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

　那雪貂方從籠內放出來，嗖地一下就竄到了墨卿肩上，拱著腦袋吱吱亂叫，極為親熱。

　易生抿起嘴笑：“小貂兒喜歡九公子呢。”

　墨卿抬手揉了揉雪貂毛茸茸的腦袋，然後摸出一塊權杖遞給他：“事不宜遲，我先帶這小東西去找人。你往晉國公府一趟，將這交予青涯，他看了東西自然明白該怎麼做。”

　易生接過權杖，點點頭。

　墨卿要了匹馬，翻身躍上，帶著小雪貂疾馳而去。

　拳頭大小的小傢伙被他塞在懷裡，只拱出一隻雪團似的毛絨腦袋，每到路口時，便吱吱叫兩聲，若是墨卿會錯意，走岔了道，那小東西噌的一下竄出來，尖牙咬住他衣袖甩都甩不掉。

　就這樣，一道上七繞八繞，竟出了城門，直往南郊而去。

　南郊多密林，南山更被圈為宮闈禁地，只作皇家春狩秋獵之用，庶民難近。

　一路穿林過道，速度極快，眼見就要出官道入南山，前方突傳來打鬥之聲，隱約可見幾道寒光交錯翻騰，飛鳥驚起，樹葉簌簌而落，一片肅殺之氣。

　“慕容卿和，主人誠心相邀，你莫要不識好歹！”女子嬌斥聲中怒意頗盛。

　“誠心？恕我眼拙，沒看出來。”對方冷聲而笑。

　墨卿聽那聲音極耳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似誰來，雙腿一夾馬肚，策馬奔過去。

　甫一入林，數道殺氣直撲面門，由不得分說，幾名女子徑直圍攻上來。

　他腳勾馬鐙，向後一仰，暗器貼著臉疾飛而過，不及起身，又反身一擰，順勢從馬背滑下，手掌撐地，旋身衣袖一揚，“龍鱗”疾襲而去。

　領頭的女子見狀一愣，急忙以刀相擋，刀面與匕首一撞，叮的一聲，墨卿淩空躍上，翻腕一收匕首。

　還未等他落地，懷裡的雪貂突然竄出，牙尖齒利，一下撲到對方臉上，那女子啊的一聲慘叫，竟沒法將它甩下來。

　就在這際，一道劍光斜斜飛來，若驚芒掣電，若飛虹經天，美絕，冷絕，速度之快，叫人措手不及。

　墨卿匆忙奪下雪貂，腳尖一踢，趁著煙塵迷眼之際，一展臂，飛身後掠，好在對方也沒窮追的意思，一招即止。

　“主人！”幾名侍婢緊步奔上前來。

　出手之人年貌不大，一身白衣，不染纖塵，容貌雖不出眾，但那一雙眼睛卻是極美的，幽邃清灩，凝眸間自有一股蒼山雪冷的雅致。

　對方輕輕一抬手，止住了她們要說的話：“綠翹怎麼樣？”

　幾名美婢怨怒地瞪了眼墨卿的方向，然後將那受了傷的女子扶過來，垂首稟道：“那貂有毒，綠翹傷得不輕。”

　墨卿一聽也有些意外，順勢看去，果然見那喚綠翹的侍婢身體發顫，滿頭冷汗，抿緊的嘴角邊亦有黑血滲出，若非有人扶住，只怕此際已經倒地上了。

　那白衣男子側頭看了一眼，面色沉靜，一言未發，整個人就像他手裡那柄形式奇古的寒劍，冷漠，銳利，無情。

　墨卿望過去，恰巧與他的目光撞上，他揉揉眉心，有些遺憾地一笑：“是你們先動的手。”

　對方目光冷峭：“交出解藥，可放你離開。”

　肩上小貂還在歡喜地活蹦亂跳，吱吱亂叫，頗有得意勁。墨卿頭疼地將它一把拎下來，塞進懷裡，免得再生什麼事端：“畜生咬的，我可沒有解藥。”

　“你！”身後侍婢玉容難掩怒色，手上柳葉刀寒光一閃，幾乎又要撲上來。

　忽然間，一聲突兀的笛音從對面樹林飄出，調子忽起忽落，時急時緩，甚是怪異。

　眾人都是一愣，尚不及作何反應，就聽有嗡嗡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幾團紅雲自樹林深處彙集而起，那奇異的顏色跟詭異的聲響，叫人不寒而慄。

