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巴羅克風格的音樂大廳，古典吊燈不復流漫陸離。

　漆黑一片的觀眾席，樓上樓下空無一人。

　舞臺中央，雪亮的聚光燈下，燈束似極光披落肩頭，有人彈響了黑色三角鋼琴。

　那是一首著名的義大利曲——《重歸蘇蓮托》。

　旋律流動，並非什麼激昂或悲壯的曲子，靜靜的，似情人傾吐的呢喃和愛語。

　鋼琴前的人臉色沉靜，眉宇間甚至有種漫不經心的意態。

　嫺熟的指法，仿佛天賜的雙手，叮叮咚咚一曲終了，音樂廳的大門在空遠的氛圍中被人推開又合上。

　來人踏著暗紅色的地毯，向舞臺這邊走過來。

　那是個斯文俊秀的男人，五官線條清挺柔和，文質彬彬，十分貴氣。只不過這際，他眉宇緊蹙，蒼白的臉色泛出憔悴的病氣來。

　兩個人沉默地對視，聚光燈下，那靜止的畫面就像舞臺上上演著一出默劇。

　墨璃眯起眼睛審視他，看久了，覺得這人也不過如此，她一笑，似不屑：“你這副樣子，可真夠難看的。”

　蕭筱然捏了捏手指，喉嚨有些發緊：“你不該再出現。”

　“我不該再出現？”墨璃微微笑著，雲淡風輕的，隨手整了整襯衫袖子，站起身，“被趕出家門的主人連回來看一眼的資格也沒有嗎？”她走近了，壓低的聲線咄咄逼人，“那主人的憤怒該怎麼平息？”

　那森冷的氣息叫蕭筱然呼吸一滯，下意識地退了步。

　墨璃譏諷的一眼，線條悅人的唇輕輕扯起，食指點在他的眉心:“真想殺你，你逃得了嗎？”

　蕭筱然臉色更白，閉了閉眼睛，又似看開了，無聲一笑：“要殺就殺吧。反正是要死的，早走晚走也沒什麼分別。”

　墨璃冷笑，攥住他的衣襟，一下給他推到鋼琴上：“擺個半死不活的臉，我就能饒了你？”

　男人臉上有痛苦的神色一閃而逝，但是極快的，又掩進了微微顫動的睫毛深處，他抓住她的手，聲音嘶啞：“你什麼都沒了，為什麼還要這樣！為什麼還要這樣一副無所不能的樣子！”

　“什麼都沒了……”墨璃輕輕垂眼，突然一巴掌甩他臉上，“你還真有臉說？”

　蕭筱然偏過臉去，整個人都僵硬在那，臉上血色盡失。

　墨璃笑看著他，手指沾著他嘴角的殷紅用力抹掉：“我養條狗，這麼多年下來還是忠心耿耿，沒想到養個男人，這樣吃裡爬外。”

　蕭筱然撐在鋼琴架上，胸腔內的強烈窒息讓他一陣劇咳。

　墨璃眼色涼薄，只是袖手旁觀。

　“你做的那些，真以為我一無所知嗎？”她倚靠一旁，手指漫不經心地按了按琴鍵，有斷斷續續的音彈跳而出，“由枕邊人背插一刀的滋味，我這輩子也回味不盡。”

　蕭筱然眉間攢著痛苦色，忽然慘然一笑：“既然都知道，為什麼不動手？”

　“你的意思是我咎由自取了？”墨璃唇角微掀，冷淡秀致的眉眼，一笑更顯薄情，伸手掐住他的下巴，迫他抬頭，“自作孽不可活，眼瞎怪不得人，蕭公子手腕無雙，又不介意在床上賣弄風情，我死也該死的瞑目對嗎？”

　蕭筱然臉色青青白白，難堪地揮開她。

　墨璃冷笑，一把穩穩捏住他的手，欺近他：“把東西給我。”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蕭筱然惱怒地吼出聲。

