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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謠》第97章
  第97章

  過往血腥殘酷的一幕一幕重又出現在眼前,鐘大家臉頰痛苦的抽了抽。

  這封信函她實在不想拆開,就好像她萬分不情願再次面對她的過去一樣……

  「鐘大家,您怎麼了?」小櫻奇怪的問道。

  鐘大家苦澀的笑了笑,「沒事。」定定心神,慢慢將信封撕去,慢慢將信紙展開,仔仔細細、一字一字看了起來。

  明明是炎炎盛夏,酷暑季節,鐘大家看過信之後,卻打了個寒噤。

  「您……沒事吧?」小櫻見她和平時大不一樣,很是忐忑不安,猶豫又擔心的問道。

  「沒事。」鐘大家聲音有些沉悶,「小櫻,你替我準備出門衣裳,我想到春常在去坐坐,想念那裡的蒲桃酒了。」

  「您最愛喝的便是蒲桃酒啦。」小櫻聽她這麼說,立即笑顏逐開。

  鐘大家這個人言語行動嚴謹克制,不過她偶爾也飲酒的,桑落酒、縹醪酒都很喜歡,最愛的卻是由西域傳過來的蒲桃酒。春常在這個酒館環境幽雅,常年有蒲桃酒出售,鐘大家要到這裡喝酒,說明她心情還是不錯的,小櫻自然非常開心。

  小櫻興沖沖的替鐘大家準備好了出門衣裳,打算陪她一起出門。

  「不必了。」鐘大家卻不許她跟著去,「你在家裡守著,替我燒好熱水,我回來便要洗漱歇息的,明早還要早起。」

  小櫻圓圓的臉蛋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不讓我陪您一起去啊?」

  鐘大家雖是苦惱煩燥,見了她幼稚單純的模樣也微微笑起來,打趣的說道:「怕你跟著去了嘴饞也要喝,把我給喝窮了啊。」

  小櫻不好意思的笑了。

  她和鐘大家一樣,也是很愛喝幾口蒲桃酒的。

  鐘大家笑話了她幾句,答應回來的時候替她帶一瓶讓她在家裡慢慢喝,然後便換了衣裳,出門去了。

  她去了一家名為春常在的酒館。

  早已有人在等著她了,她到了之後,便被帶到了個僻靜的雅間。

  一個年約五十餘的男子大模大樣的坐在上首,不懷好意的看著她,「鐘大家,別來無恙啊。」

  鐘大家笑了笑,在他對面端莊優雅的坐下了,「多年未見,車騎將軍風采依舊,可喜可賀。」

  這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北魏使臣,武國侯、車騎將軍,李安民。

  李安民陰惻惻的笑,「鐘大家,現在南朝正和我大魏和談,這個時候我若要求南朝將你這叛徒給交出來,交給我帶回大魏,你猜南朝會答應麼?」

  鐘大家臉色登時雪白。

  她對於南梁朝廷來說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朝廷哪會在意她這個教導女郎讀書的老師呢?如果北魏一定要她,南朝不會有人想要保護她,這是可以肯定的。

  她對南朝沒有用處,南朝犯不上為了她影響兩國和談。

  李安民笑聲磔磔,「如果我真的把你要了回去,你倒是猜上一猜,回到盛京之後,你會受到什麼樣的懲處?」

  鐘大家大為恐懼,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起來。

  北魏皇帝兒女眾多,可他對昌安公主的感情確實是與眾不同的。當年他一怒之下殺了他最寵愛的女兒昌安公主,過後很快便後悔了,轉而怨起昌安公主身邊的心腹,「全怪這些奴僕不好,不知道好生規勸說服。」昌安公主的心腹侍從、婢女,但凡被魏軍抓到的,全都死得很慘,慘不可言……

  李安民慢慢湊過來,定定看著她,語氣冷靜而又殘酷,「你,若被抓回去,會被虐殺。」

  虐殺兩個字,李安民說得清晰又輕鬆,鐘大家聽在耳中,卻是不寒而慄。

  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當中到底包含了什麼樣的內容,做為一名在北朝宮廷經歷過生生死死的人,她實在是太明白、太瞭解了。

  鐘大家連嘴唇都是慘白的,身子抖得越來越厲害,上牙齒和下牙齒直打架。

  李安民傲慢的、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好像貓在戲弄老鼠一樣,殘忍、狡詐、得意。

  「車騎將軍要我做什麼?」鐘大家驀然抬起頭,身子依舊顫抖著,直截了當的問道。

  李安民一笑,讚賞的拍了拍手掌,「鐘大家到底是鐘大家,若是尋常女子聽了老夫的威脅,大概會嚇昏過去吧?鐘大家卻和老夫講起條件來了。好,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氣。鐘大家,那老夫便直言相告吧,大魏現在需要你做一件事,這件事對你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這件事若是做成功了,便可免去你的死罪。」

