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交鋒
實在不虧胤祺驚訝——金鏢黃天霸,這個名字他可實在是太熟了。
雖然出身草莽,干的又是反清復明這種拎著腦袋的活兒,可黃天霸卻決不是什麼空有一腔熱血的魯莽草包。他原本出身揚州,除了那個當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頭的爹,一家子的人都死在了那一場揚州七日嘉定三屠的慘案裡頭,反清復明幾乎是順理成章的事兒。可他又偏偏跟施世綸處得極好,施世綸可是施琅的兒子,自然對著康熙是忠心耿耿,他跟著施世綸待的日子久了,竟也漸漸瞭解了這一位大清皇帝的文治武功,甚至在康熙下江南遇險的時候屢次不顧仇恨拚死搭救。倆人最終居然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冰釋前嫌惺惺相惜,還被康熙把人給帶回了京城。
之所以知道的這麼詳細,倒不是因為他演過黃天霸,而是在前世的一部有口皆碑廣受好評的連續劇裡頭,他飾演的康熙跟這個反清復明的天地會匪首,可是有著好一段兒相愛相殺的曲折故事。以至於這一部劇的主角明明是有著「大清包公」之稱的施世綸,可在觀眾裡頭反響得最好的,卻是他們這一對兒比配角還要配角的副cp。
一想起前世偷偷上網的時候看著的那些個不可描述的同人文字、視頻甚至同人圖,胤祺望著黃天霸的目光也就多了那麼一些不可描述的微妙。
——仔細想想,皇阿瑪提起他的時候,那語氣好像是有點兒意思啊……還每次見著的時候都是從房頂上下來,居然也沒被治一個衝撞聖駕之罪,還這麼逍遙地在皇宮裡頭帶著刀大搖大擺的亂跑,居然也沒人敢管他。連那一位同為御前侍衛的納蘭容若,可都沒有這一份兒待遇……
被前世那些個粉絲洗腦了的胤祺忍不住花式開起了腦洞,黃天霸卻早已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發毛,將那杯茶接過來一氣兒喝了下去,輕咳了一聲微沉下臉道:「有什麼好看的?不得對師父無禮!」
跟這個霸氣的名字和出身一點兒都不配的,他的相貌俊秀得甚至有幾分柔和,性子也純良靦腆得像個初出茅廬的少年。即使努力做出老成威嚴的樣子,也根本就沒有半點兒的威懾力,倒叫胤祺忍不住笑出聲來:「好好,師父在上,徒兒絕不敢再無禮了。」
「他叫我來看著你,也沒說就一定要拜師父。」
被連著叫了幾次師父,黃天霸的神色總算從容了下來,撩開衣衫的下襬,側身坐在桌邊的椅子上:「可你既然願意叫我這一聲,我也就真按著江湖裡的規矩,把你算成是我的徒弟了。你有沒有什麼想用的兵器?」
他說得隨意自然,卻叫胤祺心裡頭忍不住偷偷一咧嘴——看吧看吧,連皇上都不叫,居然敢叫「他」,在這規矩森嚴的清宮裡頭幾乎根本就不可能,只可能是他那位皇阿瑪給慣的。再看看這一身的濃濃的江湖習氣,肩背挺直眸正神清,顯然是半點兒的都沒打算按著那主子奴才的規矩來,看來康熙肯定是沒捨得把他放出去做什麼官兒,多半是給放在了不受御史言官們監督的暗衛裡頭了。
敢叫一位天地會的領導級別人物當貼身的暗衛,胤祺忽然對自個兒的這個皇阿瑪生出了由衷的敬仰之情。
「兵器……」
努力地壓下了腦海裡頭那些有的沒的,胤祺皺著眉頭仔細想了一陣,才扳著手指頭一個一個的開始數記憶裡那些比較拉風的武器:「刀,劍,槍,鞭子,暗器……」
「停停——夠了!」黃天霸不得不連忙叫了停,無可奈何地看著自己新收的這一個顯然野心頗大的小徒弟,「你說的太多了,連我也不可能全精通——我只能教給你刀法和暗器,最多再加上拳腳功夫。你若是真想學別的,等把這幾項學好了,我再找幾個兄弟來教你。」
胤祺心滿意足地連連點頭應是,又拉著黃天霸問東問西地說個不停。自打穿了過來,他還是頭一次遇到真正出身宮外的人,又是個傳說中的武林高手、江湖大俠,自然是少有的興奮難抑。直聊到窗外天色徹底地黑了下來,來喜進來掌燈,才忽然意識到竟已到了這個時候:「糟了,是我聊得忘形了——師父快回去罷,再過一會兒該宵禁了。」
「明日四更我來找你,先練功,然後送你去尚書房。」黃天霸也不多說,只是點了點頭站起身,又從袖子裡取出了一塊精緻的玉珮遞給他,「你現在年紀還小,不到能用這東西的時候。去找根紅繩穿起來貼身戴著,要緊的時候能派上些用場。」
胤祺好奇地接過那一塊玉珮,玉質通體瑩潤觸手微涼,細細的雲雷紋環繞著一條戲珠的游龍,雕工精緻得叫人忍不住驚嘆。見黃天霸並不願再多說,他卻也不多問,只是笑著點點頭道:「我記住了,多謝師父。」
