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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謠》第7章
  第7章 007

  究竟是有什麼要緊事,向來對孫女不管不問的任刺史才會想到要見八娘呢?

  王媼蹙起眉頭,把這些天的事都想了一遍,「內宅的事是夫人做主,大人極少過問。府裡的幾位小郎,大人倒是常叫到書房問問課業,談論詩賦文章,女郎們是從來沒有的。大人這破天荒的叫八娘去書房,會不會是因為……有人告了八娘的狀啊?」想到任江城前幾天鬧出來的那場風波,心中惴惴,臉色發白。

  任江城伸手拍拍她,安慰的說道:「便是真有人告狀,也沒事。不慎失足落水,我也不想的。放心,沒事。」王媼聽任江城這麼說,老懷大慰,熱淚盈眶,哽咽的道:「八娘長大了,懂事了……」任江城拿帕子替她拭去淚水,開玩笑的說道:「怎麼我長大了,懂事了,您反倒傷心起來了,涕淚滂沱的?」王媼伸手搶過帕子擦淚,不好意思的嗔怪,「我這是高興的……」

  這也難怪王媼。一直彆彆扭扭的孩子忽然通情達理了,做乳母的太高興了,喜極而泣。

  任江城下意識的看向桌案上的銅鏡。

  銅鏡被磨得很平,並不能像玻璃鏡子一樣清晰照出人影,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個大致的輪廓。雖然如此,也能看出來鏡中人是位小美女,稚嫩而清新。

  任江城心中喟歎。先是能紅和能白激動得哭了,然後是王媼感動得哭了,鏡中這位相貌美麗的小姑娘在任家雖然孤立無援,卻也是有人愛的。王媼和能紅、能白,對她便是真心的、忠心的。生的這麼美,又有人愛,八娘,其實你是很幸運的啊。

  能白快步進來,「八娘,四娘來了。能紅已跟她說了,大人差人來喚,您這會兒不得閒。四娘卻說,她只說兩句話,不會耽誤多少功夫的。」

  任江城臉上本是掛著笑的,聽了能白的稟報,笑容漸漸淡了下來。

  「……愛一個人是風霽月的事,沒有錯。雖然這些淺薄無聊的世人在笑話你,四姐姐卻和從前一樣是支持你……他又不是鐵石心腸,如何會不感動呢……那首詩你還記得麼?四姐姐很喜歡,已經背會了,這便念給你聽…」

  任淑英的話仿佛又響在耳畔,令人厭煩,又令人鄙夷。這位任家四娘表面上看著很溫柔,坑起姐妹來卻是毫不手軟,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兒慫恿任江城,唯恐任江城丟人丟的不夠狠。若是真的任八娘還在,十四歲的小姑娘,身邊只有乳母、婢女服侍,沒有父母保護教導,又被辛氏等人排擠嘲笑,難得姐妹之中有任淑英跟她要好,會格外很信任她的四姐姐吧?說不定腦子一熱,心中一慌,真就聽了任淑英的話,把她口述的那首詩寫了出來。那樣的話,任家八娘的聲譽算是掉到地上,再也撿不起來了。整個宣州城以後再提起任江城,都會把她當成一個笑話,一個可憐又可悲、可惡又可恥的笑話。

  孤獨無助的她或許會被禁足,或許會被匆匆忙忙嫁給門不當戶不對的人家,又有誰會憐惜她呢?她的親生父母遠在嘉州,就算真心疼愛,也是鞭長莫及。

  這樣的後果,任淑英難道不知道麼?當然不會。可她做出一幅「我和你要好,我為你著想」的偽善面孔,欺騙慫恿任江城,讓任江城犯錯,讓任江城出醜,讓任江城倒楣……十五六歲的年輕女郎,如此狠心。

  任淑英之所以會這麼做,一開始大概是為了討好辛氏、王氏等人,畢竟任江城不為任家女眷所喜,看著她鬧笑話也算是內宅中一件消遣。後來麼,應該是為了討好任淑慧,大概任淑慧許了她什麼好處吧。任淑英是二房庶女,王氏尖酸刻薄,她知道王氏指望不著,只好另覓靠山,抱任淑慧的大腿。

  現在她過來保准也沒好事,指不定又想忽悠任江城做什麼呢。

  任江城想想刺史府這些糟心的人、糟心的事,心中極為反感。

  「如果能回到親生父母身邊就好了。」她暗暗歎了口氣。

  應付完眼下的事,也就應該設法和父母、弟弟團聚了,那才是親人……

  「既然只說兩句話,不會耽誤多少功夫,便請進來吧。」任江城淡聲道。

  能白忙道:「是,八娘。」

  任江城卻不讓她即刻便走,慢悠悠的問道:「大人差過來的是哪位?他心腹的僮兒阿伏是麼?去告訴阿伏,因為四姐姐意外來訪,執意要見我,故此我怕是要多耽擱片刻,才能去見大人了。」

