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

　墨卿並未在遙府久待，與遙影然略述了下昨日他們離去後的事，當然，對於芙蓉帳內的春風一度自是省去未提。

　遙影然幾番思量，一時間卻也琢磨不出什麼，倒是對陸庭玥身份一事，似已摸清了七八分。

　遙影然歎息道：“陸庭玥曾是曜國新主登基前的王府主簿，冉重杳即位後又敬贈他帝師之號，他之能為堪稱不凡，但這樣的人，居然會因孌寵一言而廢身，曜主當真昏聵。”

　“或許並非昏聵，”墨卿笑笑，“狡兔死，良狗亨；高鳥盡，良弓藏。自古如此。”

　遙影然頷首：“你說的是，為帝者，有幾能與人共樂的？”

　墨卿想了想，道：“陸庭玥的身份攸關他性命，他竟這麼大方就坦白與你？”

　“他手上的籌碼不多，若想達成目的，自要不遺餘力。”

　“哦？”墨卿頗感興味，“此話聽來別有深意啊。”

　遙影然一笑：“陸庭玥助曜主奪位，然敵國破，謀臣亡，若是你，能忍得下這口氣？”

　墨卿有些驚訝，古有伍子胥滅楚咒吳，莫非他陸庭玥還想效仿不成？

　他斟酌道：“陸庭玥對人心知之甚透，不能以常人度之，善謀者，以己作棋子的也不在少數。”

　遙影然點頭：“這我也想過，不過有人恨他入骨是真的。”

　“清身傲骨，不叫人恨才是奇事。”墨卿說得漫不經意。

　遙影然笑瞥了他一眼，自顧自地道：“但最恨他的，非曜國前太子、如今的曜主孌寵鳳翎王冉敏之莫屬。”

　“前太子淪為雌伏人下的孌寵？”墨卿摸了摸下巴，不正經地笑了聲，“那陸庭玥為人謀事，倒確實是禍首，只怕這鳳翎王啖其肉、喝其血的心都有。”

　“極是，”遙影然眼睫輕攏了下，玉骨摺扇習慣性地在手心敲了敲，“昨日那些黑衣人，可能就與冉敏之有關。

　墨卿側頭看他一眼：“何以見得？”

　“你與他們交過手，此事應比我清楚，那些人不是中原人。”遙影然微微笑道。

　“這個確實。”墨卿凝眉思忖了會兒，又道，“不過，會不會是有人刻意為之？”

　“也不無可能，但冉敏之要殺陸庭玥是不假。”遙影然頓了頓，“冉敏之的母后出身苗疆，當初陸庭玥為冉重杳謀事，曾以天諭寶詔煽動人心，稱廢帝冉愷失德，娶苗女為後，才會令曜國巫蠱禍事不絕，此事逼得冉愷廢後，賜死了巫後。”

　墨卿奇道：“連這你也知道？”

　遙影然睇他一眼，打趣道：“身在朝中，耳聽八方，哪能如九公子你那般瀟灑自在，抱琴書深閉修潔？”

　墨卿不自然地咳了一聲：“好說好說。”

　遙影然拿摺扇敲了他一記：“龍非池中物，趁雷上九霄。蓄勢既足，便該當斷則斷，別叫人空歡喜一場。”

　墨卿連連點頭：“遙公子教訓的是，在下受教了。”

　遙影然瞧了他兩眼，搖搖頭又笑：“你這人，有時比二哥還叫我不放心。”

　墨卿卻是一點不知羞愧，鳳目流波，笑得風流邪氣：“有遙公子時時提點，在下放心的很。”

　……

　……

　紛紛雪，瑤階外，傘面落白，有人相候。

　出遙府的時候，慕容卿和似有些心不在焉，墨卿湊上去與他說笑，誰知白白挨了個冷臉，如此一來，自也沒了興致。

　馬車在雪夜裡行的極慢，只聞車輪轆轆地滾著，車內靜得叫人有些不是滋味。

　墨卿倚那索性闔了眼，腦中亂七八糟地想著一堆瑣事。

　慕容卿和坐在對面，一雙明湖似的眸子幽幽沉沉地望著，冰上無漪，卻又似牽著情思，綿綿密密的叫人看不懂。

　過了很久，才聽他喚了一聲：“紫墨卿……”

　墨卿睜開眼，雙臂環胸，歪頭看著他。

　慕容卿和微微別開臉，琉璃罩，燈影殘，那麼望過去，那人的睫毛長而韻致，襯著那眉那眼，清麗的姿色像夜裡綻開的煙花，稍不留心，便叫人忽略了去。

　墨卿看著看著，竟有些心生恍惚。故人已遠，故人又至，他之心情誰人能懂？

　“……紫墨卿，你與遙影然在密謀什麼？”慕容卿和一語驚出，聲音似挾了簾外的飄雪，入耳分外寒涼。

　墨卿愣了愣，倏然扶額而笑：“我有此能為？還是你覺得我堪當大任？”

　慕容卿和眼中浮光隱隱，回頭望向他：“你想當皇帝？”

　墨卿終於慢慢斂了笑，仰頭閉目，有些疲累地道：“比起那把龍椅，我更願意一劍平仇、走覽天涯，可誰信呢？連紫君羽也不信我……”是啊，連紫君羽也不信他，連那人也不信他……

　“我信你，”慕容卿和道，“歲月靜好，現世安穩，你所求不過如是而已。”

　“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墨卿不禁失笑，歎息著喃喃自語道，“只可惜得不償所願，得不償所願啊。”

　慕容卿和眉目籠在燈影裡，他的側顏清婉而俊麗，卻偏偏生就了一身倔強的傲骨，只聽他道：“江湖之大，何愁沒有容身之地？只要你願意，一蓑煙雨任平生，我陪你。”

　“是啊，只要我願意……”墨卿微微笑著，袍袖下的手卻慢慢捏緊了，臉上的神情固執又諷刺，“可惜，還不是時候。有些事，不到最後，斷不會甘心；有些人，不見末路，斷難回頭。我與人有諾在先，必會相守下去，至少紫墨卿不會是那個最先背諾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