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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桃》第32章
☆、第32章

 除夕夜,大殿中燈火通明。帝后坐在主位上,笑看諸妃嬪、皇子列座兩側,舉杯開場。

 妃嬪們坐西面東,皇子們坐東面西,公主可以跟自己的娘親坐在一起。按照位份、級別一字排開。

 作為年紀小的皇子,辰子戚是坐在靠門近的地方的。前半夜宮中要不停地發放賞賜去京中勳貴各家,這殿門是敞開的,寒風呼嘯著吹進來,把桌上的菜餚都給凍住了。

 阿木坐在最後一位上,凍得瑟瑟發抖。

 常娥坐在對面,瞧見兩個孩子的狀況,轉身囑咐福緣,去拿兩個斗篷來。

 「娘娘,大殿中披斗篷,不合規矩。」福緣小聲提醒道。

 「什麼規矩,孩子這麼凍著,下來肯定生病,儘管去拿,皇上怪罪了我頂著。」常娥豎起眉毛厲聲道。

 福緣只得領命而去,不多時便送了兩個狐狸皮的大氅過來。

 辰子戚正抱著小紅鳥抖啊抖,覺得自己快要凍死了,轉著眼珠子想要不要說拉肚子,到偏殿裡躲一會兒。丹漪感覺到他在不停地發抖,將毛茸茸的小身子貼到他身上,不多時,一股暖融融的內力便湧進了辰子戚的經脈中。

 「咦?」辰子戚小聲驚呼了一下,低頭看看懷中的小紅鳥,神雞竟然還有驅寒的功效,真是不錯。

 正得意間,身後的福喜給他披上了一件暖融融的毛披風。辰子戚立時拉著披風的兩側,像裹被子一樣把自己裹緊了。

 丹漪有些無奈,本是想引導辰子戚自己運轉內力驅寒的,這倒好,有了大氅,這是打算把他當手爐了嗎?遂停下內力輸送,從衣襟處冒出頭,衣襟外面是灰色的狐狸毛,毛毛太長,把鳥頭埋住了,瞧不見眼睛,只露出一隻嫩黃的小嘴。

 辰子戚捻起一塊糕點,掰碎了,喂到那張小雞嘴裡。

 「阿嚏——」身邊的八皇子打了個噴嚏,有些羨慕地看看辰子戚,抬頭向自己的母妃求助。

 八皇子的母妃惠嬪,瞪了兒子一眼,讓他老實坐好。七皇子和十一皇子,是那村姑養的兒子,沒規沒矩的,自己的兒子怎能跟他們一樣不守禮。且等著吧,一會兒皇后娘娘發現了,有他們的好果子吃。

 然而,皇后一心等著看好戲,根本沒注意下面的狀況。待賞賜結束,家宴開場,便笑著道:「今日家宴,當有歌舞助興,原是安排的舞劍,只是姐妹們都不方便,便點了戲。」

 聽說請了戲班子,眾人都提起了精神。比起歌舞,自然是看戲更有意思。

 「端不知唱的是什麼戲呀?」貴妃禁不住問了一句,總覺得皇后笑得有些不大對勁。

 「這戲名叫做《李代桃僵》,本宮也是頭回聽呢。」皇后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坐在常娥下首的程婕妤,抬手示意開場。

 一陣梆鼓聲中,穿著戲服的旦角邁著蓮花步匆匆而來,滿臉喜色,起調唱道:「聞說貴人臨中庭,家主有命去相迎。含羞帶怯抬頭望,端的一位俏郎君。」

 前半段講述的,是一位待字閨中的姑娘,名叫紅李,受家主之命,前去伺候一位貴人。少女春心萌動,很是歡喜。而後貴人離去,少女愁別離,此時發現自己懷有身孕,準備好好養大這個孩子。

 常娥看著這戲有些噁心,撇撇嘴,對身邊的程婕妤道:「這有什麼好高興的……」說了一半才想起來,這程婕妤可不是當年被獻上去的那個人,根本不懂她的心情,便作罷了,不再多說。

 程婕妤沒有應聲,藏在袖子裡的手緩緩絞著衣袖,這齣戲怎麼瞧著這麼眼熟?

 「妹妹,這去上族的機會,我給你,只求讓我好好養大這個孩子。」原本總是滿面笑容的紅李,哭著求那個叫做紅桃的妹妹。

 「這世間,只有一個紅李,你若還活著,他人便能拆穿了我。」穿著一身豔色戲服的紅桃甩袖,唸完對白,起調唱到,「富貴榮華唾手得,李代桃僵最恰當。你本生來貧賤命,何苦與我爭鋒芒?姑且崖底安眠去,清明燒你三炷香。」