  能白認真的聽了,認真的記了,「是,婢子這便去傳八娘的話。」腳步輕盈的出去了。

  王媼又是驚訝,又有幾分歡喜,替任江城梳頭的動作都輕快多了,「八娘變得有心計了呢,從前你可不是這樣的。從前你和四娘好得狠,不管她說什麼,你都愛聽。我勸過你多少回,你只管不理我,好像我這做乳母的會害你似的。唉,若不是有四娘挑唆,你也不會……」

  任江城笑咪咪,「我也不會做出那麼多的糊塗事,說出那麼多的糊塗話,對麼?好了,我知道了,以後再不會了。」

  「八娘怎麼忽然便明白了呢?」王媼很高興,卻又覺得奇怪。

  任江城笑,「長大了,懂事了唄。我直到今天,才看清她的真面目……」

  「四娘,請。」門口響起能紅清脆悅耳的聲音。

  任江城起身相迎,含笑道:「四姐姐來了。」任淑英快走兩步過來,執著任江城的手,一臉誠懇,「八妹妹,四姐姐是專程來跟你陪不是的。今天的事,都怪四姐姐考慮的不周詳啊。」說著話,她目光從王媼、能紅等人身上掃過,似有為難之意。

  如果放到從前,任江城見她這樣,一定會吩咐王媼、能紅避開,和她促膝長談的。

  任江城心中微曬,「當我還是從前的八娘麼,又來這一套。」

  她微微笑了笑,道:「四姐姐若只是來陪不是的,請先緩上一緩,如何?祖父差人喚我呢。」

  氣憤之色,從任淑英溫柔的面龐上一閃而過。

  任江城從前對她是言聽計從的,但凡她想勸任江城做什麼事,總是能成功的。今天任江城先是當著眾人的面對她毫不理會,現在又一幅敬而遠之的模樣,半分不親近,這讓她如何不惱,如何不怒,如何不慌?又讓她如何跟任淑慧交待呢?

  「是啊,大人差了阿伏來喚。」王媼幫著任江城說話。

  能紅心直口快的道:「四娘要跟八娘陪不是,不拘哪天都可以啊。」對任淑英執意要進來見任江城,進來之後卻陪起不是,很是不解,也頗為不滿。

  任淑英暗暗提醒自己要沉住氣,臉上堆起一臉柔順的笑容,「祖父來喚,那確是耽誤不得,四姐姐便改天再來叼擾了。唉,四姐姐本來還想跟你說幾件事來著,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後,有好幾位郎君誇獎你,頗多溢美之辭。」

  按著任江城從前的性子,聽到有郎君誇獎她,一定會臉頰亮晶晶的發問,「誰?誰?誰誇我了?」現在的任江城卻只是笑了笑,「多謝四姐姐特地來告訴我這些,我知道了。」

  任淑英大為失望。

  她在任江城面前一向很會裝的,可是今天任江城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她,她的失望已經掩飾不住。

  王媼替任江城披上長長的粉霞色披帛,繞肩拽地,華美飄逸,似仙女下凡,「八娘,請。」

  任淑英看著稚氣尚存卻已是清麗難言的任江城,眼眸中閃過嫉妒又羡慕之色。

  她的容貌頂多算是中等,任江城天生麗質,這是她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的。

  「八妹妹,等等。」任江城正要起身出門,任淑英一把扯住她,小聲又急切的詢問,「八妹妹,三叔父的信上都說了些什麼啊?是有什麼要緊的事麼,故此方才請桓郎君特地帶過來?」

  任江城詫異揚眉。

  信?桓郎君特地帶過來?

  任江城稟性聰慧,略一思忖,也便想明白了:敢情後來的那位美人是位信使,任平生托他帶了封書信到任家。這大概是他今天之所以會出現在任家的原因了吧。

  「四姐姐,不是我不告訴你,這封信我還沒有看到。」任江城微笑,「你若真想知道,便莫再攔著我了,讓我快些去見祖父。」

  「去見祖父?」任淑英愣了愣。

  任江城好整以睱的看著她,似笑非笑,「見了祖父我才能拿到信,拿到信我才能拆開看,拆開看過之後,才能告訴你信裡寫了什麼啊。」

  任淑英不由的漲紅了臉。

  任江城語氣中的揶揄調侃之意、鄙視之意,她哪裡會聽不出來呢?

