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挨揍
「好了好了——我都沒著急,你急個什麼?」
眼見著鬧得差不多了,被焦頭爛額的眾人幾乎遺忘在角落裡的胤禟才終於施施然起身,照著老十的頭頂毫不客氣地彈了個腦瓜崩:「蝗蟲粉是我鼓搗出來的,賣也是我先賣的,天塌下來先砸我腳面子上,你在這兒跟著上的哪門子火?」
「老九你怎麼還說風涼——」十阿哥下意識就跳著腳吼了回去,卻才說到一半兒就反應了過來,訥訥地住了口,揉了揉腦門低聲道:「對啊,明明是你先賣的……那你怎麼都一點兒也不著急,出了事兒怎麼辦?」
「這一回的瘟疫就是我哥給扛住的,你覺著我會不知道這裡頭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胤禟不以為然地嗤笑了一聲,卻又忽然招了招手示意他們湊過來,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道:「實話跟你們說吧,這回的瘟疫跟蝗蟲什麼的都沒半點兒關係,可也不是天災,是有人暗中在動手腳……」
他的話音才落,胤禩的目光便猛地一跳,下意識低聲叱道:「這些個話也往外說,就不怕叫別人聽了,參你個散播謠言的罪名!」
「那不是這兒也沒外人,我就隨口這麼一說嗎——再說了,是不是謠言,該清楚的人自個兒心裡頭都清楚,也犯不著跟我較這個勁。」
胤禟梗著脖子不服氣地應了一句,也半點兒不給這個哥哥的面子,一甩袖子就回椅子上坐著不理人了。八阿哥的神色滯了一順,便又耐心地溫和了下來,起身跟了過去,輕輕拍了拍這個脾氣越來越大的九弟:「好了,我不過是多說了你一句,也是怕給你自個兒招惹來禍事——你若是不愛聽,最多我下回不說也就是了,這又是生的什麼氣?」
「我不是生八哥你的氣——我就是氣七哥跟老十都不想著我。」
胤禟冷著臉應了一句,哼了一聲才又接著道:「當初我這兒好好地賣著蝗蟲粉賺著錢,老十非得一塊兒衝上來搶肉吃,還把七哥都騙了進來。結果鬧到最後,誰都沒吃著肉也就算了,現在以為湯裡頭有毒,就巴巴兒地跑來哭天搶地的鬧——早幹什麼來著,咱不是一道兒的嗎?」
「你看你——你發這麼大的火幹什麼,當初你又沒說叫跟你合夥,現在不是跟那時候不一樣了麼……」
十阿哥被他這一番明裡暗裡帶著刺的話戳得面色通紅,心虛地訕訕應了,扭扭捏捏地蹭到他身邊低聲嘟囔了一句,又討好地倒了杯茶捧給他。胤禟大喇喇地接過來呷了一口,隨手撂在一邊不吭氣,邊兒上老十又好聲好氣兒地哄了半晌,這才總算把他臉上的寒意給哄散了。
見著老九的臉上總算陰雲轉了晴,胤禩略鬆了口氣回過身。見著胤祐仍尷尬地立在當間兒,便快步走了過去,笑著握了他的腕子溫聲道:「七哥,今兒這事你也別太往心裡頭去。咱平日裡打打鬧鬧的,可再怎麼也都是兄弟,真到了要緊的時候,誰都會幫襯誰一把——你說是不是?」
「我不想管那麼多事,只想回盛京去好好管我的旗務,把兵練好,替皇阿瑪分憂。」
