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062 斐家再起
自從老夫人開始著手徹查王妃小產之後,這舒興閣裡就被戒嚴了。其他姬妾都不敢再入內,而舒興閣裡的人也沒有再輕易出來的。就連王妃要寫的家書都被扣了下來,巧姬依然住在裡面伺候著。
老夫人一連幾日都叫人去清祥閣說話,阿九和寧側妃只是走了個過場,叮囑了兩句就罷了。倒是雅姬被叫去了兩回,而秀姬更是好幾次。
這日,阿九正坐在屋子裡,手裡捧著個暖爐核對帳簿。簾子被挑起鑽進一個人來,冷風也跟著刮來,她打了個哆嗦。
一回頭就瞧見秀姬裹著件披風站在外屋,寶藍色的披風邊上掛著乳白的兔毛,帽子蓋住了她大半張臉,顯得那雙眼眸極其明亮。
「怎麼不過來,杵在那裡作甚?」阿九丟開手中的帳冊,沖著她招了招手,臉上笑意盈盈。
聽到她如此溫柔的話語,秀姬的嘴一撇,似乎就要哭出來一般,頓時整張臉上都寫滿了委屈。
「怎麼,誰給你委屈受了?」阿九看著她走到面前,連忙起身親自替她脫下披風掛在一旁,握住她有些冰涼的手輕輕地呵氣。
「姐姐,那老夫人忒難纏。她就是不輕易放過我,說什麼我送過去的香囊有問題。」秀姬坐在她的身邊,想起老夫人說的話,眉頭就皺得緊緊的。
阿九瞧著她一臉苦相,想來是剛從老夫人那裡回來。聽到她提起香囊,臉上閃過一絲若有所思。
「你送給王妃的賀禮是香囊?」她輕聲地問了一句。
「是啊,首先吃食不能送,其它的玉器我還不想送呢!就隨便挑了個吉祥如意的香囊送過去。那香囊大街上隨處可見,我就不信小販還在裡面放麝香?」秀姬一提起那香囊就有無數的牢騷,完全是苦大仇深的表情。
她撅著嘴巴,還在小聲嘀咕著:「早知道就連香囊都不送了,王妃哪那麼嬌弱?」
阿九的眉頭卻是越皺越緊,她一把拉住秀姬的手腕,掌心裡都沁出了冷汗。
「好妹妹,先別置氣了。趕緊想辦法。」她的語氣有些急促,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秀姬一下子就住嘴了,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忽然變得焦急的女子,安靜地等著她的下文。
「王妃小產,既然老夫人認定是有人動了手腳,那麼就一定得有兇手。後院裡有這個能耐的幾個人,掰著手指都數得過來。老夫人把這些人一一找過了,就是在衡量我們的身家。甯側妃的父親官居二品,時家現在是皇上新寵,就連雅姬身後都有蕭王府支援,這幾個都不能動。巧姬是王家的遠親,如果把她交給王家不能息眾怒。」阿九急急地說了一長串,才發現過於緊張,導致她的唇舌都在發幹。
說完這些,她就緊盯著秀姬的眼眸。秀姬臉上的表情從煩躁,漸漸變得惶恐。
「也就是說,挑來選去,只有我這個後臺沒人又恰好和王妃有深仇大恨的軟柿子可捏?」秀姬顫顫地開口,她反握住阿九的手腕,掌心沁涼,那冰涼的觸感似乎一直透進心底。
阿九舔了舔紅唇,無聲地看著她,最終點了點頭。
秀姬的肩膀一下子軟了下去,剛才還在精神抖擻地控訴老夫人,現在連眼眸裡的光彩全部消失不見。
「即使你不送香囊過去,老夫人也一定會替你挑出錯來。那幅畫因為王妃的檢查而躲過一劫,但是這次很顯然,老夫人要你做冤大頭。估計就這幾日了,你得趕緊想辦法。」阿九抬手握住她的香肩,微微用力似乎想要給她力量一般。
秀姬此刻失神的模樣,讓阿九想起前世無助的自己。
「辦法,我能有什麼辦法?」秀姬面色蒼白如紙,嘴唇都失去了血色,聲音裡打著顫。
現如今她才算領教到老夫人的手段,無論是否有罪,只要符合了能夠被斬殺的條件,那麼無罪也可以製造出證據證明有罪。這就是後院,不注重過程,只注重結果會有幾個人陪葬。
阿九也是無法,王妃寫家書回去,自然是告狀的,要王家替她討回公道。老夫人能推後幾日,卻不能延遲一輩子,這冤大頭的確快是時候了。既然連香囊這條線都想好了,估計秀姬這次是凶多吉少了。
秀姬整個人都被嚇懵了,孤立無援的感覺不好受。阿九輕言哄了兩句,就派玉葉送她回去了。
「主子,奴婢剛把秀姬送到芳儀閣門口,老夫人那邊就已經派來婆子,把門給堵了。說是這幾日芳儀閣不允許隨意進出。」玉葉挑著簾子進來,臉上帶著焦急的神色,胸口微微起伏嬌喘著,顯然是快速地跑回來。
阿九眉頭一皺,老夫人的速度真是越來越快了。
到了用晚膳之前,芳儀閣被封已經傳遍了整個後院,阿九有些心神不寧。晚膳擺滿了整張桌子,阿九舉著筷子,卻是沒了胃口。
