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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宮花寂開:美人如玉前傳:那夕風流》第92章
○九二

 晌午的時候,烏雲如蓋又如墨,沉沉地壓在頭頂,那雨竟是又大了,悶悶地,有雷聲從天的那頭卷過來。

 偏僻的小鎮上,零零落落的沒有幾戶人家,斜風雨橫,幾縷炊煙散了開來,飄忽忽的沒了痕跡。

 墨卿抬頭望瞭望天色,隨手往爐灶裡添了些乾柴,心不在焉地撥了撥。

 灶上溫火慢慢熬著白粥,軟糯的粳米是南方的風物,配上一碟小菜,清清淡淡,很合落千寒的口。以前總覺得這人過於冷漠,活得離世俗太遠,待處久了,才發現原來是別人離他太遠,高處不勝寒,少有人待他有平常心,慢慢地,便淡了七情六欲。但其實,他還是一個人,是人,便有動念的時候。

 他正想得入神,吱呀門響,風挾微雨濕了門檻。

 離燭摘下蓑笠,手裡的東西尚未放下,抬頭見著他,登時便愣了:“公子怎在這裡?”

 墨卿覺得好笑,拿柴禾挑了挑火,故意逗她:“你家少夫人餓了,爺親下庖廚,為他效勞。”起身濯了濯手,盛了碗粳米粥,熱氣騰騰,色澤晶亮,賣相著實不差,他嘖嘖兩聲,自贊了聲:“功夫尚可。”

 離燭呆愣半晌,見他衣袖上沾了草灰,頓覺罪孽深重,緊忙要接手:“公子身份貴重,豈可輕下庖廚?這些事還是讓奴婢來吧。”

 他端碗一讓:“這種小事便不必計較了,爺也不是那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紈絝。”

 離燭因先前隱瞞身份一事,心中愧疚歷久未消:“公子仍當離燭是外人嗎?當日兄長能為公子事事打點妥當,離燭深信亦能辦到。”

 說到綠茗,墨卿不得不贊那小子功力絕佳,在他眼皮底下賣乖裝傻這些年也未露陷,真該慶倖對方非那暗懷心思之人,否則真是死了也不知死在了何人之手。

 他歎了一聲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留你在身邊,豈會當你是外人?萬勿多想了。”

 “那便讓離燭來吧。”對方展顏一笑,眉黛開嬌,將粥碗自他手裡接過來,衣袖一掩唇,竟也敢調侃他,“少宮主跟前,奴婢必不敢占公子半分功勞。”

 “哈。”墨卿一聲笑,落落大方的顏色無半點避諱,“量你也不敢。”

 房內,落千寒靜靜將一碗白粥喝完,拿巾帕抹了抹嘴,毫無異色。

 離燭上前收拾了碗筷,眼睛笑瞥過對面握書靜坐的墨卿,因不見他道出這粥的奧妙,忍不住問落千寒:“少宮主,今日的粥可還合胃口?”

 落千寒也未看她:“尚可。”

 墨卿在旁不自然地一聲咳,目不斜視地又翻了頁書。

 離燭看著有趣,掩嘴一笑,又道:“今日這粥有些不同,少宮主未嘗出來麼?”

 落千寒沉默了一陣:“是有些不同,差了些火候。”

 墨卿重重一聲咳,抬手喝茶以作掩飾,淡淡吩咐一聲:“下去吧,日後熬粥多用些心。“

 落千寒奇怪地看他一眼,正見他袖口沾著的草灰,隱約像是明白了什麼,眼睛裡那冷漠褪了色,唇輕輕一抿,似笑了。

 離燭心知不可過分,笑著正待出門,又聽墨卿道:“雪姑娘可有消息傳回?”塵雪出門數日,至今未得音訊,隱隱叫他不安,此際風聲正緊,處處是盤查的士兵,各條要道被封,明著是為防曜國細作潛入,實則卻是對他們這一行人追捕不止。

 離燭也不無擔憂,蹙眉道:“方才出門,聽鎮上的小販道,眼下不只南下要道難行,連水路亦盤查的緊,往來船隻皆要有通行令,此刻要尋到肯接應的船恐怕難極。”

 墨卿想了想,沉吟半刻,立下了決定:“我們不能再等塵雪了,你即刻去收拾細軟,今晚定要走。”

 離燭心思縝密,聽出了三分弦外音:“公子說的不錯,此地不能再待,我這便去準備。”

 墨卿點點頭,轉頭去看落千寒,對方未待他開口,已知他想說什麼,淡淡錯開了眼睛:“不必說了,我明白。”