 程婕妤臉色驟然變得煞白,雙手握在一起,顫抖個不停。

 戲曲的結局,是紅李被勒死在家中,紅桃代替她有了更好的前程。

 「這大過年的,怎麼唱這種哭哭啼啼的戲碼,真是晦氣。」貴妃很是不高興,沒有給戲班子任何打賞。

 「貴妃不懂,這戲裡面的文章可大了,」皇后慢慢悠悠地說著,目光看向了臉白如紙的程婕妤,「程婕妤,你說是不是?」

 「嬪妾……」程婕妤被點名,不得不站起來回答,還沒站直,突然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殿中一時有些混亂,皇后令人把程婕妤抬到偏殿去安置。正隆帝瞧出些不對勁來,轉頭問皇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皇后原本是想直接拆穿了程婕妤,弄得氣宗沒臉,如今看到程婕妤的反應,忽然有了更好的主意。斂下眼瞼,沉靜片刻,抬頭道:「臣妾也不知怎麼回事,這戲是程婕妤家鄉那邊的曲子,興許是勾起她思鄉之意了。」

 除夕的大戲就這麼沒頭沒尾的落幕,第二天,程婕妤就跪在了鳳儀宮中。

 「你師父無音師太,可知道她收了這麼個喪盡天良的徒弟嗎?」皇后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這名額,的確是程嘉瑤自己讓給我的,她為什麼會死,嬪妾也不知道,」程婕妤的眼底有深深的青影,這說辭估計是一夜未眠想出來的,「嬪妾代替了她的位置,自然要履行她的職責,皇室召嬪妾進宮,嬪妾毫無怨言就廢了一身內力……」

 「毫無怨言?」皇后冷哼一聲,將手中剩下的剩茶順手潑到了程婕妤的臉上,「若是真的毫無怨言,六皇子身上的傷痕又是哪兒來的?」

 程婕妤頂著濕漉漉的一張臉,深吸一口氣,磕頭道:「娘娘昨日沒有當眾揭穿嬪妾,定是因為嬪妾還有用處,但凡有用得著嬪妾的地方,娘娘只管開口,嬪妾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只求娘娘,不要讓六皇子知曉此事。」

 現在,辰子墨是她唯一的指望,只能靠著辰子墨給程家報仇了。

 皇后看了看她,輕蔑一笑,將一封罪狀扔到她面前:「簽字畫押,至於要怎麼用你,本宮要好好想想。」

 那張罪狀上,將程家如何殘害程嘉瑤,她如何得到好處,寫得清清楚楚。雖然與真實情況有些出入,但基本上是對的。

 程婕妤哆哆嗦嗦地簽了,卻沒有得到皇后任何的保證,只輕飄飄的一句:「看你的表現。」就是說,如果以後有什麼不聽話的地方,六皇子就會知道。

 等程婕妤走後,皇后將二皇子喚了來,把那封罪狀交給他:「你拿著這個,去一趟素心宗。再抄寫一份,給氣宗宗主羅鴻風送去,什麼也不用說。」

 這件事牽連出去,素心宗要丟大人。那老尼姑,總要給些誠意。

 二皇子眼前一亮:「母后英明。」

 被判了死刑並不是最可怕的,而是不知道哪一天會被判死刑,在這之前,要每天提心吊膽地度日。程婕妤汲汲皇皇了幾日,終於病倒了。

 一片黑暗的噩夢中,她在拚命地跑,沒了內力的身體,跑起來雙腿猶如千鈞重。

 「姨母,你跑什麼?」已經長大成人的辰子墨,扛著程舟的那把巨斧,陰測測地看著她,抬手,一斧頭劈了過來,「還我娘命來!」

 「啊——」程婕妤尖叫著醒過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顫抖著看向周圍。

 宮室內靜悄悄地,光線昏暗,有一人站在窗下的陰影裡,看不清面容:「姨母……」

 「啊啊啊!」程婕妤聽到這個稱呼,發瘋一樣地驚叫,引來幾個宮女太監。

 「婕妤娘娘,您怎麼了?」宮女也被嚇得不輕。

 「辰子墨!」程婕妤對著那處陰影大聲道,「你剛剛叫我什麼?」

 辰子墨從陰影裡走出來,面無表情地說:「妃母。」

 程婕妤瞪著他看了半晌,驀地鬆了口氣:「這是什麼怪稱謂,跟誰學的?以後不許這麼叫。」

 接下來的幾日,半夜裡,程婕妤的房中總是傳出尖叫聲,宮中人都說,她瘋了。

 二皇子提出,程婕妤神志不清,總是打傷六皇子,最好讓六皇子住到朝陽宮去。正隆帝沒覺得程婕妤瘋了,但皇后跟著敲邊鼓,讓他看看六皇子身上的傷。

 觸目驚心的青紫痕跡,在辰子墨的背上縱橫交錯。正隆帝氣得摔了手中的杯盞:「這個瘋女人,叫太醫去看看,看不好,就關到掖庭宮去。」

 掖庭宮,在皇宮的西北角,人跡罕至。

 辰子墨如願住進了朝陽宮,能吃飽穿暖,且去前宮學武也方便了很多,整個人都精神了。

 「留著她的命,等我長大了,帶她去我娘墳前謝罪,」黑蛋如是說,將新得的點心上供給辰子戚,「你說的法子還真奏效,她怎麼就那般害怕呢?」

 「俗話說,平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她做了虧心事,當然會害怕。」辰子戚得意地揚了揚下巴。

 丹漪蹲在辰子戚肩膀上,啄了一口喂過來的點心,心想,這回的俗語倒是說對了。

 冬去春來,七年匆匆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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