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

　窗前幾聲啾啾鳥鳴，似畫眉又似百靈，脆生生的，極是悅耳。

　墨卿動了動眼皮，半天才睜開眼來，但那視線模糊的什麼都看不清，只影影約約看到個人影在晃。

　“主子？主子您醒了麼？”是綠茗的聲音。

　墨卿晃了晃頭，又晃了晃頭，睜大了眼睛，還是覺得看不真切，頓時心神一亂，一下撐起身來：“我的眼睛怎麼了？”

　綠茗趕緊扶住他：“主子您別急，是不是瞧不清？慕容公子交代了，等一下拿藥水洗洗眼就好了。”

　墨卿喘了口氣，四肢乏力的很，渾身筋骨像被拆散了再裝上的。他眨眨眼，適應了會兒，摸過靠墊倚上去，揉了揉太陽穴：“慕容公子呢？”

　“慕容公子那日替夫人施完針氣色便差的很，後來又在這守了一夜，受了寒症，給賀蘭先生接回去了。”

　墨卿沉默了會兒，心知那天耗了他不少內力，不知對方有沒有受傷：“派人去看看，順便給賀蘭府上遞個拜帖，我明日要登門道謝。”

　綠茗遲疑了下，道：“主子，您身體還沒好呢，不用這麼急……”

　“讓你去就去。”墨卿心煩地斥了他一聲，面色也難看起來，捂著那纏了繃帶的左手腕發了會兒呆，忽又沉聲開口，“藥水備好了麼？”

　“好、好了……”

　綠茗不知他生的什麼氣，心下有些惴惴，端著金盆放到榻前的鎏銀架子上，拿布巾蘸了藥水，湊上去替他敷在了眼上。

　“主子，得先這麼敷一敷，然後才能洗。”

　墨卿仰起頭輕嗯了聲，長眉微微擰了起來，那濃郁的草藥味自濕巾上散出來，味道直沖鼻子，嗆得他空空的胃一陣收縮。

　綠茗趁著這工夫，把他剛剛交代的事吩咐了下去，又叮囑了些別的，回來的時候端了一壺新沏的熱茶。

　一杯香茗遞到墨卿手上，微燙的熱度剛剛好暖了手心。

　“主子，先喝些水潤潤嗓吧，您幾日滴水未進了。”綠茗話說的很謹慎，那份擔憂亦是不假。

　墨卿聽著，心裡忽然生出些異樣的感覺來。這小子確實跟著他好幾年了，時而傻乎乎的，時而又鬼機靈，對他的忠心自不用說，但就是這份太過直白的忠心，叫他猜不透他到底在圖什麼？

　“綠茗，我睡了幾日了？”

　對方似也走了下神，愣了一愣，才道：“您昏迷不醒三晝夜了，這都已經是第四日了。”

　“這麼久了……”思及那日經歷的折磨，他還心有餘悸的，仿佛那種筋骨分崩離析的痛楚還殘留在身上，不過再想想，似乎也沒什麼好怕的，一旦習慣了，不就如吃飯睡覺一樣麼，痛一陣，然後繼續活著……

　他釋然一笑，吹了吹茶碗上蒸臉的熱氣，輕抿了口，唇齒間漫了些清苦的滋味，很是提神：“夫人怎麼樣了？醒了麼？”

　綠茗見他神色和緩下來，也就不若方才緊張了，說話也帶了幾分嬉笑之色：“醒了，夫人那晚便醒了，這兩日宮裡的御醫也來瞧過，都說無礙了，主子您大可放心。”

　墨卿聞言，點點頭，肩頭跟卸了塊巨石似的，一下輕鬆了不少。

　正巧這際，掛在窗前的金雀兒一聲淺鳴，在金絲楠木的鳥籠內蹦蹦噠噠地玩起了雜耍。

　綠茗瞧見了，憶起了這事，臉上一喜，趕緊道：“主子，您的小芙蓉又回來了。”

　墨卿抬手拿掉了覆眼的布巾，慢慢睜開眼。他眯了眯眼，扭頭望過去，日光自南窗上漏下來，正映在那一角纏滿青藤的花架上，架子上木葉碧翠，臘月天的竟還枝繁葉茂著，那楠木鳥籠便被掛在那，一晃一晃，斜斜的影子映上了牆。

　綠茗見他一雙鳳目又黑又深，眼神清明，目光澄澈，心知定是沒事了，頓安了心，指了指窗前正耍著寶的小金雀，眉開眼笑地道：“那是慕容公子送的，說是賠主子的，也不知被喂過什麼，那小貂兒碰也不敢碰它。”

　墨卿意興闌珊地看了眼，也沒什麼興趣，想了想，道：“好好看著些，等遙二公子哪天來了，叫他帶回去。”

　綠茗張了張嘴，大眼睛瞪成了橄欖圓：“可這是慕容公子……”

　墨卿斜過眼梢，淡淡睇了他一眼。

　“……”綠茗縮了縮腦袋，立馬沒了異議，麻利地伺候他下床更衣。

　墨卿伸展著手臂任他忙活，忽然想到什麼，笑了一笑，隨口道：“父親來過麼？”

　“啊？”綠茗一怔，待反應過來，又不知該怎麼說，囁嚅著道，“那個，大人朝中事忙……”

　才說了一句，他卻是聽懂了，閉了閉眼，又睜開，嘴角翹起，抬手掐了下綠茗的尖下巴，那笑愈發風流不羈起來：“沒來就沒來，有什麼不好說的，你以為我稀罕嗎？”

　他抿了抿乾涸欲裂的唇，鳳目彎起，愈發笑得溫柔甜蜜：“反正也是，我娘親臥榻月餘，他都未曾去看一眼，我這小睡三日，他只當我又是懶散得不願見人了吧。”

　綠茗抖了抖，只覺那涼颼颼的話鑽進耳朵，叫他渾身都難受了起來，心裡撓著牆哭道，主子，咱不是大人啊，您那一低頭的溫柔是要殺死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