胤祐望著他臉上親近溫和的笑意,微低了頭一板一眼地應了一句,把手不由分說地從他的攥握中掙脫出來:「我不知道你們打的都是什麼主意,也不想多管。不過五哥當初都是怎麼對咱們兄弟的,你們心裡也都應當有數,就算如今都長大了,各有各的心思了,也總該記著當年那些點心的情分——我今兒來就是想問問清楚,知道了那東西不要緊也就夠了,你們忙,我不打攪了。」
「七哥這話說到我心坎兒上了,我去送送七哥。」
胤禟笑著湊了一句熱鬧,快步追上了胤祐的步子,陪著他一塊兒出了門。老十的面色有些難堪,猶豫了半晌才又湊到靜默著立在原地的八哥身旁,試探著低聲道:「八哥,我今兒是不是又闖禍了……」
「你什麼時候不闖禍了?不必往心裡頭去,往後多跟著老九學一學,他近來可比你長進多了。」
胤禩淡聲應了一句,又耐心地替著這個弟弟理了理領子。胤俄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任他拾掇,一向憨頑的神色間竟忽然顯出些動容,攥了攥拳哽著聲粗聲粗氣道:「八哥,我老十不是不記恩的人。當初五哥對我的好我記著,可你對我的恩情,我更是不敢忘——人家都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當初我額娘歿了,誰都不管我,就只有你肯顧著我,只有良妃娘娘記著給我添補衣裳……不管他們說什麼,我都一定一直跟著你。」
「看你說的,都是過去的事兒了,還老是記得那麼清楚幹什麼?」
胤禩溫聲笑了一句,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又捏了捏眉心疲倦地輕嘆了一聲:「今兒我有些累了,想早點兒休息,你也先回去歇著吧。秋闈的日子就要到了,下頭的佈置得盡快些,告訴你的那些門人做事穩妥點兒,別漏出了馬腳來叫人給抓住,知道嗎?」
「這事兒八哥您儘管放心,他們又不是第一回了。多少年的沒本兒生意,那都是有章程有規模的,絕對錯不了。」
老十把胸口拍得直響,胸有成竹地應下了這一樁事,這才俯身告了退,往自個兒府上回去了。胤禩卻並未如所說般回去歇著,反倒又回到桌邊坐了下來,約莫著過了小半個時辰,外頭才匆匆走進來了個尋常模樣的從人,朝著他俯身打了個千兒:「爺,您久待了。」
胤禩微微頷首,捧了一盞茶輕抿了一口,擱在一旁緩聲道:「跟的怎麼樣,他們都去了什麼地方?」
「回爺的話,九爺說七爺老沒回來過,一路拉著七爺往集市上繞了一圈兒,又說要請他吃飯,拉著人往知味樓去了,說要不醉不歸……奴才怕爺等得太久,就先回來跟您報一聲,您要是還不放心,奴才再回知味樓去跟一圈兒。」
「不必了,先下去吧,回頭有什麼事兒再傳你。」
胤禩擺擺手將他打發了下去,若有所思地摩挲著手中的茶盞,眼中是一片複雜的晦暗光芒——今兒老九說的話總叫他心裡頭隱隱的發慌,拿不準這個弟弟是真知道了什麼,還是根本就是隨口撞上的。老七不過是個沒出息的料,倒不用太過戒備提防,他叫人跟著這兩個兄弟,也不過是想知道他們是不是往五哥府上去了,可眼下這兩個人卻彷彿連半點兒過去的意向都沒有,莫非真是他想多了,這一回不是五哥布下的什麼局,真就只是一場巧合?
