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左賢王走的時候，已經過了五月，豔陽高照，火舞霄漢，是個好天氣。

　浩浩蕩蕩的人馬緩慢地向城門外行進著，街頭圍觀的庶民圍了一層又層，馬蹄揚起的煙塵有些迷眼，卻也阻不了他們看熱鬧的心思。

　城門外，風卷起金繡的旗幟，雲天浩蕩，青空一抹豔陽照得人眼睛都疼了起來。

　段勿小王子眼淚汪汪，哭得跟個淚人似的，揪著坐下大宛寶駒的鬃毛，死活不肯走。

　左賢王呵斥了幾聲，也是無奈，只好叫人速報紫家府邸，請九公子無論如何來一趟。

　日頭很高，紫家公子穿得一身輕薄，小廝跟在後面打了柄十四骨的紫竹傘，天家貴胄，一出現便黏住了眾人的目光。

　少年端麗，挺拔高貴，氣韻天成，一襲錦帛紅衣風流絕豔，輕雲出岫之姿當真傾國無雙。

　左賢王坐在馬上，眯著眼睛看了許久，忍不住歎息：莫怪那紫君羽不肯了，這般少年，經年之後，也不知會是怎樣的風流人物。

　段勿沉玉下不得高馬，只趴在馬背上嚎啕大哭，嗓子都啞了。

　綠茗瞅了瞅那段勿小王子，又瞟了瞟周圍，不由湊近了幾分對墨卿低聲道：“主子，今日一過，您這名聲又要遠播幾分了。”

　墨卿扶了扶額，眯了半分眼睛：“人怕出名豬怕肥，無事也生非。”

　綠茗不由失笑，不經意的一瞟，卻瞅見那段勿小王子略帶幾分惡毒的小眼神，心頭不由一寒，低了頭也不敢亂說話了。

　墨卿走過去，抬頭看那惹事的小鬼，青色的傘影淺淺投落下來，將他豔麗的眉眼暈染得半明半暗，在眼瞳裡生了幾分幽邃：“小王子，你這是又想做什麼？”

　段勿沉玉吸了吸秀挺的鼻子，淚眼朦朧地抽泣道：“我要回阿姆圖了……”

　墨卿點點頭：“你昨天說過了。”

　段勿沉玉咬唇，那唇瓣嫩得像芙蕖濯了水，聽那孩子小小聲地道：“你不留我嗎？”

　墨卿沉默了下，然後戲謔地勾起唇：“你要是留下了，左賢王一回阿姆圖就要準備發兵了。”

　段勿沉玉呆了下，然後小臉驀然就染起了一點點薄薄的紅暈：“那你跟我回阿姆圖好不好？”

　墨卿瞧著一臉期待的孩子，一笑，然後搖頭。

　段勿沉玉伸出手，想要抓他，卻被對方避開了。

　小王子委屈極了，流著眼淚嗚咽道：“紫墨卿，本王子那麼喜歡你，都讓父王把阿姐許配給你了，你都不要嗎？”

　墨卿驀然無語了。這哪門子跟哪門子啊……不過，貌似也沒人跟他提過這事吧……

　“我不喜歡你阿姐。”墨卿如實以告。

　段勿沉玉望著他，翠綠的眼睛亮了下，然後又黯淡下去，垂了垂眸，小心翼翼地問：“那你喜歡什麼？”

　墨卿無奈地揉眉心，沉默半響，手指尖驀地在段勿沉玉光潔如玉的小腦門上彈了下：“告訴你你也不懂，因為你還是個小鬼。”

　“紫墨卿！”段勿小王子雙手捂了額頭，睫毛上滾了一顆淚珠下來，濕了嘴唇，小臉有些憤怒，眼睛瞪住他叫道，“我不是小鬼！我能一箭射下阿姆圖的大鷹！”

　墨卿懶洋洋地笑道：“等你能活擒野狼的時候，你就不是小鬼了。”

　言罷，墨卿腳下退開幾步，朝前面的段勿無極點了點頭，微微一笑，嘴角的弧度卻抿出了幾分倨傲：“左賢王請。”

　長風掠空，卷得旗幟獵獵揚在風裡，護衛腰間的鐵刃金戈之色耀目，凜凜一掠間，竟比那青空上的一抹豔陽還要刺眼。

　段勿沉玉驀然嘶喊出聲，掠過長空，隱隱帶了幾分尖利和決絕。

　“紫墨卿！本王子總有一天會成為萬人尊崇的狼王，到時候一定把你抓到阿姆圖去！“

　十四骨的紫竹傘下，青影淺淺，卻仍遮不住那愈發高起來的日頭。

　墨卿立在那廂，負手而望，黑色韻致的風目不自覺地眯了幾分，眼神有些深邃。

　綠茗悄然瞥了一眼，輕輕說了一聲：“主子，人走了……”

　少年驀地輕笑一聲，拂了拂袖，轉身。

　“還真是個孩子，不知天高地厚……”

　綠茗執傘的手微微一滯，低垂著的眼神微有幾分怪異。

　*****

　天上神仙府，人間宰相家。若要真富貴，除非帝王家。

　神仙府快不快活，墨卿是不曉得，不過宰相家的日子麼，也不過爾爾，甚至有些無趣。

　當然，有權有財有勢的人，還是會比無權無財無勢的人多很多樂趣，只不過這些樂趣都不在墨卿有興致的範圍內，比如嫖妓喝酒和豪賭。

　所以，九公子的日子過得很冷清，很無聊，尤其在段勿沉玉那牛皮糖一樣的小子回阿姆圖後。

　冷清是冷清了些，無聊也是無聊了些，但總是要想法子來打發的，過日子麼，無非也就是這樣。

　進了八月，伏夏的天，很是燥熱。

　墨卿近些日子也沒什麼精神，北方的夏，總有種流火的沉鬱，悶熱的很，叫人骨子裡都生了倦怠的懶意。

　晨起的時候，他在苑內澆了澆花，喂了喂魚，回屋後在竹榻上懶懶一躺，打了兩個哈欠竟又想睡了。

　綠茗送茶點進來的時候，執扇給他扇了會兒風，帶了幾分試探意味地挑了個話頭:“主子，醉漾湖湖心島的地窖裡備著冰，好消暑，要不去那兒？”

　墨卿睜眼看了看他，又意興闌珊地闔了眸：“這入夏也不是一兩天了，怎麼這時候倒是記起來了？”

　綠茗遲疑了下，又笑：“是早上離總管過來傳了話，問您去不去呢？”

　墨卿眉目不易察覺地動了下：“離老頭？他親自來的？”

　綠茗應了一聲，道：“那會兒您還沒起，離總管便沒讓人通報。說是您若要去，直接給他傳個話就好。”

　墨卿韻致的眼睫顫了下，緩緩翻了開來，眼神在那梅蘭鏤花長窗上流連了片刻：“那湖心島原來是誰住的？”

　綠茗執扇的手微頓了下，然後又若無其事地搖起來：“每年入夏的時候都是大人在那消暑的，今年不知怎麼就一直空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