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阿令,阿父過後再講你聽,現在你先和你舅父一起回去。」任平生柔聲道。
任江城很聽話,「是,阿父。阿父諸事小心,不要熬夜太晚,保重身體。」又甜言蜜語哄杜大夫,「今晚要勞煩您了,改天請您享用大餐,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您想吃什麼咱們便吃什麼。」將兩個溫熱的食盒留給他們,「夜裡餓了吃。」之後便告辭,隨範靜一起回家了。
出來的時候,任江城看到外面黑壓壓站著數排身穿盔甲、手執火把和長槍的兵士,長長的,一眼望不到頭。見他們出來,一名約三十多歲、首領模樣的將軍過來看了看,見是範靜,含笑道:「原來是範僕射。」對兵士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放行。
范靜帶著任江城上了牛車。
牛車緩緩駛動,還有兵士打著火把過來替他們照著路,一直到車輛走遠,方才折回。
任江城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看。
在一個毫無防備的時刻,她見到了桓大將軍,這個時代的軍事領導者,權臣,南朝一手遮天的人物,還指使他幹了活兒……
范靜溫和道:「阿令臉色不大好,是累了麼?阿令,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就算秦參軍再怎麼重要,咱們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阿令答應舅父,回家之後全好好休息,不許再多思多想了,好麼?」
任江城釋然,「舅父說的對,盡人事,聽天命,阿令不會胡思亂想的。」
杜大夫可算是這個時代醫術最精湛的大夫,該縫合的傷口縫上了,該用的藥用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全都做了,接下來的事態非人力所能控制,豁達一些吧。
回到五味巷,任江城疲憊已極,洗漱之後上了床,挨枕頭便睡著了。
這晚她一直做夢,睡的不大好。不過,第二天起床後不久便得到了好消息:秦參軍終於蘇醒過來了。杜大夫為他診治過後聲稱,別的雖不敢保證,性命已然無虞。
任江城長長松了一口氣。
昨晚的那番折騰,總算還是有用的。秦參軍性命無礙,蕭慶正的奸計也就落空了,至少現在,陵江王府不用和桓家翻臉,正面敵對。
如果秦參軍真的沒了性命,桓大將軍勢必要給陵江王府、給秦家、給天下人一個交代,桓十四郎一定會倒楣。京城可是桓大將軍的地盤,桓家吃了這個虧,以後說不定會如何報復,在京城渡假遊玩陪女兒的任平生可就受牽連了。
現在沒出人命,事情就容易轉圜。雖然不瞭解桓大將軍的脾氣稟性,可以任江城對任平生和桓廣陽的瞭解,他們一定會把這件事處理得很妥當。
秦參軍雖然沒有了生命危險,任平生卻一直沒有回來,不知在外面忙什麼。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范家人已經用過晡食,正在廳堂閒話,他才一臉疲憊的回來了。
郗氏為人周到,任平生雖然沒回來,也替他準備有飯菜,一直在火上熱著。任平生回來之後,先命人服侍他梳洗了,之後便擺上熱氣騰騰的湯、粥和各色菜品。
任平生向郗氏道謝之後坐下來吃飯,任江城坐在對面看他吃。
範瑤好奇的也跟過來,「阿令,有什麼好看的麼?」任江城笑咪咪道:「沒什麼好看的。我只是兩天沒見到阿父了,想多看他幾眼而已。」范靜、範瑤等人都笑了,任平生也笑。
膳食之後,任平生簡略和範靜說了幾句話,便帶著任江城告辭出來了,「阿令,阿父送你回房。」
任江城知道他是有話跟自己說。
果然,送任江城回去之後,任平生便很詳細的告訴她,「阿父要做許多瑣事,單單安撫秦參軍的家眷便費去許多精力,還有朝中的台諫官員風聞此事欲上書陛下,也要設法攔下來……」
「必須攔下來。」任江城頻頻點頭。
任平生微笑,悠悠道:「幸災樂禍冷眼旁觀等著看陵江王府和桓家就此翻臉的人多了,阿父總算沒有讓他們如願以償。」
「陵江王府和桓家要不要翻臉是小事,可是,要翻也不能由阿父來翻啊。」任江城非常贊同。
任平生笑的舒心,「我家阿令真是聰慧過人。」
