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致命的酒
錦衣衛的仵作和御醫施大夫幾乎同時趕到了沈府。
錦衣衛仵作見慣了各種兇案血肉模糊的場面,應付起來自然駕輕就熟,仵作二話不說,迅速帶好手套,開始驗屍。
倒是顧懷清請來的這位施大夫十分年輕,看上去才二十出頭,白面無鬚,像個文弱書生,跟人們印象中鬚髮皆白的老御醫形象不太符合。
因此,對這位年輕大夫的本事,錦衣衛諸人頗有幾分懷疑,不過,顧懷清倒是顯得跟這位施大夫很熟稔,態度還十分恭敬,這樣的態度出現在囂張的東廠紅人身上,可是前所未見的。
錦衣衛仵作留在房間驗屍,段明臣陪在一旁,而顧懷清則帶施大夫到廚房去檢查藥渣。
施大夫先是迅速掃了一眼藥方,拿起黑黝黝的藥罐,查驗罐底的藥渣。他先是湊過去聞了聞,捻起一小撮藥渣放入口中,眯著眼睛細細咀嚼。
顧懷清一臉殷切的盯著施大夫,見他先是若有所思,舒展的眉峰漸漸聚攏,接著,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顧懷清眼睛一亮:「查出什麼了?」
施大夫卻賣起了關子,反問道:「我問你,沈大人在死前是否有胸悶氣短、抽搐咳血等症狀?」
顧懷清驚訝道:「你怎麼知道的?」
「你先回答我。」
「對,據他夫人說,沈大人死前的症狀正是渾身抽搐,咳血不止,呼吸困難!」顧懷清抓住施大夫的衣袖,「所以說,是這個藥有問題?」
施大夫用力從顧懷清手裡扯回袖子,擼平衣服上的皺痕,埋怨道:「你幹嘛這麼激動?把我的新衣服扯壞了怎麼辦?」
顧懷清沒好氣的道:「哎呀,扯壞了我賠你十件新的!不要跑題,說正事要緊!」
施大夫翻了個白眼:「這是我娘子花了半個月幫我做的新衣,你賠得了嗎?」
「施大人,施神醫,您就別賣關子啦!快說吧,你發現了什麼?」
施大夫慢悠悠的道:「現在還不好下結論,我想再看一下死者的遺體,才能確認我的推論是否正確。」
顧懷清無奈,只能領著施大夫來到停放屍體的房間,剛到門口,就聽到屋裡傳來段明臣和錦衣衛仵作的對話。
「你確定,死者身上的紅色斑塊不是屍斑?」段明臣的聲音透著凝重。
「回稟大人,屍斑通常會在人死後一兩個時辰出現,由於人死之後血氣不再流動,身體靠下位置會出現暗紫色斑痕,一般是條狀或雲霧狀,漸漸連成片狀。」
「然而,沈大人身上的斑塊,色澤並非暗紫色,而是紅色,呈點狀均勻分佈於全身,背心處還有紅色小痘,看上去更像是過敏反應。」
段明臣又問:「過敏?是什麼東西引發的過敏?」
仵作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他畢竟只是負責驗屍的仵作,不是大夫,無法診斷病理。
施大夫一邊跨入大門,一邊朗聲道:「段大人,或許在下可以為您解疑,不過請容許我先看一下遺體!」
段明臣見施大夫似是胸有成竹,便讓開位置,讓施大夫查看屍體。
施大夫彎腰檢查,掰開嘴巴檢查死者的口舌,接著又查看了死者身上的紅斑和背上的痘痘,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弄得段明臣和顧懷清都有些莫名。
「檢查完了,現在可以有結論了嗎?」顧懷清迫不及待的問道。
施大夫搖頭道:「還不行,請讓沈府管家來一趟,我還需要最後確認一件事。」
出了命案,沈府的所有人都原地待命,管家很快被請過來,他大約五十歲,低眉順眼,一副老實本分的模樣,但是銳利的眼神透出一絲精明。
施大夫問管家:「首輔大人平日可有什麼忌口?有沒有對什麼東西過敏?」
管家沉吟一下,答道:「我家老爺對酒過敏,常言飲酒傷身誤事,所以府內禁酒,不管是夫人少爺小姐,還是下人們,都一律不許在府內飲酒。」
施大夫點點頭,又問:「你們家老爺有什麼宿疾?」
管家遲疑的看了施大夫,欲言又止。
顧懷清見管家顧慮,解釋道:「這位施大夫是太醫院院史鄒敬的關門弟子,他年紀雖輕,但醫術已盡得真傳。」
原來這位貌不驚人的年輕大夫竟是聞名天下的鄒神醫的弟子,錦衣衛和管家都不免肅然起敬。
顧懷清話鋒一轉,表情嚴厲起來:「皇上下旨令我等查明案情真相,所有涉案人等須全力配合,不得有半句虛言,否則……」
管家被顧懷清這麼聲色俱厲的一嚇,不敢再隱瞞,答道:「老爺自幼便有氣虛之症,近年來公務繁忙,病症更加嚴重,經常感到胸悶,嚴重時還會咯血。請過很多名醫診治,大夫們的建議都是讓老爺切勿飲酒,注意飲食清淡,適當進補,不宜太過勞累傷神。」
施大夫問道:「既然首輔大人天生對酒過敏,又有大夫的叮囑,那麼他平時是絕對不會飲酒了?」