 墨卿頓了頓,伸手握了握他的手:“非是要捨棄塵雪,只是以防不測,多留條後路,萬一真如所想,我定會想辦法將她救出來。”心未死透,他便無信心面對紫君羽,既是如此,就算落荒而逃,他也顧不得了……

 雨燕繞過屋簷,羽毛沾了水,濕漉漉的,卻是又飛了。

 他們又靜等了半日,仍不見塵雪回來,萬不得已,只能先行留下暗號,天未黑透,行裝卻早已備妥。

 暮色裡,馬蹄聲自天邊踏了過來,沉似雷霆,密似驟雨,黑底金線的旗子獵獵地揚在雨中,小鎮上的人紛紛躲進屋裡,不敢張望,多事之秋誰也不願平惹事端。

 待他們發覺不妥,卻是為時已晚,院落前後已被人團團圍了起來,馬蹄沉沉地踏過來,風吹雨斜,攪不起一絲煙塵,泥濘的道路被踩得坑坑窪窪,兵士們金戈在手,一鼓作氣沖了進來,雨水滑下湛湛刀劍,那冷厲的寒光掩也掩不住。

 院落小門被重重一撞,承受不住地斷作了兩截,輕甲兵士魚貫而入,迅速將屋子圍住,階下雪白的梨花未及荼蘼,便被踏碎了,暗香殘冷,歎一聲,歸去便歸去了。

 領頭的武將昂然立在風雨裡,鐵甲金盔掩不去那眉目間的僕僕風塵,他左手按著腰間佩劍,右手朝前一揮,弓箭手們整齊劃一地拉開了滿弓,細雨斜風下,緊繃地震顫了空氣。

 武將堅毅的面容肅冷無情,雨水滑下臉頰,卻似渾然不覺,深吸一口氣,雷霆一喝:“末將宮湦,受命請九公子回京!”

 一片寂靜,細雨綿綿密密,濕了眼睫,西窗內的燭火搖曳著,石菖蒲的影子落在窗上,被扯得一顫一顫的,扭曲了起來。

 “末將宮湦,受命請九公子回京!”武將又是沉冷一聲。

 依舊寂靜無聲,卻是突然,西窗“吱呀”一聲開了,石菖蒲映著燭火搖搖曳曳地抖在風中,卻無端端讓外面的兵士握緊了手中的弓箭。

 武將慢慢抿起唇,沉穩地拿過兵士手中的硬弓,搭弦上箭,咯吱吱地拉滿了弓弦,瞄準窗前那一株石菖蒲,眼睛迎著風雨慢慢眯了起來,又沉又緩地喊道:“末將宮湦,受命請九公子……回京!”

 話落之際,一箭射出,暗合石破天驚之力,手下兵士無不動容。

 便在這時,窗內倏然躍出一人,對方雲袖一卷,將那箭貫勁一擲,幾人未及哀號,便已撲地斷了氣,周圍兵士頓驚,開弓放箭,是時,窗內又呼啦躍出兩人。

 幾聲瀕死哀號,廝殺聲一起,雨水沖刷了濃重的血腥氣,小鎮上的農戶關緊了窗牖,掩門不敢出。

 許是事前有人下了死令,頻頻聽到有人高呼大喊:“放箭!快放箭!王爺有令,不管死活,留住即可!”

 離燭護主心切,縱然傷痕累累,猶是不退:“公子快走!紫君羽要殺你!”

 墨卿回首一望,雖是不忍,但他身護落千寒,一人當關,也是無暇他顧,奪過戰馬,翻身而上:“不管如何,活著來找我!”

 雨中,風中,摻著血的顏色,映得沉沉的天有些蒼茫,心頭絕望濃得欲滴。那血,那肉,也不知是誰的,濺在臉上,黏膩膩的,腥澀的滋味沁進了喉嚨,嗆得人欲嘔。

 不知什麼時候,纏綿了一天的雨竟似停了,身後的喊聲、嘶聲慢慢遠了去,疾奔不停的馬卻慢不下來,自顧自揚著蹄子,勒也勒不住。泥濘的山道上,蕭瑟的冷意中還有揮之不去的血腥,濃濃的血色迷了人眼,望向遠方的天際,那裡一抹薄暮,也慢慢沉下了山。

 “是我拖累你了……”落千寒靠在他身上,仿佛是又倦了,模模糊糊地道著,又似□。

 “我還未倒,你也不能倒!”墨卿將他抱緊了,心頭卻冷得直打顫,落千寒背上一箭透胸而過,那血燙得他手心燒灼,他緊了緊手指,眼睛裡的浮涼宛然那夜,“你不會有事,不會有事的……”

