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翻篇兒了
費默開車出去,路過一家便利店,下車搬了兩箱啤酒上來,將車開到海邊,想找一處安靜的地方喝酒,但夏夜的海灘異常喧嘩,都是露營和燒烤的人們。
費默去了兩處海灘,都沒有下去的意思,肖曦提議說:「要不我來開吧,我帶你們去個人少的地方。」
費默沒說話,但是將車停下了,下車,換肖曦做司機。肖曦將車開到了濱海路,這一帶有山峰、峭壁、礁石等,沙灘比較少,也有零星的沙灘散落在其中,而且面積都不大,遊人很少。肖曦對這一帶很熟,很快便將車開到一個海灣邊停下,下面就是一處面積不大的沙灘,足夠幾個人閒坐吹海風了。
這兒一個人都沒有,一直沒說話的費默突然說:「這兒好,清靜。」
鄭海飛下車,默默地將兩箱啤酒都搬了出來。肖曦想了一下,說:「你們先下去,我去去就來。」說完開著車走了。
肖曦知道他倆肯定是想找個地方喝酒,但是不能光喝酒不吃東西,所以他開到附近的一個超市去買了一堆零食和熟食回來。回來的時候,費默已經在海裡了,鄭海飛則坐在沙灘上喝酒。沙灘上沒有光,只有濱海路上的路燈依稀射了點過來,加上天上半輪明月,倒也不算漆黑。
肖曦提著吃的,走到鄭海飛旁邊,他看見沙子上到插著三支點燃的香菸,香菸前並排放著三瓶開了蓋的啤酒,看樣子這是在祭奠張華遠。肖曦默默地在鄭海飛旁邊坐了下來,拿了瓶啤酒喝了一口。
鄭海飛將啤酒放在自己膝蓋上,側臉壓在瓶口上,看著肖曦,突然說:「我有時候覺得我活在這世上其實挺多餘的。」
肖曦差點被啤酒嗆著,他趕緊吐掉口裡的酒,咳了兩聲:「你胡說八道什麼?」這是他今天第二次聽鄭海飛說這種話,內心震驚得無以復加,他一直以為鄭海飛是個非常強大的男人,從外到裡都是,沒想到他的內心居然這樣脆弱,大概每個人都有弱點吧。
鄭海飛抬頭望著天上的明月:「你不會理解的。當一個人的親人、好友都離他遠去時,他難道不會懷疑自己活著的意義?」
肖曦說:「你的處境我也許沒辦法感同身受,但我從來沒有懷疑過活著的價值和存在的意義,不管怎麼樣,悲也好,喜也罷,那都是人生的一種方式。鄭哥,看到你這樣,我覺得特別難過,我覺得這不是你,或者說,不該是你。」
鄭海飛苦笑了一下:「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肖曦搖頭:「沒有失望,我只是希望你能快樂一點。」
鄭海飛突然抬手抹了一把臉,又提著酒瓶往嘴裡倒,發現瓶子空了,只有幾滴酒,便將瓶子扔在一邊,說:「華遠死的那天,其實是我當班,但是我的慢性闌尾炎犯了,疼得起不了床,他去替我的班,結果就出了意外。這件事我真的沒辦法原諒我自己,如果我當初犯闌尾炎的時候就將手術給做了,這種情況就不可能發生。因為我抱著一時的僥倖,不敢做手術,結果讓媽失去了兒子,華明失去了哥哥,費默失去了愛人,我自己失去了最好的良師益友。雖然他們都說不怪我,但是你說我值得被原諒嗎?」他說到這裡,聲音有些哽咽。
原來如此,肖曦將目光往正在水中拚命拍打海水的費默看了一眼,回頭同情地看著鄭海飛:「鄭哥,這種事誰也不能提前預知對不對?事情已經發生了,有些損失我們沒辦法挽回,也就只能儘量彌補了。」
鄭海飛沒說話,將腦袋埋在臂彎裡,不知道是不是在流淚。肖曦沒有打擾他,他起身,走到海邊,對正在水裡和海浪搏擊的費默說:「費大哥,我買了點吃的,你要不要吃?」
費默終於停下了撲騰的動作,在海面上漂著,任由海浪載著他時上時下地起伏著。肖曦不擔心他會溺水,航海專業的游泳課是必修課,要求不僅僅是及格這樣簡單。他在岸邊等了一會兒,等得他打算要下去的時候,費默在水裡換了個姿勢,開始朝岸邊游過來,走上沙灘的時候,費默說:「買了什麼吃的?」
「雞腿、豬蹄、魷魚絲、牛肉乾、酒鬼花生都買了。」