黃天霸出身江淮,說話時沒有半點兒的京城口音,一旦說得快了,語氣就不由自主得顯得輕快柔和起來,尾音也跟著略略上揚,叫人聽著只覺如沐春風舒暢至極。胤祺看著面前的這個江南水墨清竹般的人物,到底還是忍不住惋惜這名兒起得實在是不好——總得起個什麼如古龍劇裡頭那李尋歡、楚留香似的風雅名字,才能配得上這一身的清朗俊雅啊。
黃天霸自然不知道他心裡頭在惋惜些什麼,只是仔細地打量了他幾眼,又忽然板起臉道:「晚上好好睡覺,從明天起一頓至少吃三碗飯,不然不准練功。」
「三碗?」胤祺瞪大了眼睛一時愕然,低頭瞅了瞅自個兒的肚子,又猶豫著商量道:「兩碗……半?」
「三碗,沒得商量。」黃天霸卻是半點兒都不為所動,一把按住他的腦袋用力揉了兩下,「吃得少了根本沒力氣練功,你的根骨確實不錯,可身子實在太弱了。不補上來就硬練,是要練得吐血的。」
胤祺下意識打了個哆嗦,只得哀嘆一聲乖乖應下,送走黃天霸便老老實實地回了炕上躺下歇著。或許也是這些日子確實耗費太過,還沒躺上多久便已沉沉入睡,倒是比前幾宿還要更安穩些。
一夜無夢。次日一早,在這一位頗為嚴苛的師父的監督下硬是塞進去了三碗飯,又錘煉了一早上的基本功,腰酸背痛的胤祺齜牙咧嘴地揉著肚子,領了來喜直奔尚書房——今兒可已經是臘月二十二了。臘月二十三就要停朝,皇子也要停學,這種寒假前最後一天的日子,對任何時代的學子都無疑是最有誘惑力的。
曠了一天的課,這尚書房裡頭倒是沒什麼變化。倒是胤祺才剛從門口一露頭兒,就受到了兄弟們堪稱熱烈的歡迎——幾個小阿哥都搶著撲到他身上摟著不撒手,七阿哥胤祐拉著他的手急切地追問著有沒有什麼事,連大阿哥跟三阿哥都過來關切了兩句。胤祺一邊舉起雙手大聲表明自己好得很,一邊費力地把自個兒從人堆裡扒出來,就看見胤禛正沉默著站在最邊上,一雙黝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眼裡竟是一片深深壓抑著的擔憂跟不安。
「四哥,那魯班鎖可解開了沒有?」
胤祺笑著拉住了他的手,拖著他一塊兒在桌旁坐了。胤禛的手動了動卻沒掙開,只是微抿著嘴輕輕搖頭,低聲緩緩道:「還沒什麼頭緒。」
「還好還好——我可是琢磨了一個月呢,你要是這就解開了,我就該愧得去撞牆了。」
胤祺卻像是全然察覺不到他的異樣似的,只是引著他和別的兄弟一塊兒放鬆說笑,不大的書房裡頭不時地響起一陣陣歡快的笑聲。胤禛望著他彷彿確實與平日毫無異樣的眉眼,眼底的沉澀彷彿隱隱化開了些,話卻依然說得很少,只是偶爾才應上一兩句,剛被拉過的手在桌子底下緩緩攥緊,卻依然留不住半分那已經散去的溫熱觸感。
「今兒倒是熱鬧啊——五弟,這身子沒好全就別出來逞強了。昨兒還燒得人事不省呢,要是再叫冷風吹得燒起來,還不是又得叫皇阿瑪他老人家操心麼?」
眾人正說笑間,門口忽然傳來了一個冷淡得幾乎有些陰陽怪氣的聲音。胤祺微挑了眉站起身望過去,就見太子竟是一個人打門外走了進來。那雙平日裡從來都是目空一切尊貴高傲的眼睛,今兒竟像是藏著近乎氣急敗壞的惱意,連說出的話也隱隱現出了幾分圖窮匕見的意味。
「給太子請安。」胤祺倒是還記著打千兒的事呢,拍了袖子俯身問了一句好,又緩緩站直了身子,微笑著溫聲道:「謝二哥關心——只不過是來唸一唸書罷了,總歸又不至於天天的有這個福氣被錘煉身子,胤祺還是支撐得住的。」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康熙刻意把他推上去,叫太子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最重要的目的顯然是為了磨練太子,至於他好不好的倒要放在其次了。他自然知道風頭太盛決不是什麼好事情,可既然是他那一位皇阿瑪有意捧著他,就算他再有意收斂鋒芒韜光養晦,只怕也早已經由不得他。
左右這局面也已然不可收拾,倒不如索性就順著這條路沖上去。皇權最重天權神授,他的眼睛就算已經治好了,卻也畢竟曾經被當作過是不祥的「鬼眼」,後來鬧出的那些個神神叨叨的事兒,更是叫宮裡隱隱有他是什麼閻王轉世的傳聞。有過這些個污點,又拖著這麼個身子,他無疑已是個注定不能繼承大統的阿哥。卻也正是因此,有些事情,他反倒比所有的兄弟都更能放得開手腳。
再怎麼著,他也是康熙親手推出來的磨刀石。只要太子這一柄刀還沒到要斷的時候,只要他自個兒做事足夠有分寸,就還用不著擔心會被一腳踹到茅坑裡去。
至於等到這柄刀磨斷了之後——他就算再不濟,難道到了那個時候,還會依然只是塊兒任人宰割的破石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