這邊兒八阿哥尚在府裡頭苦思冥想,卻不知另一頭胤禟正拉著七哥大搖大擺往知味樓走,卻還沒進那酒樓的門就停了步子。摸著下巴往天上一望,竟是忽然一撩衣裳就在街邊的攤子上坐了,不以為然嗤笑一聲道:「蠢貨,還敢盯九爺的稍兒,不知道爺天上還長著雙眼睛呢麼?」
「什麼盯梢——有人跟著咱們?」
胤祐神色微變,這才明白這個弟弟為什麼半句不提陪他去五哥那兒,反倒不由分說地扯著他沒邊沒際的亂繞:「你是怎麼知道的……他們現在已不跟著了嗎?」
「那自然是戴——帶著你出門的時候發現的。」
胤禟下意識就想顯擺一番戴先生的神機妙算,話才出口卻又覺著不妥,面不改色地順勢就又改了口,又一臉神秘地朝天上指了指:「你不知道,我過來的時候就叫我侄兒埋伏在外頭了,咱們倆出來這一路,它都在天上幫我盯著呢。那些個土雞瓦狗的鼠輩,哪兒躲得過它的眼睛……」
「……」胤祐神色詭異地看著一臉自豪的九弟,下意識打了個哆嗦,遲疑片刻才壯著膽子低聲道:「你……侄子,怎麼會在上頭?」
「你看——你小時候還見過呢,怎麼掉頭就不記得了?」
胤禟神秘兮兮地衝著他擠了擠眼睛,隨手從腰間解下了個精緻的銅鑄小酒壺,取出了個小哨子朝著天上吹了一聲。不出片刻的功夫,就聽著天邊遠遠傳來一聲清越悠長的鷹啼,一隻碩大的海東青一頭朝著兩人坐的地方紮了下來,撲閃著翅膀熟練地穩穩落在胤禟坐著的那一條長凳的另一頭:「啾!」
「來,給你重新介紹一下,我哥家老二,流風——流風,這是你七叔。」
胤禟一本正經地相互介紹了一番,抬手拍了拍流風的頭,卻轉頭就被它作勢虛叨了一口,忙訕笑著舉起雙手以示清白,又往邊兒上挪了挪:「我們家侄兒脾氣大,別見怪,喝了酒就好了。」
說來也稀奇,這麼威風的一頭海東青平白打天上一頭紮下來,店家竟也見怪不怪似的,神色居然比受驚不小的胤祐還要淡然幾分:「喲,九爺今兒帶流風大爺來了——還是老樣子?」
「老樣子,給它七叔上一盤子蛋清羊尾,再來兩籠三鮮燒麥。」
胤禟擰開酒囊熟練地給流風喂著酒,又假模假樣衝著面前依然處在瞠目結舌中的七哥做了個揖,嬉笑著小聲討好道:「七哥,這兒的小吃做得好,我就在這兒請你一頓吧——知味樓是我哥的地盤兒,我要在那兒跟你說話,半個字兒都瞞不住他……」
「你瞞五哥什麼——你不是替五哥來囑咐我的麼?」
胤祐這才隱隱反應過來自個兒怕是上了賊船,微蹙了眉警惕地打量著這個弟弟。胤禟卻是一臉發愁地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歪了頭道:「我又有什麼辦法?在我哥眼裡我還是個可天真的小屁孩兒呢,我也不敢叫他知道我其實早就什麼都懂了。你回去就別跟我哥提我幹嘛了,就說是你自個兒想的,把老八跟老十他們唱的這一出好好地學給我哥聽——也千萬別說我把我侄兒給偷出來了,他們一直說要給它戒酒呢,回頭要知道了我偷偷給它喂,這就又是兩頓揍……」
胤祐神色複雜地看著面前的九弟,下意識點了點頭,居然沒來由的生出些同情來:「五哥還會揍你?我記著當年他對我們可好了,還天天抱著你哄……」
「怎麼說呢——畢竟那個時候,我還沒能力作到讓我哥想揍我的地步吧……」
沉痛地總結了一番自己闖禍與被揍的血淚史,胤禟抹了一把辛酸淚,抱著流風的脖子用力地蹭了蹭。流風喝了酒之後脾氣向來好的很,這麼多年下來它的酒量也與日俱增,早就不是當年一杯倒的級別,卻也還是老老實實地不掙扎,就這麼任憑胤禟對著它一通的蹂.躪。看得對面兒坐著的胤祐羨慕不已,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把,卻被流風毫不留情地作勢虛叨了一把,嚇得連忙縮回了手:「你侄子叨我!」
「那也是你侄子,告什麼狀。」
胤禟不以為然地擺了下手,見著店家端了燒麥上來,捏著一個吹了吹,順手就喂給了流風。胤祐餓了這大半天都還沒來得及用過飯,好容易見著點兒能吃的東西,卻還沒等吃下去一個,就眼睜睜見著大半籠進了自個兒這個便宜大侄子的肚子裡頭,忍不住拍案憤然道:「老九,你這也好意思叫請我吃飯?」