　墨璃嗤笑：“你設計歐家的事，有那麼密不透風嗎？一個墨家還不夠，想連歐氏一起拿下？人不能太貪，否則到頭來，什麼也不是你的。”

　蕭筱然問她：“你想保的是歐家，或者只是歐卿和？”

　墨璃用力一扭他的手腕：“你還有資格問嗎？”

　蕭筱然痛得渾身哆嗦，一下縮起手臂，人撞上鋼琴，碰響了琴鍵。他掙扎起身，慢慢笑道：“我是沒資格問了，可我還是想知道，你墨璃到底在乎過什麼？不在乎活著還是死了，也不在乎擁有和失去的，你在乎什麼？”

　“不管我在乎什麼，其中都不會再有你。”墨璃手上滑出一把銀色左輪，重重頂在他眉心：“我再問一遍，東西在哪？”

　蕭筱然笑，他眉目疏淡明秀，實在是個好看的男人：“可是，我心裡一直有你。”

　“有我？”墨璃只覺得可笑，“算計著怎麼讓我死透嗎？”

　話落間，音樂廳大門轟然而開，走廊的燈光瞬間照進來。

　水晶吊燈突然亮起，一下將金色大廳映得如有神耀，所有黑暗遁之無形。

　荷槍實彈的武裝特警沖進門來。

　男人臉色瞬間褪得雪白。

　墨璃譏笑出聲，槍口頂了下他：“你看，又讓我說對了。”

　蕭筱然唇動了下，欲說什麼，卻被用力一推，挾持進手。

　墨璃的槍頂在他的後腦：“你拿不出的東西，有人拿的出。帶我去見林曼！”

　蕭筱然僵硬地走了兩步，又頓住：“林家已經不是幾年前的林家，你鬥不過的。”

　“這不是要感謝你嗎？沒有你，林家這只百足蟲哪有不死的道理？”墨璃冷冷勾起唇，眼睛緊盯著大門，槍口抵人，抬腳自後踢了一腳，拖著他往外走。

　防彈衣護身的特警顧忌著她手裡人質，有路難進，反向外退——年紀輕輕的墨氏家主陳年案底被揭，轟動一時，誰能料到風光人前的財團繼任者竟曾是間諜組織成員，涉嫌多宗跨國命案和情報盜竊案，如今身份被曝，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墨璃！”

　尖利的女聲讓蕭筱然猛地抬起頭來，俊秀斯文的面上隱有陰沉色彌漫。

　墨璃一笑，心道來得是時候！

　員警攔著林曼不讓靠近，林氏第一秘書笑臉迎人，也不知上前說了什麼，不過片刻，外面的人立即鬆口放行。

　妝容精緻的女人保養得極好，黛眉鳳目，朱唇絳脂，確實是個美人，但就是不知這婀娜身段上有哪個部位沒動過刀子。

　墨璃淡淡一瞥，只覺豔得膩味。

　林曼挑起那雙勾著黛青眼線的眼睛，花孔雀一般擺出勝利者的姿態：“墨璃，沒想到你也有今天。”

　林墨兩家本是同氣連枝，同出一脈，墨璃強勢上位，接手墨氏，一番清洗，林家也是備受打壓，若非蕭筱然暗生異心，私下裡動作，與外人勾連，林氏一盤散沙，何來今日風光，更別提這般囂張跋扈、趾高氣揚？

　墨璃冷眼看過去，見那一隊真槍實彈的保鏢，心中不屑：“林小姐，這麼大排場，是來救情郎的？”

　女人那修得豔麗的指甲在唇下輕輕一抹，笑得歡愉：“你忍心殺筱然嗎？”

　“我有什麼不忍心的？”墨璃涼涼一笑，抬腳將蕭筱然踹跪到地，槍口慢慢下移，然後，“砰”的一聲，尖銳刺耳的槍聲在音樂廳中頃刻消音，只有一灘血紅得刺眼。

　蕭筱然蜷縮起身，跌在地上微微抽搐。

　林曼看得有些發呆，指著她，豐唇微顫：“你、你……”