「主子,立秋求見。」簾子外面傳來紅鯉清脆的聲音。
「快進來吧。」阿九連忙回神,收斂起滿臉的愁容,努力擠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立秋剛進門,就立刻跪下行了一個大禮。阿九連忙使了個眼色給紅鯉,攙扶著她起來。
「不用多禮,若是你日後能夠誕下一兒半女,也就成主子了。」阿九笑著招呼她坐下。
立秋有些拘謹,連忙推辭,拉扯了好幾回,才勉強挨了半邊屁股坐了下來。
「紅鯉這丫頭嘴巴甜,心思也細膩,就是容易偷懶。若是她也什麼得罪的地方,你儘管來告訴我,我來罰她!」阿九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好,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
「不敢當,紅鯉本是伺候您的,倒是讓她來了西廂,真是折煞奴婢了。」立秋說著又要站起來,阿九一把按住她。
「這有什麼,全府現在可就指著你這肚子,一定要爭氣啊。」阿九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感到掌心的觸感有些粗糙,想來是常年伺候人落下的繭子。
提起這些,立秋有些臉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是福是禍,都是命啊。」她摩挲著還很平坦的小腹,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阿九嘴角的笑意微微僵硬了幾分,眼神示意身邊的幾個丫頭,花聆就帶著人都退了出去。屋子裡就只剩下她們兩個人。
「奴婢知道這次要麻煩恒側妃了,老夫人不讓活,王妃若是知道了,奴婢更不可能活。奴婢也想一死了之,可這肚子裡是一條命啊。身為下人命比紙薄,更加明白螻蟻尚且偷生的道理,所以奴婢想要生下這孩子。」立秋抬頭見四周的丫頭都下去了,索性放開來說,臉上就流下了兩行清淚。
阿九沒有回話,只是從懷裡掏出一方錦帕,塞到她的手心裡。
「奴婢不會讓恒側妃感到為難的,這胎若是女孩,奴婢就留下她。若不是奴婢就......」立秋似乎發了狠一般,面色蒼白地抬起頭看著阿九,後半句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阿九輕歎了一口氣,生下孩子就可以成為王府的姬妾。進一步榮華富貴,退一步曝屍荒野,任誰都會選擇前者。
「不論你生男生女,老夫人都要把孩子抱去舒興閣。你可要想好了。」阿九抬起手撐著下巴,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
立秋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她點了點頭。臉上的妝容都被弄花了,她連忙用錦帕將眼角的淚水擦乾淨。
屋裡的氣氛有些緊張,只能偶爾聽到立秋的抽噎聲,其餘都是一片寧靜。
「奴婢明白,恒側妃替奴婢保命,奴婢就不會讓這孩子到舒興閣。」良久,立秋才艱難地開口,似乎下定了決心一般。
阿九細細打量了她一番,最終點了點頭。
「我既把紅鯉調到你身邊,就是真心護你。若是王爺不在,院子裡隨你走動,但是不要出芙蓉院,免得出了差錯。」阿九輕聲哄勸道,無論立秋這一段話是真心還是假意,她都只有保胎一條路可選。
況且眼看就要處罰秀姬了,若是這個時候再觸怒王爺和老夫人,估計秀姬的處罰會更嚴重。
立秋一下子跪倒在地,對於阿九的看護千恩萬謝。
「你有你的難處,我也有我的無奈。希望你能平安生下小郡主。」阿九好容易才把她拉起來,話語裡帶著些許深刻的意義。
立秋一聽這話,眼淚更是止不住了,她拼命地搖頭最後又點頭。阿九也搞不清她究竟是什麼意思。
「恒側妃最近可能在為秀姬的事兒煩擾,奴婢倒有個法子可以拖上幾日。」立秋好容易止了眼淚,拿著錦帕將臉擦乾淨,抬起頭來認真地看向對面的女子。
阿九微微一怔,沒想到這立秋如此直來直往。看著她自信十足的表情,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
立秋靠在她的耳邊,細細說了幾句話。阿九微微蹙著眉頭,又再次打量了一下她。