  一向是她把任江城玩弄於股掌之中的,一向是她看不起任江城的,今天一下子顛倒過來了,任淑英氣得腦子發昏。

  能白自外頭進來,恭敬的行禮,「八娘,婢子已跟阿伏說過了,因為四娘來訪,請他再稍等片刻。」

  「什麼?你說什麼?」任淑英臉色大變,聲音也不知不覺尖利了,異常刺耳。

  她確實有拖著任江城的意思,反正到了任刺史面前被訓斥責駡的是任江城,又不是她,可她沒想到任江城會這般告訴阿伏。這告訴阿伏了,不就等於任刺史也知道了麼?任淑英哪能不著急。

  任淑英氣急敗壞,「你怎麼能這樣呢?」

  任江城一臉無辜的看著她,「四姐姐,怎麼了?」

  「你怎麼能讓婢女這麼傳話呢?」任淑英頓足,「你讓人告訴阿伏,因為我來訪,你才會……」

  「這是事實啊,我又沒有撒謊。」任江城眨眨大眼睛,天真無邪的說道。

  任淑英被她氣得要冒煙兒了。

  任八娘以前不是這樣的!既沒有這麼狠,也沒有這麼壞,辦不出這種缺德事!她以前很好糊弄,很好騙的!

  任江城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樣,「原來祖父命人來喚我,四姐姐卻拉著我說些無關緊要的話,這件事是不可以傳揚出去的啊。我知道了,不跟人說了。」

  你……你已經跟人說了好不好……

  「任八娘,你變壞了!」任淑英跺跺腳,怒氣衝衝的跑了出去。

  「連淑女都不裝了麼。」任江城看著她的背影,幸災樂禍的一笑。

  能紅在旁激動得兩眼發光,「八娘今天很威風啊。」從前任江城總是由任淑英牽著鼻子走的,今天卻潑起任淑英的冷水,太合能紅的心意了。

  「哪裡。」任江城故作謙遜。

  「八娘,時候不早了啊。」王媼含笑催促。

  任江城笑咪咪,「這便走了,這便走了。」帶上能紅、能白,起身出門。

  阿伏是位年約十一二歲、清秀而機靈的童兒,見任江城出來,他肅容行了個禮。

  任江城半分架子沒有,和氣的問他:「聽說你阿母不小心摔了一跤,可好些了?」

  阿伏原本是一臉嚴肅,聽任江城問到他母親,卻有了憂慮之色,「腳都腫了,她卻不肯看大夫……」

  看大夫診金很貴,阿伏的母親捨不得。

  任江城溫聲道:「這也是巧了,上個月我騎馬摔下來,也是扭到腳了,跌打傷藥還有不少。我留著也沒用,便給了你吧。你拿回去給她敷上,會好得快些。」

  阿伏大喜,「多謝八娘!」

  任江城所用的傷藥一定是最貴、最好的藥,他拿了藥回家,他的母親會少受很多苦。

  任江城越發和善,「些須微薄之物,不必放在心上。」

  阿伏遲疑了下,問道:「八娘要阿伏做什麼?」

  任江城不在意的笑了笑,「沒什麼。你只需要實話實說,便足夠了。」

  阿伏心裡一松,恭敬的俯下身子,「是,八娘。」

  刺史府還是挺大的,任江城在內宅,任刺史的書房在外院,走起來還真是很遠。不過,因為原主喜愛騎馬射箭,體質很好,任江城一路走來,也不覺得疲憊。到了之後,阿伏請任江城先在外面等著,自己進去稟報。

  任江城在外頭站著,書房裡的對話聲不遠不近,正好傳入她耳中。

  「大人,八娘來了。」

  「為何此刻方來?」

  「回大人,因四娘去尋八娘說話,執意不肯走,故此耽擱了片刻。」

  「四娘?」

  「是,四娘。」

  一個是阿伏帶著稚氣的聲音,一個是低沉沙啞的老年男子聲音,形成鮮明對比。

  房中有大約半分鐘的沉默。沉默過後,又能聽到聲音了,不過任刺史的聲音顯然是壓低了,阿伏乖覺,聲音也小了許多,任江城知道他們還在說話,卻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

  說啥呢?任江城還真有幾分好奇。

  她沒見過任刺史,努力搜尋了下原主的記憶,好像原主也沒怎麼見過她爺爺,感覺非常陌生。這位刺史大人,究竟是什麼樣的脾氣性情,目前還不得而知。

  阿伏掀開簾子走出來,請任江城進去了,卻攔住了跟在任江城身後的能紅和能白,「大人沒叫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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