  「什麼事?」鐘大家問。

  李安民笑道:「三殿下欲向一位女郎求婚,你暗中玉成即可。」

  鐘大家微曬,「三殿下何等的身份,何等的人才,他想求為王妃,還有哪家女郎會執意不允麼?南朝公主,北朝王妃,尊榮之極,多少女郎夢寐以求的好事。」

  她語氣中含著譏諷之意,李安民卻不甚在意,付之以一笑,「三殿下年輕氣盛,一時激動便同意把林城和山城交出去了。這哪裡使得?可我朝又不能落個言而無信的名聲。故此,這林城和山城只能做為聘禮交給南梁,過後還要再陪嫁過去的。三殿下要迎娶的這位王妃可是不簡單,將來會享有兩座封邑,還要交給子孫繼承。鐘大家你說說,配享有林城和山城的,得是多麼出眾的女郎?」

  鐘大家默然許久,緩緩道:「原來三殿下想要迎娶的這位女郎太出色了,不會輕易答應他。」

  「越是聰明尊貴的女子,越是難以求娶。」李安民沒有否認。

  「那麼,車騎將軍要我如何做呢?」鐘大家問。

  李安民哈哈一笑,沖鐘大家招招手。

  鐘大家眼神暗了暗,強忍著心中的厭惡恐懼之意,頭往他面前伸了伸。

  李安民不屑,「都已是年近三十的老女人了,你還裝什麼清純呢?」鐘大家勃然,橫眉怒目,似是被李安民這無禮的話語激起了血氣,要和李安民撕開面皮了,李安民連聲冷笑,「怎麼著,你還不服氣啊?」鐘大家臉色由通紅變為煞白,沉聲道:「做事歸做事,車騎將軍不能憑白無故侮辱我!」李安民皺眉,「你當年竟然還曾經入掖庭為奴,也不知道以你的脾氣是怎麼活過來的。罷了,本將軍不和你這小女子一般見識,說正事吧。」

  鐘大家忍下一口氣,「好,說正事。」

  李安民小聲和鐘大家說了幾句話,鐘大家凝神聽了,苦笑點頭。

  願意不願意的也由不得她,她若不想被抓回北魏受盡折磨,現在便只能答應李安民。

  「好,我記下了。」鐘大家一一應允,「我會盡力而為的。車騎將軍,如果你沒有別的吩咐,我便先告辭了。」

  「怎麼?片刻也不想多坐,看著本將軍很煩麼?」李安民神色不悅。

  「不是,我住在瘐家,回家晚了不好。」鐘大家忍氣解釋。

  李安民哼了一聲,「既然這麼急著要走,我也不留你。你答應過我的事不許忘了,否則……」他目光陰沉的看著鐘大家,威脅之意,盡在不言中。

  「一定謹記於心。」鐘大家低聲道。

  她得到了李安民的首肯,起身告辭。

  鐘大家已經站起身了,李安民臉上的神情由傲慢轉為惆悵,「鐘大家,你還記得咱們的七皇子麼?」

  鐘大家怔了怔,道:「先父還在朝中做官時,我也曾經隨先母進宮,是見過七殿下的。七殿下龍姿鳳質,骨骼清奇,確非凡品,凡是見過他的人,又有誰會忘記他呢?」

  李安民淡淡掃了她一眼,「你倒是會說話,知道七殿下是本將軍的外甥,將一個年僅兩三歲的孩童說的如此神奇。」

  「不敢。七殿下確實可愛極了。」鐘大家低下了頭。

  李安民有片刻沉默。

  鐘大家留在原地沒敢動,也沒敢作聲。

  過了一會兒,李安民方幽幽道:「我這些年來已經很少想起七殿下了。不過,在朝堂上見到桓惕的愛子桓十三郎之後,不知怎地,又想起了那個苦命的孩子。那孩子若還活著,今年也應該是二十歲了。唉,桓惕有桓十三郎這樣出色的兒子,我們的七殿下卻小小年紀便失蹤了啊。」