 落千寒抬起頭,一雙深瞳中鎖著濃濃的煙色:“原本我已將生死覷得淡了,可是遇見了你,又覺得死是一種遺憾,若是以前,我定不會如此怕死……”那唇邊有血淌出,輕輕一抹,宛然無事。

 “怕死有什麼不好?怕死,是對這人世還有所不舍,心不死,人便都怕死……”濃濃的血腥嗆住了呼吸,他咧開嘴,想笑卻笑不出,“我已經後悔過一次,別再叫我後悔了……其實你們一直在騙我,我娘親已經死了是不是?”為何他想護的總是護不住,他想要那天倫之樂,天倫偏是夢碎,望穿秋水也再難得,他想與人攜手江湖,人卻要他離他而去,從此孑然一身……這一切,該怨天還是恨己?

 山風嗚咽如泣,馬蹄忽的一絆,坐騎驟失前蹄,許是未料,許也是無力,身體猛地向前栽去,兩人重重滾鞍落馬。

 人跌在地上,泥水濺進眼中,模糊糊地看不清,粗糙的碎石蹭著流血的傷口,落得一身狼狽。

 尚不及反應,一排弩箭挾勁而來,風聲陡急,如鶴叫喚。

 “快走!”落千寒驚覺風中殺息,一把將他推開,身上三分餘勁化那蒼勁一劍,秋水驚鴻,沾血而沒。

 墨卿滾在一邊,晃了晃有些昏沉的頭,撐著身體想要爬起來。

 走?他不走!天若負他,他便逆天!似有所覺,他哈哈大笑著昂起眉目。

 火把亮了起來,四周有兵士圍上來,那人自後緩步行來,一步一步,寬袍長帶飄在風中,眉目間淡淡的神情,尊嚴高貴,淺淺地一掠,似那天上月,遙不可及。

 “你逃,逃得過千軍萬馬,三千里河山嗎?”紫君羽優雅地立著,居高臨下地望過來,雍容的華袍被風揚起,衣擺鼓動著,滑過地上人的眉角,那一抹紫濃成了黑,沉進眼底化不開來。

 墨卿笑得喘不過氣,手指痙攣地動了下,半晌,又重重跌了下去,伏在地上,臉埋進了泥濘裡,似累了般地不願動彈。

 紫君羽看著他,看他那狼狽不堪的模樣,眼睛慢慢眯了起來,映著耀紅了天的火光,眼底那恍惚的黑影愈發濃了,他伸出手,將他從地上扯起來,一時間,竟忘了那尊貴與氣度,一巴掌摔在他臉上:“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全忘了自己是什麼身份,什麼人嗎!”

 墨卿慢慢抬起頭來,舔了舔唇角的血,冷冷地笑,臉上全是濕漉漉的水,眉角蹭著泥,那眼睛卻亮得驚人,他仰起頭笑得嘲諷:“什麼人?沒有人比你更清楚我是什麼人!”

 紫君羽唇角冷冷抿著,抬手一點一點替他抹淨臉上的泥水,眼神有些淡,有些冷,冰冰冷冷的氣息拂過來,叫人呼吸都要凍住:“你要走可以,把命留給我。”

 墨卿瞪著他久久,笑也不笑了,料峭的寒一點一點滲透進骨,漠然道:“命早就賠給你了,我不欠你的。”翻腕一橫,匕首貼上對方的修項秀頸,“你既與我機會,便怪不得我。”因何會走到這個地步,他也不明白,但已別無選擇了。

 “王爺!”眾護衛心驚膽戰,弓箭搭著,卻是難以插手,進不得,亦退不得。

 “放人!”墨卿目光沉沉地盯過去,手上匕首一緊,迫得更深了,刀上有血滲出,黏黏地濕了手指。

 青涯心中一凜,似從那眼裡看到了陌路人的冷酷,那一刻,忽然看清了真相,這曾經一度叫他嘆服的人是真的一往無悔、不肯回頭了。他沉冷揮手,示下放人,兵士立退兩側,將道讓了出來。

 落千寒傷上加傷,跌在山崖旁,風吹衣揚,白衣上了染了濃重的血花,火光將那人影映得分外伶仃飄忽。

 心倏然抖了一下,墨卿拖著紫君羽慢慢往那邊退,唇緊緊抿住了,眉目間壓著很沉很沉的夜色,那神情冷硬得叫人看不出半分異色。

 可是紫君羽看出來了,從他漸沉的呼吸看出了端倪:他對別人動心了。待明白過來,心中的憤怒忍也忍不住,山雨過後,夜氣浮涼,但也不及那涼薄冷酷的眼色。

 山道上噠噠地馬蹄急奔過來,忽如疾風,武將勒馬在前,身後騎兵用力一摜,將人摔下馬背,宮涅揚聲大喝:“看這是誰!”