　墨璃扯起唇，吹了吹不見煙氣的槍口：“你看，我有什麼不忍心的，叛出家門的狗我是從來不會可憐的。倒是你林小姐，看著好像心疼的要死。也是，廢了一條腿，以後在床上可不能那麼賣力了……”說著，嘖嘖兩聲，竟流出幾分惋惜的味道。

　林曼看了看地上的男人，細高跟狠狠碾在暗紅絨毯上：“你狠！算你狠！”

　墨璃微微一笑。蕭筱然好手段，竟真撩撥得這花孔雀春心蕩漾，姓甚名誰都忘了乾淨。

　林曼尖聲道：“放了筱然！”

　墨璃說得漫不經意：“那就要看林小姐有沒有誠意了？”

　林曼嬌嬈一笑，一把扯了肩上的皮草甩給秘書：“誠意自然是有的。”她朝身後一招手，秘書從公事包裡抽出一個檔袋，她接過手，慢條斯理地拆開文件袋的封口，將裡面的東西抽出半截，是個封裝好的微型晶片。

　墨璃看了眼東西，勾唇：“我就知道林小姐是聰明人。”

　林曼靠在軟椅上，筆直漂亮的長腿交疊著翹起，剝了剝指甲道：“墨璃，你確實厲害，那麼多人抓你一個都抓不住，難怪墨家人都懼你三分。明明你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墨老爺子生前養的一條狗。”

　墨璃也不生氣：“廢話不用，你們設計歐家，無非想逼我現身。”

　“你倒是明白人。”林曼兩指夾著晶片沖她晃了晃，嫣然笑道，“看來歐卿彥確實將話帶到了，拿你的命換歐家，他也覺得值，自家弟弟的心上人，這分量到底太輕。現在因為你的關係，歐家被人盯得緊緊的，若這東西再流出去，他們歐家便要陪你一起死了。”

　墨璃輕蔑的一眼，扔開槍，任憑那些傭兵出身的保鏢將槍口瞄過來：“驗貨吧。”

　“墨璃！”蕭筱然淒厲的一聲，眼眸漆黑，但那份心痛和絕望在對方看來卻只是笑話。

　墨璃目送他被人扶走，然後朝林曼走過去。

　林曼款款站起身，眯了眯那雙描畫妖豔的眼睛，然後揚手摔過來。

　墨璃冷笑，站著一動沒動。

　正反幾巴掌結結實實地落在她臉上。

　“多謝指教。”墨璃轉過頭，舌尖抵了抵口腔，嘴裡血氣很濃，突然啐地一口血水吐到林曼臉上，“對不住，太疼了。”

　林曼不怒反笑，揮開秘書遞過來的手帕，直接用手抹了抹臉：“沒關係，知道疼，很好啊，省的讓我以為自己打的是硬邦邦不開竅的石頭。”

　墨璃眯起眼，猛地一推林曼，將她壓到了沙發上，也不知從哪抽出的軍刀，刀尖一挑她精緻的下頷，忍不住嘖嘖輕歎：“大美人，你這假下巴費了不少事吧。”

　林曼仰躺在沙發上，眼梢挑得嫵媚：“墨璃，你真的是女人嗎？”

　“我像不像女人有什麼關係，你是女人就行了。”軍刀抵著她的頸子，抹開細細的一滴血珠，“不讓我看看東西嗎？”

　“貨真價實。”林曼將晶片收進手心，刀面映出她驕矜得意的神色，“你放心，你死了，保證不會再有人為難歐家，這生意不虧。”

　墨璃笑：“林小姐倒是爽快。”

　林曼亦笑：“你不知道你活著一天，有多少人為此擔驚受怕？”

　墨璃笑容漸深，一低頭吻住她，對方的眼睛驀然睜大。

　那吻落在唇邊，冷冰冰的氣息：“這生意確實不虧，但你也知道我猜疑心重，還是死人最守規矩，所以你……去吧，交易成交。”

　殺人者的刀，沾血方顯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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