「這事兒倒是能成,只是你一定要小心。若是抖出去了,王妃恐怕就處於發瘋的邊緣了。」阿九直起身,有些不放心地提醒她。
立秋苦笑著搖了搖頭,臉上的神情毫不在意。
「奴婢本來就是該死的人了,現在能幫恒側妃一點也圖個安心,最壞的結果還不就是一死。」立秋的話裡面透著濃濃的無奈。
「好,我記下了。若是秀姬此次大難不死,一定讓她來謝你。」阿九點了點頭,再次抬眸打量著她。
立秋長得不算嬌媚,卻也是膚色白淨,眉目清秀。再加上臉上依稀的淚痕,隱約也算個美人兒了。而讓阿九感到驚奇的是,這位丫鬟竟有如此的頭腦和手段,假以時日,她必定能在後院立足。
***
「你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把立秋那個賤婢弄上床,究竟安的是什麼心!」卯時剛到,舒興閣裡就傳來王妃的叫駡聲。
巧姬還是衣衫不整的模樣,顯然還未起床。王妃的臉色蒼白,剛小產過的身子還很羸弱。只是她渾身氣得發抖,一刻都等不了就在丫頭的攙扶下,踹開了偏院的大門,對著巧姬就是一陣廝打。
「姐姐,妾身不知道您在說什麼?立秋那丫頭還好好的,哪來的上床一說?」巧姬一邊躲,一邊哀求道。
王妃顯然是氣急,覺得渾身無力打到人的身上也是不痛不癢,索性抄起一邊的手爐,就向著巧姬砸過去。
「還跟我裝蒜,那個賤婢有了種之後早就搬出去了。你是不是和她串謀,害了我的孩兒?」王妃緊接著又踢了她一腳。
巧姬眼看著那手爐飛過來,卻也不敢躲。索性閉著眼睛,生生地接下,立刻一陣頭暈目眩。額角隱隱作痛,她下意識地抬起手一抹,滿手的鮮紅。
「妾身不敢,再給妾身十個膽子,也不敢謀害小世子啊。」巧姬哀切地哭泣著,腦子裡已經轉了幾個彎兒。
王妃知道了立秋的事兒,肯定是有人故意透露口風給她的。若是把老夫人招惹來了,巧姬肯定也脫不了干係,索性被王妃砸一下消消氣。
王妃聽著「小世子」這三個字,眼眶又紅了,小腹隱隱作痛。她捂著肚子蹲了下來,感到身下開始滴滴答答,估計又見紅了。
巧姬也是滿臉淚痕,驚恐地坐在床邊上,雙手下意識地護住腦袋,一陣陣頭暈襲來。
等到老夫人趕往舒興閣的時候,大老遠就瞧見門口站了幾個女子,卻是不敢進去。老夫人早就下了命令,這幾日舒興閣被封了,閒雜人等一律不許進。
院子離舒興閣近的幾個姬妾都已經到了,老夫人只匆匆掃了一眼,就冷著臉走了進去。
偏院裡滿地狼藉,老夫人一進去就聞到了血腥味,她蹙緊了眉頭。王妃坐在椅子上,已經沒力氣再開口罵人了。巧姬一手捂著額角,鮮紅的血液順著指縫不停地滴了出來,有幾個丫頭正小心翼翼地替她穿著衣裳。
「這是怎麼回事兒?一大早的胡鬧什麼?」老夫人冷著一張臉,呵斥的聲音傳得老遠。
王妃一聽老夫人來了,在丫頭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起身。
「母親,你可要替箬芝做主啊!立秋那個賤婢爬上了王爺的床,傳出去讓我以後怎麼做人?」王妃的雙眼通紅,似乎是知曉了什麼深仇大恨一般。
巧姬打了個哆嗦,連忙跪了下來,膝行到老夫人的面前。
「老夫人,還請您明察,妾身方才還未起身,王妃姐姐就進來了。提起立秋,妾身真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巧姬跪在老夫人的腳邊,說著說著淚珠就滾了下來,額頭上蓋了一塊錦帕,也都被血染紅了。
老夫人本想責駡巧姬的話又咽了回去,巧姬這都見血了,王妃也撒夠氣了。
「收拾收拾回自己院子去,到恒側妃那裡報備一下,請個大夫來瞧瞧。」老夫人揮了揮手,就示意她退下。
巧姬連忙哽咽著拜謝,連滾帶爬地走了。
王妃還在抽噎,不甘地瞧著巧姬離開的背影,卻又不敢光明正大地和老夫人對著幹。
「母親,我肚子的孩子掉了,肯定和立秋那個賤婢有關。她一定是想著先上了王爺的床,再害了我的孩兒,這樣她的孩子才會有出路。您一定要替我做主,等日後我回府了,也好向我的父兄交代。」王妃說著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她掏出懷裡的錦帕擦拭著眼角。
心裡對於立秋的恨意開始瘋漲,王家嫡女的驕傲,怎麼會允許身邊的賤婢爬上王爺的床?這簡直就是對她的一種侮辱,她現在恨不得跳到立秋的面前,直接將立秋淩遲。
老夫人聽見她提起「父兄」,不由得皺起眉頭。竟然拿王家的勢力來要脅她?
