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
墨卿帶著人出珞都,即便晝夜兼程、快馬加鞭,趕至月華山也已經是三日後的事了。
出京前,他拖了個緣由將玉晚清送進了賀蘭府,綠茗機靈,心思一轉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證,道是絕不叫人察覺主子不在京內。
墨卿笑贊了他句,卻心知此事瞞不住,最多便是拖延個幾日。
他曾問遙影然,此去月華山難道非他不可?
對方卻道:“世事本無非誰不可之理,只看初心為何。”
一句“初心為何”頂的他啞口無言。
他之初心他亦不懂,初心為何?何為初心?但他知道,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想那人死,他也要他好好活著,只此一願,他不捨得放棄。
疾馳的馬蹄奔至山腳,噅噅幾聲,駿馬揚蹄,踏起一陣漫漫煙塵。放眼四望,山嵐秀峰,連綿起伏,斜陽微照下,古松深處,有古刹飛簷勾角,挑破了滿山蔥郁的蒼然之色。
是時,暮鼓聲聲,梵音呢喃,即便蒼翠幽境,亦有白日將近之色。
“九公子,上山打探的人說,大人今早已離開。”面容清雋的青年統領勒了勒韁繩,驅馬至身邊。
待了片刻,卻未見對方有所回應,心下訝然,不由抬了抬頭,但眼前人黑紗遮面,全不見臉容,喜怒之色更難從知曉。
青涯微一躊躇,又沉穩道:“大人方走一日,我們若快馬加鞭,如無意外,明日便可追上。”
墨卿抬手輕輕摘了紗帽,墨發迎著山風拂上眼梢,那山魈誘物似的瑰麗眉目鍍上一層金紅色的流光,眼波淺轉間,宛似叫人墮了妖道,醉眼繁華,不知今夕是何夕。
青涯不經意一瞥,無端端紅了耳根,連忙低了頭。
“回程可有必經的道?”手微微一勒韁繩,坐下駿馬噴了個響鼻,難耐寂寞,踢了踢蹄子,百無聊賴地嚼著草根。
“必經的道?”青涯仔細一想,正色道,“此地地處洛河上游,群山綿延,山道四通八達,只有過了南陵渡口方有官道。若回珞都,必經池中城的南陵渡口。”
“池中?”墨卿思忖了下,他若沒記錯,臨行前,遙影然也和他提過池中之地,說那增派了不少守軍,若有意外,可就近去那調兵支援。如此看來,紫君羽怕是早在池中城布下暗防,有所準備。
這麼一想,心下已有打算:“此去池中還有多少路?”
“兩百里左右,快馬大約一日就到。”青涯想了想,又道,“但依此間地勢,快馬難行,大人應該尚未進池中地界。”
“還未進池中地界……”墨卿沉吟著,仰頭望瞭望天色,落日煙華,雲天外一抹胭脂最是嫵媚,卻偏叫人心生不安。
他聲色一沉,勒了勒韁繩調轉馬頭道:“可有捷徑?”
“經夾縫道可直達,”冷峻的青年統領說著,卻微微皺眉,“不過,夾縫道為天險,地勢太惡,若遇埋伏,極難全身而退。”
墨卿不以為意地一笑:“若凡事都講常理,那只會被困一隅。”隨手戴上紗帽,揚手一甩鞭子,揮手喝道:“走,夾縫道!”
“公子!”青涯見狀,急忙催馬跟上,意欲攔阻。
墨卿也不跟他多費唇舌,帶人直奔夾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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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的事不存在平白無故,感情尤為如此。為什麼會愛上紫君羽,墨卿初時也想不通,可琢磨久了,也就那麼回事——他太寂寞了。人一旦寂寞了,就喜歡往同類人的身邊靠過去,以此尋找歸屬感。說到底,他跟紫君羽其實是一樣的,除了自己在乎的,可以薄情寡淡地對所有人,為達目的,甚至可以把自己放上魚餌的位置。
所以,將心比心,很多時候,他對紫君羽的心思簡直一目了然。就像現在,他雖不敢斷定對方走的就是夾縫道,但換了自己,若明知有人要半路劫殺,他定會棋走險招,放手一搏。而夾縫道,正是最險的一招棋——那裡是天險,但池中地界就在其後,後方無虞,又何懼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夾縫道兩山並立,懸崖相依,遠觀之只見蒼穹一線自峽中露出。
墨卿儘管催了快馬,但正如青涯先前所說,地勢太惡,快馬難行,有些地段竟只能下馬步行。他們一行人緊趕慢趕,欲近夾縫道時,天已然微黑。
遠遠就聽得一陣廝殺聲,刀戟相撞,金戈嗆然,風裡塵土挾著血腥撲面而來。
“是大人的車架!”青涯大驚失色,連忙呼喝一聲,催人支援。
“公子小心!”他腰上佩劍出鞘,秋水驚鴻,飛身揮擋開一支冷箭,又急催馬護到墨卿身側。
墨卿用力勒住馬韁,輕眯著鳳目往前踱了幾步,明暗不定的眼底煞氣陡升,滿眼刀光劍影,他也只心繫一人。突然目光一定,揚手一記馬鞭揮下,催馬風馳電掣地沖了過去。
喊殺聲中,紫君羽由數名影衛護在身後,但對方畢竟人多勢眾,包圍圈愈攏愈小,逼得他們不住向峽中撤退。
就在對方覺得大事將成之際,戰局卻忽生變故!
背後突然殺出的一隊人馬左沖右沖,將剛剛合圍而成的包圍一下打散,對方見勢不妙,心知擒賊先擒王的道理,打了個眼色,立時戰法一變,刀光劍影交織成的細密銀網一下朝紫君羽的方向招呼了過去。
墨卿見狀,心下一驚。
長劍一挽,收拾掉絆在身邊的黑衣人,抬手一摘紗帽隨手飛過去!
幾名朝著紫君羽撲殺過去的刺客聞風知變,方回身,頸下寒光一掠,只來得及哀嚎一聲,立時撲倒在地。
墨卿長劍一出,自不手軟,血色沉進眼底,濃濃的一片。他幾個閃縱,身形一晃就到了紫君羽身邊。
紫君羽亦早看到他,礙於形勢,也顧不上驚訝,趁著影衛替他們斷後,拉了墨卿道:“走。”
墨卿愕然地看他一眼,見他要往夾縫道內退,遲疑了下,終究沒多問,橫劍護著他向峽谷內撤。
正在這際,夾縫道外一支響箭嗖地竄上天,尖銳的哨聲回蕩在狹長狹長的山谷內,刺得耳膜生疼。
墨卿心知不好,神經立時繃了起來!
他護住紫君羽,摸著岩壁慢慢後退,突然,猛地回過身,匆匆將紫君羽攔腰一摟飛身後掠。
幾乎同時間,嗖嗖的破空聲響,勁風刮臉,冷箭急如驟雨,竄若流星,自兩側懸崖上當頭罩下,密密麻麻的數十排箭矢震顫著尾羽釘在跟前,入地三分,幾名影衛未及閃避,瞬間作了箭靶,當場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