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晨曦微露,數聲啼鳥,明如水鏡的湖面上一溜石漂打過去,亂了一池綠水。
繁花青木下,眉豔骨冷的少年百無聊賴,背倚山石,觀那澄波古木,人閑景幽,如在塵埃之外。
心思煩亂的時候,人便需要清靜,清靜了,隻字片語,也能使之醍醐灌頂。
從墨璃變成紫墨卿,非他所願,但老天既眷顧於他,他又怎好負人美意?昔日種種,漸行漸遠,連他亦有隔世之感。
十年複十年,轉眼煙消雲散,一輩子的身不由己,換得的,竟無一物令他留戀,當真可笑可歎。
如今他所願,亦不過是做個衣食無憂的貴公子,旦起理花,午窗剪葉,得一知己,足踏名山大川,甚好。
可惜,權門侯府,註定難容清閒人。
紫家三世榮寵不衰,如今更是勢傾朝野,聖諭詔令難及紫君羽一人之言,天下為之側目。
紫君羽……墨卿忍不住感歎。
驚才絕豔之人,見一面,已是餘韻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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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主子!”少年聲音清亮,自青石道上一路尋來。
墨卿淡淡一眼,隨手又打了個石漂,從假山上一躍而下。
那尋人的少年被嚇得一跳,拍拍胸脯壓驚道:“主子,您走得不見人影,屋裡都亂成一鍋粥了。”
墨卿嗤笑了聲,將撩起的衣袖放下,抖一抖:“我有手有腳的,何須你們跟著?”
對方討巧一笑:“夫人交代了的,小的哪敢不聽?”
墨卿揉揉眉心,也無話可說,重活一世,多了個溫婉清麗的小娘親,他現在也算別人的心頭肉了,吃穿用度全不用操心。
他道:“是該泡藥浴了吧?”
綠茗連聲應是,又嘻嘻笑道:“主子再不回去,咱們的腿可都保不住了。”
“一派胡言。”墨卿一揮手道,“走吧。”
每日未時,是杜太醫叮囑了泡藥浴的時辰。
依杜老頭所言,他是得了“失魂症”。失魂失魂,對過去的一切皆無從記憶,不知身歷種種,不知姓甚名誰。
呵,他投胎轉世、再世為人,被誤作失魂症,倒是巧合,畢竟借屍還魂的說辭太過驚世駭俗,他也不想一語驚人,驚煞一票人。那杜老頭執意說他得了失魂症,雖不知居心何在,但也正合他意,免了許多麻煩。
至於那藥浴,他早拿方子研究過,無非就是些蘇木、紫草、地骨花之類的藥材,活血化瘀、通行氣血,權當強身健體了。
“主子,”綠茗忽叫他一聲,神神秘秘地湊上來,“三公子來看您了。”
墨卿一愣,他對紫家幾位公子的底細尚未摸透,但有些事還是明瞭於心的,他因為性情乖張的緣故,與眾兄弟皆不和睦,唯獨和這紫流煙過從甚密,是故談及他的人最多,尤其是身邊幾個婢子,一說此人,便有神往之色,當真癡迷的很。
紫三公子,納天地之靈氣,集日月之精華,風度氣韻皆是天生,一顰一笑俱成風流,其人其貌,堪稱驚才絕豔。然在他紫墨卿眼裡,能得“驚才絕豔”一讚譽的,唯紫君羽而已。
他輕輕一勾唇,問綠茗:“你覺得三公子如何?”
少年鬼靈精怪,一聽這話,賤賤地笑了聲:“三公子怎比得上主子風流瀟然?”
“自作聰明!”墨卿笑駡,“問此答彼,是要小爺賞你一頓麼?”
綠茗不明所以,委屈得直癟嘴:“小的實話實說啊。”
墨卿道:“問你紫流煙如何,你答的什麼?”
少年咦了聲,想了想,又道:“既然主子要聽,那小的便再說句實話。三公子人是好,但他與誰都好,那便不好了,他若真心與主子交好,怎不與別人劃清界限?”
墨卿頓覺玩味:“有左右逢源的本事,最叫人佩服。”
綠茗卻是忿然:“您大病的時候,除了二公子,誰來探望過?這會兒病好了,倒是一個個都露面了。”
墨卿腳下頓了頓,又舉步。他對紫流煙確有幾分好奇,能讓乖張難馴的紫墨卿與他“過從甚密”,此人決計不簡單。
綠茗見他不上心,又不敢說得太過,只好閉口不言,過了半晌,終究未能忍住,支吾道:“主子,有些事您是不記得了……”
墨卿聞言,回頭看他。
“小的也非故意針對三公子,只是……”綠茗偷偷覷他一眼,臉慢慢憋紅了,“府裡那些流言,真是不堪入耳,道是三公子對主子,根本不是什麼兄弟情意,而是……斷袖分桃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