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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第22章
☆、22.古代二十二點都不友好:

   在衛玠的美好設想裡,他和二舅的北邙之旅是這樣的:我帶著你,你帶著錢,咱們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但實際上情況卻是……

   王氏給衛玠備了五大車的吃穿用度;

   衛父給添了兩車;

   衛老爺子追加了一車;

   衛家上下給的零零碎碎加起來又有三車;

   據說王家的外祖母鐘氏準備的更多;

   棗哥要求十八里相送;

   六娘、七娘想陪著衛玠一起去北邙照顧;

   繁昌公主幹脆就安排了自己的一部分衛隊親自護送,去了也不用折返,等著與衛玠一起回來即可;

   貼身伺候的僕從婢子更是選了不下百人;

   王家也不甘落後的加了人。

   「我們直接搬家好不好?」衛玠實在是忍不住吐槽的洪荒之力。事實上,在現代搬家都不會這麼恐怖的好嗎?!頂多兩車就齊活兒了

   王二舅旗幟鮮明的站在了衛玠這邊,搖旗吶喊:「就是,就是。」

   衛王兩家:我們中間出現了一個叛徒!

   叛徒君理直氣壯,我有錢好嗎?我超有錢的好嗎?我有錢到專門用錢搭了個金埒只用來跑馬炫富好嗎?你們準備的這些,我在北邙的宅子哪個都不缺,懂?只可能有更多,不可能沒有!跪求別給我省錢!

   別給我省錢……

   別給我省錢……

   別給我省錢……

   衛玠腦內循環一百遍後,分外仇富的對拓跋六修道:「我二舅能蹦跶這麼多年,還沒被人揍死,真是個奇蹟。」

   最終,在衛玠和王濟聯手的抗議下,臃腫的車隊終於……減了一車。

   衛玠真心不是很懂這些古代土豪對量詞的理解。

   「三郎?」王氏奇怪的看向又在盯著空氣的衛玠,自打白馬寺回來之後,兒子發呆的次數就越來越多了呢。

   不等王氏繼續深想,衛玠就已經在一抹臉間,重新換上了小孩子的天真無邪,朝著自家阿娘歡快的跑了過去。玉石做的珮環和金飾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

   衛玠這一次的離開,可以說是全家傾府相送。

   整體顏值軍超越平均線的美人,穿著華美的服飾,扮著精緻的妝容,齊齊站在偌大的正門口,形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衛玠幾步上前,站在青石台階下,對他們統一行禮拜別。

   每個人都端著世家的風度,全然不見私下裡對衛玠此行的碎碎擔憂。「死要面子」大概就是所有世家這輩子都難以治癒的頑疾。

   很快,衛玠就轉身準備上車了。也因此,他再一次不得不迎面對上了傳統的上車小插曲——當人凳的胡人少年。還是上次那個,原來的配方,熟悉的姿勢。微卷的碎髮黏在風吹日曬的粗糙皮膚上,汗如黃豆,順著小麥色的臉頰滾滾而下。他已經在烈日下站立多時,如今猛的跪下,眼前一下子就出現了很多小黑點,但他的身體卻連稍稍打晃都不敢。

   很顯然這是繁昌公主的「心意」之一。

   全家都在一旁看著,衛玠想故技重施找人抱他上馬車都沒辦法。因為找了他爹,二舅會不高興;找了二舅,他爹會心塞。

   幸好,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的。

   衛玠拍了拍手,他的貼身婢子中負責出行的阿李,就單手輕鬆拎著一個精緻紅木木梯走了過來。把木梯放下的那一刻,彷彿都能感覺到漫畫效果的塵土震顫。

   ——有胡人血統的婢子,就是這麼威武雄壯!

   衛玠昂起下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故意學著他二舅平時的得瑟樣,對全家介紹道:「這梯子能根據不同牛馬車的高度,來調整自身的高度,方便上下車。是不是很厲害?」說完,衛玠就藉著演示梯子功能的機會,輕鬆上了高大的馬車。

   站在車上時,衛玠還不忘繼續演戲,把一股「快來誇獎我」的撲面氣息演繹的淋漓盡致。全家很給面子,你一嘴我一嘴的說了起來,直接略過了衛玠到底是怎麼上車的細節。

   本來安生站在繁昌公主身邊的七娘不干了,和小五郎一起鬧著也要玩梯子。大人們誰都沒轍,只能滿足兩個孩子的願望。小五郎歡呼一聲,就沖在了最前面,而今天穿了身湖綠色小儒裙的七娘,則有些受衣服限制,慢慢的綴在後面。

   「你慢點。」衛玠站在馬車上,忍不住開口提醒道。小五郎年幼莽撞,屬於「路都走不穩,就非要跑的」的典型,衛玠看著他顫顫巍巍、不甚熟練的樣子,就忍不住擔心。

   世間的事,大多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就在小五郎眼見著要跑到馬車前時,他那兩條小肥腿一時沒能捯清楚,前腳跟絆後腳尖,一個趔趄就朝著木梯栽了過去。

   幸好跟在他身後的七娘眼尖手快,一把扯住了他。但是七娘也只有四歲,還帶著些虛胖的嬰兒肥,身上只有肉,沒有勁兒,努力往後一仰,就結結實實的坐了個屁墩。連帶著小五郎也倒進了她的懷裡,撞的生疼。