管家毫不猶豫的點頭:「對,老爺平時滴酒不沾!」
施大夫又問:「你是否瞭解首輔大人飲酒後過敏的症狀?」
管家仔細回憶了一下,道:「我記得,很多年前,老爺與先夫人成親那日,被人強灌了兩杯酒,立刻全身起紅斑,背上還出了許多豆豆,奇癢無比,過了整整兩日才消退!」
顧懷清聽完,忍不住啊了一聲,跟施大夫對視了一眼,答案呼之慾出。
段明臣倒是面色如常,只命管家先出去召集府中所有人,準備逐個詢問。
待管家離開沈夫人房間,段明臣和顧懷清都不約而同的看向了施大夫。
施大夫抖了抖衣袖,不緊不慢的開始說話:「想來大家都看出來了,首輔大人身上的紅斑和痘痘,並不是屍斑,而是源於酒精過敏。從管家的話中我們可以得知,首輔生前有氣虛咳血的宿疾,有這種症狀的人絕對不能喝酒,否則就會引發胸悶氣短,呼吸困難。」
「光是如此,還不足以致命,但更糟糕的是,湯藥之中有一味核桃仁。《開寶本草》記載:飲酒食核桃令人咯血。核桃性燥,多食易動火,而白酒也屬甘辛大熱,二者同食,易致血熱。有咯血宿疾的人,飲白酒即可引起咯血,與核桃共食,兩害相加,後果不堪設想。首輔大人死前咳血不止,呼吸困難,渾身抽搐,皆是因此而來。」
「可是,這酒是哪兒來的?」段明臣忍不住問道。
施大夫將手指向盛著藥渣的藥罐,段明臣和顧懷清不約而同的對藥罐伸出手去。
顧懷清離得更近,一把搶過藥罐抱在懷裡,伸出手指輕佻了一點藥渣,放入口中,頓時一股苦味沖鼻而來,俊臉不由得皺成一團。
「誰讓你吃了?」施大夫白了他一眼。
「你剛才不是也嘗了?」顧懷清不服氣的反問。
「我是大夫,你也是嗎?」施大夫冷笑。
施大夫從顧懷清懷裡接過藥罐,放在段明臣的鼻子下面,說道:「大人仔細聞一聞,雖然過了幾個時辰,酒味已經很淡,但仔細辨別還是可以聞到的。」
段明臣依言湊近仔細辨彆氣味,果然,那一團黑乎乎的藥渣散發出極為微弱的酒味,如果不是仔細辨別,很容易忽略過去。
施大夫道:「酒就混在這湯藥之中,由於藥湯味道苦澀濃重,混了一點酒在裡面,喝的時候很難察覺。」
「首輔大人喝下了混著酒的湯藥,過敏反應不會立刻發作,而起陽湯的作用會先起來了。他在行房之時,呼吸加劇,氣血流動加速,開始出現過敏現象,全身出現紅斑和痘痘,不過天色黑暗又是在行房,肯定不會察覺到他身上的異樣,頂多他會覺得身上發癢。
致命的因素是還是核桃仁跟酒相沖,引發他氣虛咳血的宿疾,導致胸悶氣短,呼吸不暢,繼而咳血窒息,片刻之後便氣絕身亡。不過人雖已死亡,但過敏症狀不會馬上消失,所以直到此刻屍身上還留著紅斑和痘痘,恰恰成了死者曾經飲酒的證明。」
段明臣聽得頻頻點頭,不禁對這位年輕的御醫刮目相看,不愧是太醫院院史的嫡傳弟子,果然有點兒本事!
趁著施大夫說話之際,顧懷清趕緊灌了一杯清水,去掉嘴裡的苦味之後,才舒展開緊皺的眉頭。
顧懷清提出心中的疑問:「可是既然沈府禁酒,那這藥裡面的酒,又是從哪裡來?是誰放進去的?」
這個問題是整個案子的關鍵。很顯然,沈君儒清楚自己對酒過敏,又有咳血宿疾,他絕對不會主動飲酒,那麼,誰把酒下到了他的湯藥之中,誰便是殺害首輔的凶手。
段明臣也想到了這一點,下令錦衣衛搜查沈府,若能找出酒來,無疑就有了線索。
東廠不甘示弱,也爭先恐後的開始搜查起來。整個沈府立刻陷入一團混亂之中。
沈府足有三進,要整個搜查一遍,不是一時半刻能夠完成。
施大夫的任務圓滿完成,便告辭離去,段明臣拱手道謝,顧懷清親自送他到門口。
施大夫看了一眼顧懷清,悠悠的道:「很少看到你這麼鬥志昂揚的樣子呢!」
顧懷清並不否認:「你不覺得查案很有趣嗎?」
施大夫笑眯眯的道:「哦?我還以為你是覺得那位錦衣衛很有趣,才特地跟皇上請纓的。」
顧懷清不屑冷笑:「他?冷得像冰塊,硬得像木頭,哪裡有趣了?」
「我倒是這位段大人不簡單呢!」施大夫壓低聲音,神神秘秘的道,「別說哥們不幫你,我告訴你一個剛才沒有說的信息,那酒……」
「酒怎麼了?」
「是五十年陳梨花白。這酒味道極淡,但酒勁十足,最是厲害,加入湯藥一點點就足以起效果!」
顧懷清微怔,旋即點頭笑道:「多謝你透露給我這麼重要的線索,不過啊……施施,你是不是酒癮發作了,嫂夫人還是不讓你喝酒嗎?」
施大夫白面微紅,急聲辯解道:「哪……哪有?是我自己要戒酒的,才不是被婆娘逼的!」
顧懷清見他快惱羞成怒,也不戳破,只是拍著他的肩膀笑道:「待我破了此案,一定送你十壇上等梨花白,都是五十年陳釀,到時候你到我府上,咱哥倆喝個不醉不歸!」
說罷,顧懷清便讓東廠手下送施大夫回太醫院,自己則重新回到沈府,繼續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