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

　好天好景，良辰動人，湖上芙蕖開得正好，滾珠泣露，水波幽幽，雅不自勝。

　遙影然搖著摺扇，風流蘊藉，含笑一望，眉目生玉潤：“林花易謝，春易紅，歲歲年年，人生不過短短幾個秋，愁情煩事切莫放在心上了。”

　墨卿側頭看他一眼，眉目彎彎：“我像那麼看不開的人嗎？”

　遙影然笑了，望著湖面靜靜道：“有些事需看得開，有些事又不能看得過淡，否則終落得一身孑然，無立身之所。墨卿，你該聽我一言，若無全身而退的可能，那就激流勇進吧，這朝堂也平靜不了多久了。”

　墨卿伸手折了支木槿下來，淺金的光沉進眼底，紫色木槿在手裡把玩了半響，勾唇輕笑：“我不過區區一個九公子，是退是進，還由不得我。”

　遙影然笑著微微眯起了眼，眉目間都是清貴的光華：“你想進，自然有的是辦法。至少紫家世子之位，你那大哥未必坐得住。”

　墨卿仰首一笑，轉過身將那支木槿輕輕放到遙影然手裡：“影然之言，吾記下了。”

　遙影然但笑，搖了搖頭，沉吟片刻，忽道：“那十夜到底是誰？畢竟是柔然人，放在身邊總叫人心生忐忑。”

　墨卿目光落在不遠處已然開打的兩人身上，笑道：“你既開口問了，我也不好瞞你，他姓鬱久閭，名茹夜。”

　“鬱久閭茹夜？”遙影然怔了一怔，隨之眸光微凝，手上摺扇搖得愈見緩沉，直言道，“景王府要來的人本就不妥，何況還是柔然王族。當初押解進京的俘虜裡頭並沒這個人，他是怎麼落進羽淵柘手裡的？你把他放身邊，是不是太大意了？”

　墨卿負手而笑：“這茹夜在王庭本就無甚地位，混在兩萬俘虜裡，只怕也沒人能認得出。至於景王府要來的人妥不妥，是不是和羽淵柘有所勾結，放身邊慢慢就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化暗為明。”遙影然畢竟心思通透，聽他一說就明白了，沉思著點點頭道，“若他真和誰有所勾結，那將人留在身邊，也省得對方再派什麼人過來了。”

　墨卿唇角一彎，忍不住調笑道：“知我者，唯遙影然也。”

　這麼說著，那邊的激鬥已至酣處。

　遙沐勻提劍刺至，在接近十夜面門時倏忽變招，手腕輕轉，直接自左側襲來。

　十夜不閃不避，但見墨袖微動，劍光閃過一道弧線，生生格住了遙沐勻的淩厲劍勢，繼而手腕翻起，劍身以極慢的速度緩緩挑起。

　遙沐勻直覺握劍的手受不住那股磅礴而來的力道，手腕竟有些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不由心中吃了一驚，抬眸兇狠地瞪了眼對方，暗自惱怒自己竟是小瞧了這小子。

　大喝一聲，長劍一輕，虛晃兩招，身體急退，向後一躍。恰在此時，十夜也提劍緊跟，動作乾淨俐落，招招奇險迅猛，每一招每一式都搶先一步，攻其要害，隱有一股淩厲的殺伐之氣和沉重的壓迫感；而遙沐勻則意料不及，只能倉促揮劍，甚是狼狽。

　電光火石間，叮地一聲，遙沐勻手中長劍被撞偏了方向，幸好側身及時，堪堪避過一劍。心下不由駭然，沒想到這小子的劍如此快，如此狠，雖還不及紫墨卿，但也夠難纏的。

　遙影然依舊搖扇風流，望出去的茶褐色的眼眸卻有微銳，慢慢道：“二哥真是小瞧他了。”

　墨卿亦笑：“你沒有嗎？”

　遙影然點頭：“確實，我也小瞧他了。”

　墨卿道：“他如果能認命，將會是一把極好的劍。”

