李穹能管,胡氏是他外祖母,他又豈能願意看到胡氏失去太皇太后的尊榮!
老永安侯得知此事,與承恩公道,「我說句話,你自己掂掇著辦?」
承恩公急的滿嘴生瘡,見老永安侯肯指點一二,如同末路之人見到救命稻草,連聲道,「姑丈只管吩咐就是?」承恩公府胡家是太宗皇帝的母族,自然也就是文康大長公主的母族,今承恩公輩分低,算起來得喊文康大長公主一聲表姑的,故而,稱老永安侯為姑丈,也是不差的。
老永安侯歎道,「既有世祖皇后遺旨,先胡太皇貴太妃已遷出慈恩宮,往天賜宮停靈。承恩公,本是外戚之爵啊!」你這急惶惶的,還想保住爵位不成?就是今上新登基要施恩,但胡氏已失承恩公尊位,謝皇后抓住胡家這事兒不放,奪爵那是應有之義。就是謝皇后不提這事兒,胡氏已降為太皇貴太妃,你胡家憑什麼得此公爵?禦史先得不幹!何況,人走茶涼,自太宗皇帝過身,胡家便跌出一流權貴的行列了。好在,先帝仁厚,未拿胡家如何。今上,唉,今上還年輕,謝皇后的手段,便是先時不曉得,經過胡太皇貴太妃一事,也當曉得了吧?還想保爵位,別做夢了!胡家上書辭爵,才算明白!
承恩公一聽這話,卻是臉色一白,險癱地上去。
老永安侯一歎,也沒說話。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倘沒有那道世祖皇后的遺旨,凡事還好說,畢竟胡家是太皇太后的娘家,這公爵之位,只要現下承恩公在,只要不出什麼問題,一直做到死,也是理所應當。但世祖皇后遺旨一出,原本的太皇太后直接降為太皇貴太妃,太皇太后的銜都沒保住,憑什麼你胡家還能得享外戚最高爵位——承恩公一爵呢?
承恩公儘管癱的厲害,心下卻也知道,老永安侯這話……是……是對的……
哎……
只是,如何甘心呢?
老南安侯也要回朝奔喪,這次是承恩公他爹,老承恩公去找上了弟弟,老南安侯道,「倘還有別個法子,兄長只管吩咐。」
老承恩公要是有法子,也就不來找他弟拿主意了。
老南安侯暗歎:一朝天子一朝臣哪!先帝仁厚,先帝在時,總是講些情分的。今先帝一去,謝皇后是要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了!
胡氏之事,便這樣定了下來。
承恩公府胡家的兩家最有權勢的親戚,一則文康大長公主,一則南安侯府,兩家都無法。承恩公也只得上折請求辭爵。
穆梵准了。
由此,胡氏尚未發喪,胡家已自一等公府跌落至尋常官宦之家!
甚至,還不如尋常官宦之家。
尋常官宦之家,哪家能與謝皇后結仇呢?胡家就能!
完了,哪怕胡家尚在,權貴圈裡都知道,胡家家了!
而且,胡氏既非后位之尊,自然也沒資格合葬太祖皇帝陵了。
文康大長公主是很希望母親以太皇貴太妃的身份與太祖皇帝合葬的,長泰長公主與永福長公主親自去向謝皇后求情,謝皇后歎道,「世祖皇后遺旨之事,兩位長公主也都清楚的。太祖皇帝泉下有知,又怎能不知道此事呢?世祖皇后,那是太祖皇帝的親生母親,為我東穆開國立下汗馬功勞,她留下的遺旨,竟被太宗皇帝無視。礙於皇家顏面,這事,自然是不能為天下人知,可你我身為皇家後人,又怎能不知道不明白?我不曉得太祖皇帝泉下有知得知此事是個什麼樣的心情。但做兒子的,總不會希望有人拿著自己親娘的遺旨不當回事吧。至於太皇貴太妃,太宗皇帝忤逆世祖皇后遺旨,還不是皆因太皇貴太妃而起嗎?此等禍端,難道讓她與太祖皇帝合葬?太祖皇帝願意嗎?」
永福長公主與胡太皇貴太妃的情分最深,聽謝莫如稱太皇貴太妃為禍端,極是不悅,面兒上不好顯出來,話卻是不大中聽了,道,「皇祖母一樣是娘娘的長輩,就當為著長輩的心願,只當盡孝了。娘娘一向寬和,怎麼就在這事兒上過不去了呢?叫人知道,豈不說娘娘心窄。」
永福長公主這話一出口,長泰長公主就知要壞事,不待長泰長公主圓場,謝皇后已是道,「我心窄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我要不心窄,焉能養育今上呢?還是說,我是看中今上母族無人,好拿捏,嗯?是不是?」
謝皇后眼中冷厲,永福長公主額間的冷汗當下就下來了,這話,是,是她私下說的!而且,她私下不只與一人說過。只是,謝皇后如何會知道?
謝皇后冷冷道,「我既不聾也不瞎,還能聽還能看。為長公主著想,我與長公主之間,彼此還是存些顏面吧!」
永福長公主頓時臊的滿臉通紅,若換當年,她必然要與謝莫如翻臉了。只是,她還是當年帝室嫡出的公主,謝莫如卻不是當年出身尷尬無可依仗的小女孩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