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醉漾輕舟，信流引到花深處。蔭濃風涼的地兒，確實是消夏避暑的好去處。

　自湖心小築內略略一瞥，湖上芙蕖映紅，碧翠雕脂，曲苑風荷之景叫人賞心悅目。

　墨卿眺著窗外，嘖嘖讚歎兩聲，隨手捏了兩顆青蓮提子扔嘴裡，嚼了兩下，笑道：“景是好景，不過賞久了也不免單調。”

　綠茗在旁弄著梅子湯，碎冰攪在白釉瓷的碗裡，手腳便是放得極輕，也落了幾聲晶瑩剔透的響聲。

　聽到主子的感歎，小少年手下一頓，嘻嘻笑道：“京內可有不少好玩地兒。”

　“哦？”墨卿支起下巴，鳳眸微挑著斜睨過去，漫不經心地笑問，“你倒是說說。”

　綠茗想了想：“喝酒自然要數‘醉太平’，聽曲兒要上‘登鳳樓’，賞景有北郊的芙蓉湖、涼宴亭，跑馬自然還是去南宮旁的東林苑。”

　“東林苑？”墨卿笑了聲，指尖青碧的提子被輕輕巧巧地一彈，落進了案幾上的水晶盤內，“那不是皇家御苑嗎？”

　綠茗弄好了梅子湯端上來，口氣酸酸得有些不屑：“皇家御苑算什麼，七公子還不是沒事就帶人去。這珞都就沒咱府上公子去不得的地兒。”

　墨卿躺在那竹制藤榻上，風目愜意地半眯著，嘴角微掀，擺手道：“行了，哪天爺也帶你去跑跑馬，別一臉醋酸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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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晌午的時候，離大總管又來湖心小築轉了轉，叫人添置了些可有可無的東西，雖說那張老臉是古板冷硬了些，但墨卿不得不承認，以離老頭這一絲不苟的性格還真當得起那一聲大總管的稱呼。

　離老頭走時留了話，說下午遙景靖得了空要來府裡看看他。

　墨卿當時就納悶了，他紫墨卿也不是他遙景靖的兒子，紫君羽這個當爹的都能大半月不露個面，這遙景靖怎麼就對他惦念的緊了？

　腹誹是如此腹誹，面上也沒表什麼態，叫綠茗替他換了身衣裳，準備去見見遙家長輩。

　醉漾湖在紫府東北，處的位置極偏，不比墨香軒，去梓雨堂得繞大半個紫府。

　荷紅柳綠，曲徑通幽，一路過去還算是蔭濃風涼，撥花弄柳，墨卿拂了拂衣袖，也權當遊園了。

　卻在折過抄手遊廊的時候，聽見幾聲嬉鬧笑聲。

　他輕咦了聲，有些好奇，一時興起，帶著綠茗不作動靜地走了過去。

　折花踱柳後，是一片極空曠的青草地。

　萋萋碧色，微飄花香，背靠一片幽篁竹林。

　十數個人圍在一處，看著甚是熱鬧。

　綠茗啊了下，方要出聲，卻被墨卿冷冷一瞪，不由捂住了嘴。

　墨卿微眯了風目看過去。

　一著玄黑勁裝的少年側身背對他，手中拉弓搭箭，氣勢甚是迫人。而相隔百步處，一人正頭頂木梨，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裡充當箭靶。也不知是不是天太熱的緣故，那人額上滲了密密的汗，頭髮濕了一縷縷地貼著臉頰，臉上不見一點驚懼，反倒笑出了點憨厚。

　那勁裝少年拉好弓弦，試了試力道，一笑，帶起幾分囂張：“二哥你站好了。一個不穩，弟弟的箭射了你腦袋就罪過了。”

　圍觀的人雖未大笑出聲，卻也明顯憋岔了氣。

　墨卿靜靜站著，眼神帶了幾分興味地打量著那當箭靶的男子。

　“綠茗，那是二公子麼？”墨卿抬了抬下巴示意道。

　綠茗也不知在想什麼，愣了愣才應道：“是二公子。”然後又小聲嘀咕了句，“這二公子也真是好脾氣，總這麼被欺負著也不生氣……”

　墨卿微微勾了勾唇，也沒說什麼。

　外人都道紫二公子宅心仁厚，見人就笑，卻是暗指他其實生得有幾分傻。那紫亦靖長得也並非有多不入眼，但與其他幾位風流俊逸的公子比起來，最多只能算個陪襯，又加上他總是一副腦子不清不楚的樣子，就叫人傳出了傻名，在紫家一干精明能人裡頭著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另類。