   兩個小孩子皆是一愣,然後就嚇的嚎啕大哭起來。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婢子根本來不及上前。唯有剛剛跪在一邊,後來給木梯讓了道的胡人少年反應還算及時,飛撲將自己的胳膊墊在了七娘身下,沒有讓她真的摔斷尾巴骨,只是被胡人少年結實的胳膊給硌了一下。

   婢子們慢一拍的趕到,快速扶起了自家小娘和郎君,各種疼哄勸慰,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捨得分一點關心給那個胡人少年,就彷彿他是不存在的一般,甚至有人著急小主人而直接踏過了少年的手。灰黑色的腳印踩在佈滿老繭的掌紋上,是那麼的刺眼。奶娘還在叫嚷:「這是哪家的奴隸?這麼沒眼力界!擋在路上是要成心絆倒誰嗎?」

   救了七娘和五郎的胡人少年就這樣默默的爬起,然後默默的重新跪下,默默的請罪。他接住了七娘的胳膊甚至都沒辦法用勁兒撐地,他艱難的嘗試了幾下,最終還是放棄了。

   在他更深的把頭低下的瞬間,他眼中的光與他心中的希望一起碎了。

   他想起阿娘曾對他說的,去洛陽吧,匐(fu)勒,那裡是京城,是世界最富饒的地方。水是熱的,飯是香的;貴人雲集,黃金遍地;那裡的名士連說話都彷彿帶著墨香;那裡的世家極有教養,如活菩薩般,高貴又仁慈。

   洛陽果如阿娘所說的那般繁華,甚至比阿娘想像中的描述還要奢靡。可洛陽的貴人……他們待人確也是溫和有禮的,只是對於他們來說,奴隸並不是人。

   在這樣一陣兵荒馬亂之後,車隊好不容易才正式啟程。

   胡人少年沉默的跟在隊伍的後面,哪怕胳膊再疼,他也不得不緊跟而上,因為不如此的話,監督他的馬伕的鞭子就會無情的抽下。如果說高高在上的世家對奴隸的態度,還僅僅是一種連說話都不屑說的冷暴力,那麼同為下僕的普通人對待努力,那就是真暴力了。總有人喜歡在比自己弱的人身上找存在感。

   在車隊遠離了世家顯貴聚集的上東門後,衛玠身邊的阿李帶著傷藥,從車隊最前面走到了隊尾。

   「給你。」

   這個同樣有著胡人血統的婢子,在出現在胡人少年眼前時,把他結結實實的罩在了一片陰影裡,如一座小山般,讓少年只能仰望。

   少年看著阿李,暗淡的眼珠子都彷彿忘記了轉動。

   「先擦上傷藥吧,」阿李柔聲道,「郎君說舅爺家的別苑有瘍醫(外科大夫),等到了再給你仔細瞧瞧。」

   「郎君?」胡人少年不可置信道,那已經支離破碎的亮光重新開始聚集。他來洛陽其實並沒有幾年,話語裡帶著揮之不去的濃重口音,他死死的捏著手裡的藥瓶,再次確認道,「真的是三郎君讓你給俺的嗎?」

   如今的車隊裡就只有衛玠這一個小郎君。

   阿李奇怪的看了眼頭髮微卷的黑壯少年:「不是郎君心善,那還能有誰?郎君說了,你要是實在是太疼走不了路,可以去前面和他說說話。謝謝你救了七娘子和五郎君,他倆被嚇壞了才一直哭,要不然也一定會記得感謝你的。」

   胡人少年皮糙肉厚,其實遠沒有到疼的走不動路的階段,但是鬼使神差的他就說了一句:「那勞煩姐姐為我引路了。」

   阿李性格質樸,信以為真,帶著少年趕去了最前面的馬車後,就直接讓他和馬伕並排坐在了車轅上。

   少年對阿李的話也信以為真,等著三郎君找他問話。

   但是三郎君……

   其實只是想找個藉口,讓胡人少年蹭一路車坐而已。

   ……

   古代進城要檢查,出城也要檢查。衛玠和二舅離開的這一日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他們要走過的一門三洞制的大夏門,排起了彷彿看不到頭的長龍。

   胡人少年以為要排很久,三郎君肯定要找他說話了。

   結果……

   沒等一會兒,就有專門的守城官員上前來問安,手持劍戟的士兵親自開道,生生給他們的車隊讓出了一條廣闊的大路。所有僕從均是見怪不怪的昂首挺胸,帶著優越感從苦苦等候的其他車隊眼前疾駛而過。因為他們是世家,所以插隊出城根本不需要理由,別人也覺得這是理所當然。

   衛玠在車隊走到巍峨的城門下時,特意讓婢子給他撩開簾子看了一下,發現堵車的原因是上面突然嚴查,卻不巧趕上今日好幾個大商隊離城,這才造成了混亂。已經有人在負責緊急疏散,儘可能的改道其他城門了。

   坐在駝峰之間的綠紗少女激動的對她阿兄說:「你看,你看,那就是我那日見過的貴人。」

   世界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

   曾以為再也沒有交集的兩隊人馬再次擦身而過,衛玠也看到了綠紗少女,衝她再次笑了笑。然後,衛玠的車隊就再次呼嘯著遠去了。

   匆匆一瞥間,衛玠注意到拓跋六修也看了一眼那個商隊的古怪標識。

   由於王濟也在車內,衛玠不好問平時對周邊的人總是目不斜視的拓跋六修在看什麼,但他還是不斷的用灼人的目光逼問著拓跋六修,因為他的直覺告訴他,拓跋六修和那個商隊之間肯定有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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