　“是血蜂！”幾名美婢花容失色，再顧不得墨卿，刀光淩空一閃，回身撲向吹笛之人。

　那邊樹林，淡淡一抹天水碧行雲雅意，木葉疏影層疊相交，將吹笛人的面容籠得如在月下行，朦朦又朧朧。

　墨卿料他就是慕容卿和，未作猶豫，身形一動，欲要追上去。

　但劍光忽然破空劃下，紫電青霜，又將他截在原地：“看來你是為他來的。”

　墨卿將懷裡的小貂扔上樹，也不多費唇舌，袖下“龍鱗”化影疾出，擊傷一名侍婢，翻身奪下她的刀，瞬間刀光劍影戰作一團，颯颯寒氣凝成的光華竟比那漏下枝葉的陽光還耀眼。

　就是這片刻功夫，籠成紅雲的血蜂已飛到跟前，黑壓壓的一片，鋪天蓋地地壓下來，幾乎將林翳間淡薄的日光都淹沒。

　嗡嗡的聲音繞耳不絕，刺得耳膜隱隱發疼，墨卿頭皮發麻，也不跟那白衣人糾纏了，刀光舞開，只盼這玩意兒別把自己當蜂窩鑽了。

　但這群蜂圍攻的場面下，他縱有三頭六臂也無濟於事，不過虛耗氣力罷了。

　心念電轉，他手上刀光如泄清流，片刻掃落遍地蜂屍，看准一個時機，幾個起落縱身疾撲向慕容卿和，欲奪他手裡的笛子。

　同時間，那白衣男子亦是一劍西去，勢若匹練，耀如月華，劍氣衝開紅雲，直落向慕容卿和。

　“我可沒有跟你合璧的意思。”墨卿反手一刀擋住他，回首眨眨眼，笑道，“所以千萬別趁人之危啊。”

　話落之際，身形瞬移，劈手奪過慕容卿和的玉笛，自後將人一攬，抱著人飛身掠開半丈，幾個縱躍，奔進了南山密林。

　樹林陰翳，飛鳥橫掠，莽莽濃翠中，有日光的疏影和青木的飄香。

　墨卿帶人飛掠了半刻鐘，踏高枝，踩枯葉，可謂禦風而行，直到再聽不見後面追截的動靜，才算放下心來，腳尖在枝頭一點，旋身落地。

　鬆開人，他靠在身後的樹幹上休息了片刻，掏出別在腰間的玉笛，將之遞還給原主人，許是有求於人的關係，言辭間收斂了一貫的輕漫：“方才得罪了，還望慕容公子莫要見怪。”

　一直背對著他的慕容卿和轉過身來。

　眉目澹澹如山水，似藍清淺、似青通透的眸子淺淺一瞥，宛然花開，宛然雪落，日光的疏影淌下他側臉，青色痕跡勾勒出下頜到脖頸間的優美弧線。

　一時間，墨卿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曾幾何時，有人也是俊麗如斯的眼眸，深情而款然，無奈情似落花意流水，他終究不能有所回報。許也因如此，那人那情一直種在心底，因為相欠，所以不敢相忘。

　上輩子，墨璃唯一對得起歐卿和的，大概就是至死也未把歐家拖下水，留歐家一個清清白白……

　“別那麼看著我。”慕容卿和皺了皺眉宇，冷冷瞪他一眼，伸手接過玉笛，將之籠回袖中。

　他張了張嘴，突然有種有口難開的尷尬，訕訕笑了聲，心念一轉，卻又突然湊過去，貼在他耳邊頗不正經地說了一句：“像慕容公子這麼好看的人，墨卿真是平生未見。”

　誰料對方根本是個天然呆，面不改色地扭過頭與他對視，瞳仁映著瞳仁，莫說羞赧，連絲不自然的表情都沒有：“你覺得我好看？”

　墨卿鳳目彎起來，連眼梢都生了笑，他微微抿唇，唇色像水裡點出的朱墨：“卿本佳人，舉世無匹。”

　慕容卿和突然冷哼一聲，眼睛裡映著對方風流瑰麗的邪俊面容，那才是真正的舉世無匹：“戲弄我的下場有兩個：橫著死，或者豎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