  「桓十三郎如何能和七殿下相提並論?」鐘大家小心翼翼的道:「七殿下是陛下愛子,十三郎不過是南朝世家子弟。」

  「你以為桓惕會甘心只做個大將軍,位極人臣麼?」李安民哈哈大笑,「他遲早有一天會篡位登基,自立為帝,難道你沒有看出來?」

  「這……這……」鐘大家瞠目結舌。

  李安民看了鐘大家的模樣,心情更加愉快,「你也算不錯,不過,到底是頭髮長見識短的婦道人家,天下大事,你還是不懂啊。」

  「是。」鐘大家低眉斂目,「以後還請車騎將軍多加指教。」

  李安民臉上浮起得意的笑容。

  鐘大家趁著他心情好,趁機告辭,李安民揮揮手,「去吧,以後有事我會命人送信給你,咱們還在這裡見面。」鐘大家答應了,後退幾步,轉身出了雅間。

  她背上全是汗,出來之後被冷風一吹,登時覺得渾身發涼。

  她本來匆匆忙忙出了酒館的,之後想到答應小櫻的事,又走回去買了一瓶蒲桃酒帶了回去。

  「您回來了?」回去之後,小櫻立即從房裡出來,一臉歡喜的來迎接她。

  鐘大家柔和的笑笑,將蒲桃酒遞在她手裡,「給你的。」小櫻樂不可支,趕忙上前接過來,臉色陶醉,「真的給我帶了一瓶啊?您實在是太好了。您知道麼?和我一起進瘐家的侍婢都要羡慕死我了,跟著您不打不罵的不說,還教我識字,教我讀書,給我帶酒喝……」

  小櫻捧著這珍貴的蒲桃酒,喜悅的兩頰生出暈紅,像抹了胭脂一樣。

  「真是個孩子啊,一瓶酒而已,就樂成這樣的了。」鐘大家看著小櫻喜孜孜的模樣,不由的微笑。

  她伸手摸摸小櫻的頭,溫聲道:「拿回去吧,不許一下子全喝了,會醉倒的。」小櫻興奮的連連點頭,「嗯,我捨不得全喝了,每天喝上一兩口便好了。」謝了又謝,珍愛的把蒲桃酒捧回房裡放好,殷勤過來服侍鐘大家洗漱。

  鐘大家一些有些心不在焉。

  小櫻沉浸在得到了一瓶蒲桃酒的快樂當中,並沒有發現的她的異常之處。

  服侍鐘大家睡下之後,小櫻倒了杯蒲桃酒仔細品著,小臉蛋上露出幸福陶醉的笑容。

  綿滑香醇,真好喝啊。

  小櫻沒捨得多喝,品了一杯,便小心的把酒瓶、酒杯收好,洗漱之後,開開心心的上床睡覺了。

  她的很香甜,鐘大家半夜睡不著覺起床在房中走來走去,她絲毫也沒有發覺。

  第二天清晨起床,鐘大家眼圈發青,應該是沒睡好。

  她也沒有放在心上,自己對著銅鏡理過梳容,便照常給瘐家的女郎們上課去了。

  鐘大家上課一向是很嚴格的,今天卻很寬鬆,以至於瘐清、瘐六娘等人都暗中覺得驚奇。怎麼了,鐘大家這是改性子了麼?不和她的學生為難了?

  鐘大家去拜訪了瘐侍中的夫人劉氏,摒退左右,和劉氏進行了一番長談。

  劉氏臉色猶豫,「瘐家攙和到這件事裡,合適麼?」

  鐘大家推心置腹的道:「劉夫人您想想,慶元郡主是太子殿下愛女,淳安郡主是會稽王殿下的掌上明珠,兩位郡主不願和親的事京城之中人人皆知,哪家的女郎若能代替她們和親北朝,不只能得到公主的封號、王妃的地位,更能夠同時得到太子殿下和會稽王殿下的青睞呢。因為,這樣一來,慶元郡主和淳安郡主才算徹底安全了。」

  劉氏仔細想了想,覺得有道理,「是,現在北魏三皇子雖說放出話來,願在南朝世家大族的女郎當中擇選王妃,但若是這擇選王妃之事很不順利,到頭來不還得慶元郡主或是淳安郡主和親麼?這確實是向太子殿下和會稽王殿下示好的時機。」

  她也是名利心很重的凡俗之人,若讓她的親生女兒瘐五娘和親北朝她是一百個不情願,一千個不情願,實在捨不得,可若是換了瘐家其餘的女郎她卻是不心疼的。若能因為這和親之事給瘐家帶來好處和利益,她求之不得。

  至於這和親之人到了北朝之後會過什麼樣水深火熱的日子,就不在她的考慮之中了。

  鐘大家微笑,「以現在的形勢來看,皇帝陛下性情慈悲,願與北朝和平相處,不願邊境再起戰火,生靈塗炭。太子殿下和會稽王殿下也希望儘快和談、和親成功,天下太平。劉夫人,此時若有哪戶有遠見卓識的人家玉成了北魏三皇子的婚事,在陛下和兩位殿下面前,可都是立了大功啊。」

  「有道理。」劉氏連連點頭。

  皇帝想求和,太子和會稽王不想獻出自己的親生女兒,誰家若能把和親這件事給解決了,一舉便能同時討好皇帝和太子、會稽王這父子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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