　遙影然看著他，禁不住蹙眉：“聽你之言，這種變數叫我不安。”

　“能傷人的劍自然也能傷自己。”墨卿撩開了拂上眼梢的髮絲，淺淺一笑，眼裡的波色像流水，卻有點冷，“別擔心，我這人無情慣了，不能留的時候我動手比誰都快。”

　遙影然不語，很久以後，很輕很輕地歎了口氣，手指微微一拂，落了摺扇上那朵花色豔麗的木槿：“但願如此。”

　墨卿忽然撫掌而笑，衣袂一揚，緩步走過去，大笑著贊了聲：“精彩！”

　遙沐勻似還處在震驚中，目光死死盯住那柄直指自己胸口的長劍，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十夜見墨卿走過來，嗆然一聲，收劍回鞘。

　墨卿眼波轉了過去，斜斜一瞥，戲謔地笑道：“二哥哥，看來你是註定與‘龍鱗’沒緣分了。”

　遙沐勻臉色一連變了數變，終是漲紅了臉，瞪著他哼了哼，死要面子地吼道：“父親送你的東西，不要也罷！”

　墨卿笑得眉開眼展。

　遙沐勻瞟了瞟他，忽然湊近了咬耳朵，神色間還有幾分尷尬之色：“那個，你把這柔然人收了作……咳，就是那個什麼了？”

　墨卿一愣，想了想，才明白這遙沐勻所指為何。微微一笑，裝模作樣地也壓低聲音道：“你是指孌童還是男寵？”

　遙沐勻怔了半響，面紅耳赤地張了張嘴，有些難以啟齒地訥訥道：“……有區別嗎？”

　墨卿看他一眼，想了想，泰然道：“應是無甚區別。”

　遙沐勻瞪他良久，磨了磨牙，忍不住吼出聲：“你個屁話！”

　墨卿鳳目一轉，略帶曖昧地在遙沐勻身上流連了半響，然後拍了拍他肩膀，別有深意地道：“二哥哥，你莫擔心。”

　遙沐勻聞言，嘴角一抽，臉色僵硬了半響，強笑著哈哈道：“我擔心什麼？”

　墨卿不懷好意地又瞟了他兩眼，曖昧兮兮地勾搭上去，烏墨青絲垂下肩頸，手指在細長韻致的眉尾輕輕一劃，挑唇笑道：“本公子雖是美冠玉、月無瑕、風過舞流雲的人物，眼光也是極挑剔，但二哥哥你情深意重，墨卿也不介意紆尊降貴，與你一試。”

　遙沐勻被他看的一陣莫名，只覺汗毛都要豎起來了，瑟縮了下眼神：“試、試什麼？”

　墨卿循循善誘：“當然是試試我上你下了。”

　遙沐勻其實一點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只聽到上下位置，立馬就不樂意了，瞪著眼吼：“憑什麼你上我下？老子當然是上！是上！”

　“二哥，別說了。”遙影然扶了扶額，頗為無奈地歎了口氣，道，“你上他當了。”

　上當？遙沐勻一怔，轉眸望向墨卿那雙似笑非笑的鳳目，突然像恍悟了什麼似的，原本就通紅的臉此時更是漲得要滴出血來般，懊悔得只想要狠狠扇自己兩巴掌。老子上個屁！

　猛地一腳飛去，怒極咆哮：“紫墨卿，老子要殺了你！”說完，提劍就要砍過去。

　“二哥。”遙影然拉住他，連氣也不想歎了，“你打得過他麼？”

　“你！”遙沐勻聞言，不由氣結，看了看手裡的劍，突然一甩手，恨恨地把長劍擲到了地上，瞪著人跳腳道，“紫墨卿！你等著！老子跟你沒完！”

　墨卿抱胸站在一旁，眉梢微挑，妖孽之氣真是呼之欲出啊呼之欲出。輕輕一聲歎，不無遺憾地道：“相愛不成便要相殺，果然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啊啊啊！！你給老子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