　只聽一聲羽箭破空，紫亦靖一屁股跌坐下去，離弦的箭嗖地一聲堪堪貼著他的頭頂射過去，恰好穿了木梨。

　“好——”眾人頓時叫好陣陣。

　射箭的少年笑得張揚得意，紫亦靖坐在地上面色有些漲紅，喘了喘氣，抬手一摸頭，也跟著眾人笑起來，還不忘贊一聲：“七弟好準頭！”

　墨卿唇角掀了抹玩味的笑容，突然轉頭問綠茗：“你說我那二哥是真傻還是假傻？”

　“這……”綠茗被問得有些不知所措。

　墨卿一笑，揮手：“看熱鬧總不如湊熱鬧有趣，我們也過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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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卿走近了，一臉笑意盈盈地道:“這是在玩什麼？”

　眾人回頭皆是一愣，臉色不約而同地變了下，方才歡騰的氣氛立時散盡了。

　墨卿不以為意地微抿唇，走到紫亦靖身邊沖他笑，故作訝異道：“二哥，你怎麼坐地上？”

　紫亦靖臉上露了幾分尷尬，不好意思地笑了聲，站起身拍了拍衣袍，道：“閑來無事，兄弟們一起鬧鬧。”

　卻聽那邊勁裝少年突然冷哼一聲，隨手將手裡的長弓丟給侍從，不客氣地道：“二哥要與他說話就一邊去，別擾了大夥兒的興致。”

　紫亦靖笑容滯住，少有地與人起了爭執：“都是兄弟，七弟這話太過分了。”

　綠茗神色也是忿忿，欲說什麼，卻被墨卿伸手攔了。

　墨卿笑道：“小鬧怡情，既然大家都在，不如算我一份吧。”

　紫流風眼神睥睨，冷笑道，“紫墨卿，別以為會在父親面前賣乖，別人就都得給你賣好。我可不吃你這套！”

　墨卿眼光在一眾王孫公子身上慢慢掃過，輕點了點頭，也不動怒：“看來日後我還是莫要亂走動的好，免得礙了各位的眼，你們說可是？”

　眾人臉色各異，對他縱有嫉恨之心，卻礙於身份，不敢堂而皇之地明爭。

　紫流風重重哼了一聲，臉色很是兇狠：“想要向父親告狀嗎？”

　話未全落，卻驀地被人叫住：“紫流風。”

　墨卿循聲看去，竟是平日裡極少露面的四公子紫清傲。

　俊眉秀目，氣韻清冷，清若君子傲如蘭，眼光流轉間都帶了一番冷峻的意味。

　紫流風擰聲擰氣地喊了聲：“四哥。”

　紫清傲走過來，不興波瀾地淡淡一掃，逕自走到紫亦靖身邊：“二哥，母親在芷蘭閣，你過去吧。”

　紫亦靖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麼，卻是欲言又止，回頭對紫流風說：“七弟，有話好好說，別欺負墨卿。”

　紫流風聞言，臉色青了，瞪著紫亦靖直咬牙，拳頭都握了起來。

　紫清傲看他一眼，聲音冷了幾分：“你收斂些。”

　紫流風咬咬牙，從鼻腔裡哼出一聲，別過了眼睛。

　墨卿算是看出來了，這紫流風是有點懼紫清傲的，只是他不明白，紫清傲與紫亦靖乃一母同出的兄弟，他敢明著欺負紫亦靖，卻又怎麼會怕紫清傲？捉摸不透啊捉摸不透。

　墨卿心思百轉，卻聽紫清傲那清冷醇厚的聲音道：“九弟自來畏暑，怎麼也出來了？”

　墨卿抬頭看了看天，笑道：“這處蔭濃，不怎麼熱。”

　紫清傲淡淡嗯了一聲：“若得空便出來走動走動，兄弟之間，生分了不好。”

　紫流風終於忍不住，一腳踢了地上的箭筒，眼睛瞪著墨卿帶起了幾分憤恨之色：“老子不屑與禍害為伍，你最好少在我面前礙眼！”

　笑臉被扇了又扇，他紫墨卿也沒那好氣度：“敢問七哥姓什麼？我又姓什麼？”

　對方愣了半響，臉色變了又變。

　墨卿嗤笑一聲，拿過侍從手上的紅色長弓甩給他：“想與我說這話，勝過我再說吧。”

　紫流風手指捏得顫抖了半天，牙都要咬碎了，驀然扭曲了臉孔怒吼道：“你想與我比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