任江城虛心請教,「阿父,蕭慶正此舉其實不只是想對付桓十四郎,更是想對付您,是不是?」
任平生臉上的笑意滯了滯,輕輕摸了摸任江城的頭,喟歎道:「阿令真是太聰明了。」
任江城專注的看著他。
任平生把前後經過講給她聽。
蕭慶正失了許多絲綢,無法按期上繳貢品,再加上他背上受了傷需要將養,身心俱疲,煩惱無限,連行船的速度都放慢了。任平生到達京城三天之後,他才磨磨蹭蹭的靠了岸。上岸之後,他本以為是被接收貢品的官員刁難,誰知根本沒有遇到阻礙,順順當當的就交割了。事後他才知道是任平生在宮中替他打點了。知道之後,他非但不感謝,反而暴怒起來,在館舍大發雷霆,「這個任平生,仗著自己有幾分小聰明,特地來羞辱於我!難道我是窩囊沒用的廢物不成,要他來幫?他也配?」
因為蕭慶正的父親平庸無能,連帶著他在陵江王面前也是不甚得寵的。他這個人本事不大,脾氣不小,因為這個恨透了任平生,還在嘉州的時候便揚言任平生奪了他父親應有的地位,總有一天他要把任平生踩在腳下狠狠折辱。狂言傳到陵江王耳中,陵江王大怒,親自鞭責於他,他挨了打,更怨恨任平生。
怨恨到了什麼地步呢?明明任平生幫他度過難關,他反咬一口,說任平生這是向他炫耀,是侮辱輕慢他。
他在銅雀橋遇到桓十四郎,生出了毒心,暗中命人把回京探親的秦參軍叫了來,說他受到豪強襲擊,命在旦夕。他派去的人既不說明對方是桓十四郎,也不說明只是憤而相毆、一時意氣,誇大其辭,說的好像蕭慶正快要被豪強之人害死似的。因此,秦參軍急匆匆的趕過去,自然對桓十四郎沒好氣,蕭慶正又從中挑撥,桓十四郎大怒,下手便很重。
蕭慶正確實不只要桓十四郎倒楣,還要算計任平生。因為任平生就在京城,這件事他是躲不過去的,必定要出面處理。蕭慶正曾放過狠話,「大王不是常說任平生能幹麼?既然他能幹,我便找件棘手的事給他處置,讓他揚名京師!」等著看任平生的笑話。
按蕭慶正的惡毒心思,任平生確實會陷入左右為難的境地。
秦參軍死了,任平生不為他出頭,是縮頭烏龜,丟陵江王府的人,讓世人以為陵江王府軟弱可欺;任平生為他出頭,就是和桓家正面為敵,桓家是什麼樣的人家,不會示弱,一定會猛烈反擊。到時候任平生就成了不經陵江王同意擅自對桓家挑釁,野心勃勃,昭然若揭。
反之就是怎麼做都不對,裡外不是人。
秦參軍如果被救活了,卻是完全不同的情形。任平生現在只需要安撫秦參軍的家眷,繼續請名醫為他療傷,堵住幾位台諫官員的口,至於其餘洶湧的暗流便可以暫時不管,交給陵江王做決斷。
「怪不得阿父會和桓十三郎一起過來找杜大夫。」任江城恍然大悟。
任平生點頭,「對,桓十三郎和阿父一樣著急。」
蕭慶正和桓十四郎大打出手,等任平生和桓廣陽一前一後趕到的時候,秦參軍已經倒在血泊之中。任平生機敏,桓廣陽冷靜,兩人迅速把蕭慶正和桓十四郎制住,略一商量,心意相通,「救人!」桓廣陽命人疾馳到樂康公主府請杜大夫,結果杜大夫不在,只帶來了杜大夫的藥箱,任平生愁眉緊鎖,桓廣陽卻道:「杜大夫接到令愛的信之後便出門的,許是找令愛有事。」任平生不及多想,便和桓廣陽一起去了五味巷。
看到任江城身邊果然有位青衣老者,任平生登時放下一大半的心。
有了這位杜神醫,或許大家都有救了……
「有驚無險,有驚無險。」任江城弄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連聲說道。
蕭慶正陰險,桓十四衝動,好在最後沒有鬧出人命,沒有鬧出大事,任平生也沒有受他們的連累。經過這件事,任平生只會增加美名,而不是像蕭慶正所料想的那樣,受人質疑。
「這次多虧了阿令。」任平生柔聲道。
如果不是任江城認識杜大夫,如果不是任江城坐在秦參軍床邊賣力的勸說,到最後情形會如何,沒有人能夠預知。
「哪裡,哪裡。」任江城眉花眼笑,故作謙遜。
任平生有歉疚之意,「阿父沒有保護好你,心裡很難過。阿令,你應該在家裡看看花,讀讀書,悠閒自在,天真爛漫……」任江城笑吟吟,「沒有啊,我能和阿父在一起便高興了,在家裡讀書看花也行,出門辦事也行,無所謂的。」
她說的是真話。
只要是和親人在一起心裡就踏實了,遇到困難也沒事。
在刺史府的時候孤孤單單一個人,就算百戰百勝,也是無聊。
任平生臉色溫柔了,「阿令,過些時日阿父帶你回嘉州,到時候咱們一家四口度日,便更好了。」
「對呀對呀。」任江城連連點頭。