「我喜歡酒鬼花生。」費默抬手抹了一把水,朝鄭海飛走去,臉上神色如常,看起來跟沒事人一樣。肖曦知道費默並不是沒事人,他連衣服都沒脫就下水去了,現在這樣子不過是在海裡已經發洩過情緒了。
費默走到鄭海飛身邊,抬腳踢了一下對方的小腿:「老鄭,去弄堆火來烤烤,冷死了。」
鄭海飛從臂彎裡抬起頭,點了一下頭,起身走了。肖曦趕緊跟上去:「我知道哪裡有柴。」
鄭海飛看他一眼,點頭:「帶路。」
肖曦帶著鄭海飛在一塊岩石下找到了一堆乾枯的樹幹和落葉,應該是被海水沖刷上來的,兩人將所有的柴都抱了回來。費默脫光了衣服,只穿了條內褲躺在沙灘上一邊嚼著魷魚絲一邊扔著酒鬼花生玩,聽見動靜,將脖子往後扭,說:「魷魚絲配花生米,我發現這樣吃味道也挺不錯。」
肖曦想幫忙快點將火點起來,但他從來沒幹過這種事,又缺引火材料,打火機根本就點不燃木頭,點了好幾次都無動於衷,鄭海飛說:「放著吧,我來。」他走開了一下,找來了一些干枯的樹葉雜草,將樹枝小心翼翼地架在上頭,用火機點燃樹葉,上方的樹枝隨著樹葉的燃燒也點燃起來,海風有點大,正好有助火力,乾枯的樹枝騰地燃燒了起來,海灘上光線明亮起來。
費默見到火光,坐了起來,朝火堆挪近了點:「還真有火,你們真行。」
肖曦將食物都拿出來,將袋子鋪在沙灘上,吃的都擺放在袋子面上,三個人就著火光喝酒吃東西。費默啃著雞腿,望著火堆,像是無意識地說:「那年我來這裡過暑假,你們也帶我來海邊露營,跟今天好像。」
肖曦抬起眼,看了一眼費默,又看了一眼鄭海飛,沒有說話。
費默舉起酒瓶:「華遠不在,但是肖曦來了,還是三個人,為了這難得的緣分,咱們幹一瓶,喝乾為敬!」
三個瓶子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叮」聲,三人都對著瓶口吹了下去。費默喝完,嘆息了一聲,抬手拍了拍鄭海飛的肩:「好啦,都已經過去七年了,該翻篇兒了,你不要老糾結那件事了,那不是你的錯,純屬意外。活著的人生活總要繼續下去的,我這次來,是想告訴你,以後我不會每年都來了,對我來說,華遠也要翻篇兒了,當然我不是要忘記他,只是把他放在一個不會輕易翻動的角落裡。你說,華遠他不會怪我吧?」
鄭海飛望著月色下逐漸模糊的海面:「當然不會,你該有你的生活了。」
費默說:「你也一樣,朝前看。今天是我跟華遠的告別儀式,你們陪我喝酒吧,不醉不歸。」
肖曦自然是捨命陪君子。兩件啤酒說實話並不多,以鄭海飛的酒量,一個人全喝下去估計都沒什麼反應,然而三個人都喝醉了,鄭海飛醉得最厲害,看樣子酒量也是和心情有關的。鄭海飛和費默都直接在沙灘上睡著了,肖曦喝得最少,他腦子最清醒,知道海邊的晚上會有點涼,想把人叫起來回他家去睡,然而根本就叫不醒,他也扶不動兩個完全睡死了大男人,只好跑到車上,找了點可以禦寒的衣服和毯子過來,給費默和鄭海飛都搭了一點,又去找了些枯枝過來,將火堆燒得旺旺的,然後緊挨著鄭海飛躺下了。
夜裡溫度降下來,火堆也逐漸熄滅了,睡夢中的肖曦覺得冷,便下意識地去尋找熱源,最後找到一具溫暖的軀體,緊挨著對方睡著了。鄭海飛也覺得有點冷,順手就將身邊一個溫暖的小爐子抱在了懷裡。
費默是被凍醒的,他睜開眼睛,天邊泛起了魚肚白,啟明星正從天際逐漸隱去,他看了一眼四周,火堆了只剩下了一些灰燼,鄭海飛和肖曦互相依偎著取暖,抱得好似一個人似的。他忍不住笑了,他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是有人發微信來了,他看著微信的內容——「我們是不是從現在開始?」費默微笑起來,回了一句話:「是!等我回來!」說完起身,將身上的毯子蓋在了鄭海飛和肖曦身上,拿上自己的東西,輕輕走回車旁,上車之前,又忍不住回頭給兩人拍了張照片,發給鄭海飛,加了句話:「珍惜眼前的一切。」這才啟動車子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