胤禟本就是有意想要作弄他,見狀卻也是得意一笑,正要開口,目光卻忽然定定地凝在胤祐的身後,神色竟彷彿大白天見了鬼一般,干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胤祐茫然地回過頭,才發覺身後不知什麼時候忽然多了個黑衣人,只覺著隱隱眼熟,彷彿是在哪兒見過,一時卻又想不起來。正思量間,那黑衣人已衝著他抱拳施了一禮,含笑溫聲道:「馬車已備好了,請七阿哥九阿哥跟我們回府裡去吧,主子跟四阿哥都在府上,等著二位爺回去用晚飯呢。」
「文曲……」
還沒等胤祐反應過來這人的身份,胤禟已氣若游絲地低聲開口,眼裡是一片心喪若死的灰暗:「你告訴我,我哥其實還什麼都不知道,你是自個兒找來的……」
「從九阿哥把流風藏在燈籠裡頭帶出來,主子就叫我們跟著了。」
文曲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最後的希望,又從店家手裡接過新上來的一籠燒賣跟那一碟蛋清羊尾,擱了一小塊兒碎銀子在桌上:「其實這個小店也是我們時常歇腳的地方,店家都是自己人——阿哥下次沒帶銀子也不妨事,只要記在賬上,府裡每月都會派人來結賬的。」
「……」胤禟早已經沒力氣覺著驚訝了,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眼淚汪汪地死死抱住了桌子,忽然生出了幾分硬氣,梗著脖子抬頭道:「我不回去,反正我哥不可能親自追到這兒來揍我!」
文曲沉默地思索了一陣,忽然掏出一塊上好的生牛肉拋出去。流風畢竟還是猛禽,喝酒燒麥都不過只能算是聊作餘興的小點心,興奮地清鳴一聲便展翅朝著那塊牛肉撲了過去。長凳毫無預兆地失去了其中一頭的配重,另一邊兒坐著的九阿哥只覺著腳下一軟,還沒等回過神來,就結結實實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等失魂落魄的九阿哥終於堪堪回過神,已經身不由己地坐在了一屋子的哥哥面前,欲哭無淚地眨著眼睛,萬事俱備就只差著再挨上一頓揍了。
「五哥……」
看著這個弟弟一臉英勇就義的絕望神色,胤祐終歸還是有些不忍心,試探著扯了扯自家五哥的衣裳:「小九也是好心,這一回就別揍他了……」
「玉不琢不成器,有時候稍微琢一下也是有用處的。」
胤祺氣定神閒地淡淡笑了一句,給他夾了一筷子菜,自個兒夾起一個蛋清羊尾咬了一口。雖已放得涼了,可外頭的蛋清被炸的微脆,裡頭的豆沙也細膩綿軟,吃在口中甜而不膩,依然叫人頗覺心情舒暢。
他當初就是因為中意這家老闆做的點心,才把人家從謝家後廚裡頭搶了出來,從江南一路帶到了京城,放在知味樓邊兒上開了一家小茶水攤,與知味樓斜成掎角之勢,京城中最繁華的這一個地段的所有風吹草動都逃不過
自家小九兒的變化,他這個當哥哥的就算再遲鈍,也早就已隱隱的察覺出了端倪。偏這個臭小子機靈勁兒是夠了,揣摩人心的天賦也不差,但畢竟還是太嫩了些,又老是容易得意忘形,胤祺雖有心思叫這個弟弟隨著性子折騰,卻也怕他真吃什麼虧,一直安排了人暗中守著他。本想著等他慢慢兒的徹底開竅也就是了,誰知道今兒這臭小子居然膽子大到了扯著小七一塊兒瞞他,卻是不得不好好教訓一回長點兒記性了。
眼見著這一頓打已注定躲不過去,胤禟轉了轉眼珠,決定迂迴著給自個兒謀一謀活路,訕笑著討好地湊過去低聲道:「哥,你身子才剛好點兒。要叫你親自動手,我倒是不怕疼,可怕把你給累壞了……」
每回胤祺沒工夫或是沒力氣動手的時候,就會叫貪狼代為出手,可貪狼又不可能真下狠手往重裡揍他,最多不過是規規矩矩地該打幾下打幾下做做樣子,假模假樣地嚎兩聲也就過去了。見著胤祺若有所思地微微頷首,胤禟正在心裡偷偷地為自個兒的機智得意著,就聽見自家哥哥一本正經的聲音:「說的有道理——四哥,這一回你來幫我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