想到這樣美好的前景她便笑了,那雙明亮水潤的眼睛彎彎的,笑盈盈的,仿佛天上的小月牙,非常可愛。
「阿瑗,咱們有一個多麼可愛的女兒啊。」任平生看著眼前的女兒,想到遠在嘉州的妻子,柔情滿懷。
他又坐了會兒,交代任江城早些安歇,便回去了。
臨分別時,任江城想去見識一下有「南朝第一寺」「南朝四百八十寺」首寺之稱的棲玄寺,便和任平生商量,「您先歇兩天,然後帶我去玩玩,開開眼界,好不好?」任平生笑著答應了,「阿父確有些疲累,明天歇一日,後天帶你和阿嫣一起去。」
父女二人愉快的分別,各自回房安歇。
第二天任江城命人請了範瑤過來,和她商量去棲玄寺的事,一向活潑好動的範瑤卻不大積極,「棲玄寺啊,去去也行。」任江城仔細看了她兩眼,「表姐,你好像不大高興。」範瑤不是能存住心事的人,拉起任江城的手,一張小臉快要皺起來了,跟她訴苦,「壽康公主府的嘉苑雅集已經在派發請貼了,有兩位阿姐已經收到了,可是我沒有。阿令,壽康公主會不會把我給忘了啊?我見過她兩回的,一回是在宮裡,一回是在桓家,她還誇我乖巧漂亮來著……」
範瑤足足說了兩車話,來表達她對唯恐接不到壽康公主請貼的擔心之情。
任江城想了想,「表姐,我和壽康公主素不相識,不過她的外甥女瘐涵我認識,還算說得上話。」
「瘐涵?樂康公主的親生女兒、瘐家九娘子啊?」范瑤大喜,拉著任江城的手親熱搖了搖,「小表妹,你悄悄問問瘐九娘子好不好?設法替咱們二人要兩張請貼。阿令你不知道,這滿京城之中,整整一年裡,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壽康公主府的嘉苑雅集了。如果得到邀請,夠和阿姐阿妹炫耀好幾個月的……」
「不用兩張,一張便好了。」任江城笑道:「我打宣州來,土裡土氣的,便是真能去那樣的雅集也會出醜,還是在家裡養養精神好了。表姐,我現在便給瘐九娘子寫信,央她替你要一張。」
「阿令你太好了。」範瑤忙道謝。
任江城立即要了筆墨開始寫信,範瑤坐在她身邊,一邊看著她寫信,一邊念叼,「阿令你怎麼土裡土氣了?沒有啊,蠻好的。阿令,我陪你出去逛逛,咱們多買些衣料首飾什麼的,好好打扮打扮,你便不會覺得自己土氣了。還有啊,雅集不光要比容貌,還要比才華的,琴、棋、書、畫,你精於哪樣啊?阿父說我書法勉強過的去,畫畫不錯,棋藝雖不精湛也能塞責,就是撫琴太難聽了,像殺雞……」
任江城但笑不語。
她寫好信,又看了一遍,等墨蹟幹了,便命人送往樂康公主府。
她是不耐煩和樂康公主打交道的,所以早和杜大夫約好了,送信人到了樂康公主府之後會通過西側一個偏僻小門的守門人先送到杜大夫那裡,之後由杜大夫轉交。
隨著書信一起送過去的,還有份食譜和一瓶剛做好的芝麻醬。
任江城把清湯火鍋的做法和吃法寫清楚了,別的讓杜大夫的廚子照著折騰,但是芝麻醬給了現成的。
結果信送過去之後不久,杜大夫便上門了,「廚子笨,我老人家不愛跟他說。」任江城也是拿他沒辦法,「合著您就只能吃現成的啊。」認命的吩咐下去,命廚娘做了清湯鍋底,片好羊肉、牛肉,又做了魚丸、魚豆腐等,合著新鮮菜蔬,調好麻醬,在院子裡支了桌椅,桌上放著個兩個小巧的銅鍋,下面燒著炭,等鍋開了,便開始涮。
杜大夫一個鍋,任江城和範瑤一個鍋。
鍋沒開之前,杜大夫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看了。
範瑤也非常好奇。
杜大夫學著任江城的樣子先涮了牛肉,再涮了羊肉,之後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魚丸魚豆腐面豆腐鮮豆皮油豆皮香菇草菇等先後下了鍋,吃的不亦樂乎。
「慢著點兒,燙著喉嚨不好。」任江城笑著提醒。
這是吃火鍋的壞處之一,容易燙著喉嚨,食道受損。
「偶爾一次無妨。」杜大夫開懷大吃,毫不在意。
範瑤也很喜歡,吃的眉花眼笑,「阿令,這法子好。」任江城便笑道:「這是我在路上聽閒人說的,不知味道究竟怎樣,便請你先來試試。表姐,你若試好了,以後便請舅父舅母和我阿父一起。」范瑤大樂,「好啊,還有我阿兄。」任江城對範琛那位不愛說話的表哥沒啥感情,隨口說道:「那是自然。」範瑤卻笑咪咪的多看了她好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