 “公子不必管我!”離燭尖利地一聲嘶叫,跌在地上冷笑怒駡,“你們欺人太甚,我幻雪宮不會善罷甘休!”

 墨卿一回首,正見離燭叫人擒住扇了兩巴掌,那一身血,灼疼了眼睛,他冷冷地抿起唇,對紫君羽道:“你定要這樣趕盡殺絕?”

 紫君羽回過眼睛,一身容華未減半分:“我不容你逃,你便逃不得。死了,也要與我同葬一地。”

 “若是以前,你肯我與我說這話,我死也無憾了。”呼吸只有咫尺相差,心卻已經遠得遙不可及,墨卿笑了聲,笑他的一廂情願、癡人說夢,“時至今日,卻是遲了,就算死,也不沾你分毫。”

 他撤下匕首,將人推開,無懼進逼上來的人馬,大步走向落千寒。

 紫君羽拉住他,寒煙夜雨,風吹又深:“你救不了他。”

 墨卿冷笑著不回頭,這一身的傷,時時提醒他那人有怎生冷酷無常的心:“那就死在一起!”

 一語落,一語成讖。

 高處流箭如雨注,勁風擦過臉頰,無數箭矢朝著落千寒而去!黑壓壓的流矢中,那人似醒了,極緩極慢地撐起了身。

 墨卿乍見那迫命箭雨,憤怒地一聲咆哮,摔開紫君羽,劍光一劃,揮手間便劈下一人頭顱,惶急地奔出。

 “你給我回來!”紫君羽踉蹌地退了步,追之不及,一時急火攻心,捂住發疼的心口只能喘息。

 “王爺,保重身體!”戎裝武將在後恭敬一聲,跪地不敢直視。

 那廂,墨卿掃開一撥亂箭,驚惶地撲過去,那一身梨白雪衫卻已翻滾著落下山崖。

 “落千寒!”一聲呼喊,只來得及抓住對方的手。

 “抓緊我!你抓緊我!”風聲嗚咽,塵埃吹進了眼睛,眼中澀澀地如有淚意。

 崖上長風如歌,忽忽作聲,卷起了染血的白衣。落千寒仰了下頭,抓住他的手,似也不甘心就此沉淪。正因覷透了生死,才更明白活著的意義,他一生缺憾,直到遇見此人,才知生死黑白間,其實還有別的叫他留戀的東西,或可稱之為“情”。情之一字,他不懂,但願以一生悟之,如求劍道,一心一意。

 可天,似乎總是難遂人願……

 精鐵的鎖鏈將人縛住了,墨卿從喉嚨裡咆哮出聲,回眸時眼睛一片赤紅:“你作甚麼?”

 紫君羽看著人將他綁起來,半屈了膝蹲下那高貴的身姿,伸手將他摟過來:“你救不了他,我不允,天亦難為。”

 “紫君羽!”一字一頓地咬牙出口,嘴唇上鮮血未幹,染得容色豔煞,他一聲怒吼,“你滾開!”

 對方面無表情,眉目間的風骨,冷漠而尊貴,手摸了摸他的臉,想要把他從地上扯起來:“你一點也不像他,除了這臉,沒有一點像他的。”

 墨卿掙扎著,伏在地上不肯起來,細碎的石子蹭破了血肉,手抓著山崖外的人不肯鬆,聞言,只埋下頭痛恨地冷笑:“我自然不像他!失望嗎?還有讓你更失望的,紫墨卿早死了,死在了斷陌崖!當年是你親手害死他的!害死了玉霄蓮的兒子!”

 紫君羽眯起眼睛看他,手拽著鎖鏈慢慢收緊,強勢地迫他仰起臉來:“你再說一遍!”

 墨卿大笑,抬起眼睛,深深沉沉地一眼,唇角嘲諷地扯起:“說幾遍都是一樣!紫墨卿死了,我不過是昊月用來誘你入甕的棋子,一個與玉霄蓮生的一模一樣的棋子!你可失望?”被鎖鏈纏住的身體故意挪前幾分,湊近了他的唇,眼波和呼吸纏在一起,那一瞬生出了纏綿悱惻的情意,然出口卻是傷人刻骨,“委身於我這樣的人,紫君羽你那一身清高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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