「你父兄那裡我讓王爺親自去說,立秋她再該死,也得等她肚子裡的孩子落地了,否則我這把老骨頭第一個不放過她。王妃,你是趙王府用八抬大轎抬進來的正妃,只要是王爺的子嗣都要一視同仁。立秋生下這一胎,你要就留下,不要就抱給別人養。」老夫人的語氣也十分不耐,甩下這幾句話就轉身離開了,絲毫不顧及王妃越發蒼白的面色。
王妃用力咬住下唇,眼淚「吧嗒吧嗒」地流下。她瞪圓了被淚水模糊的雙眼,發狠地看著門外。
由於王妃鬧開了立秋的事兒之後,老夫人一時也無法定下秀姬的罪。芳儀閣雖然還處於封鎖的狀態,但是進出已經自由了許多。
***
明國十五年十一月底,麗嬪艱難誕下十三皇子,產後出血,幸好斐太醫及時施針,保母子平安。皇上龍心大悅,麗嬪升為麗妃,斐太醫也升為正三品院判。
自此斐家再開新輝煌,斐府再次變得門庭若市、車水馬龍。芳儀閣的□自然解開,秀姬也從一名任老夫人揉搓的冤大頭,一躍成為身份不一般的寵姬。
「姐姐。」人逢喜事精神爽,秀姬滿臉紅潤地走了進來,楊柳小腰扭得讓阿九發笑。
「給秀姬道喜了,你那木頭兄長今個兒可給你長臉。讓你恢復自由還抬高了身份,日後見到兄長大人可要拜謝一番。」阿九坐在前廳中央,正悠閒地曬著太陽,看著喜氣的秀姬,不免調侃了兩句。
秀姬不由得紅了臉,卻是輕輕啐了她一口。
「我可是聽姐姐說,是立秋出了主意才讓王妃鬧了那麼一出,拖延了時日。否則頭幾日我就已經被攆出府去了。立秋人呢?」秀姬坐到阿九身邊,不由得轉頭看了一眼院子,並沒有瞧見立秋的身影。
阿九聽她提到立秋,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最終撇了撇嘴。
「去屋後盯著幾個丫頭埋兔子呢。」她的眼神有些猶疑。
「兔子?是上次你弟弟送的那只嗎?好好的怎麼沒了?」秀姬皺起眉頭,眼神裡也流露出惋惜的神色。
她原來還會隔三差五地跑來逗弄兔子,後來新鮮感過了,已經好久沒見到了。沒成想再聽到那兔子的消息,卻已經沒了。
「從廚房裡端來一碗銀耳羹,立秋見那兔子凍得可憐,就先盛出一點給它暖暖身子。沒想到喝完之後,就被毒死了。」阿九說到這裡,忽然感到渾身發寒,端起手邊滾燙的熱茶,輕輕抿了一口。
秀姬也不由得打了個哆嗦,看著自己手中端的茶盞,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膽戰心驚地將茶盞放回了小桌上,再看到盤子裡擺放的芙蓉糕,更是有如見了洪水猛獸,臉色也變得蒼白。
「呵,以前你裝神弄鬼都不怕,現在倒把你嚇得。有人在吃食上下毒,我能不妨嗎?這茶我都喝過了,要是有毒我早西去了。」阿九瞧她兢兢戰戰的模樣,不由得白了她一眼。
想起當初秀姬派人在舒興閣裡裝神弄鬼,一連弄死了倆。現在倒是因為一碗沒影的銀耳羹,嚇成了這樣。
「這能一樣嗎?姐姐,要不您跟老夫人提一下,把這燙手的山芋丟給別人?」秀姬俯下身,靠在阿九的身後輕輕提議道。
阿九看了她一眼,最終輕歎了一口氣,擺了擺手。
秀姬還要張口說什麼,卻已經瞧見立秋的身影,她也就索性閉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