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中

　　方言葦逕自拉了尋仙登上方被僕役牽來的方家馬車上，又忍不住道：「你這脾氣，也合該改改了。」她拉著尋仙坐在自己同側，手中微微用力捏著她的手，只覺得手中那手掌有些薄繭，並不是十分柔嫩。心中有詫異，便立即問道：「怎麼，你在外頭三年也做過粗活？」

　　尋仙不妨她忽然查問這事，又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方才幽幽弱弱的回道：「救我的只是小戶人家，我總不好白吃白喝，也得做些活計。」

　　方言葦即是唏噓又是感慨，「這三年功夫，的確是委屈你了。」她的指尖微微摩挲著方尋仙的手掌，仿佛又能有的幾分明白為何她這樣袒護安寶了。「安寶的事情，我再同我娘求求情，到底滿祥嫂也是家裡頭的老人，便是賣她個面子也是可以的。好歹讓她那小子在牢房少受些苦頭。」

　　方尋仙點了點頭，眉眼之中滿是感激，又湊過去挽著方言葦的手臂道：「三姐最好了，這家裡頭也只有三姐一人這樣盡心為我。」

　　「胡說！你失蹤著幾年家裡人人都惦記著你，幾個老爺在外頭也都費心招人去四處尋你。各個都是疼你，往後再不要說那些話了。」方言葦將話說得八面玲瓏，可心中卻是在暗暗盤算如何才能找到三房的財物。玉匣的事情是她此事的頭等大事，時時刻刻都放在心上頭，耽誤一刻都不能，「待會咱們回府了就去老太太那裡，好問問老太太三房留下的東西都去哪裡了。」

　　尋仙柔順點頭，又很是動容的瞧著方言葦。方言葦抬手掐了她的臉頰，笑道：「傻子，咱們是親姐妹。」她聽見外頭有動靜，便撩開簾子朝著外頭看了眼，正見到方才才分開的沈九從馬車上下來，進了她們方才買玉器進的生煙齋。

　　待她收攏簾子坐正了身子，尋仙見她神色有異，問道：「三姐瞧見什麼了？」

　　方言葦道：「就是才見過的沈小姐。」

　　尋仙對這個沈九著實好奇，遂大方問道：「這沈小姐怎麼這麼大手筆，當是當日結芳社的場地就已經讓我嘖嘖稱奇了。竟是將整個後院和深山連在了一處，湖光山色渾然一處，再匠心獨特的園子也比不比上。」

　　方言葦將身子閑閑的依靠車廂上，她極少在人前顯露出這樣的閒散，實是逛得有些累了，其次也是的因為她對這個四妹沒多大的戒心。方言葦抬手挽了一下髮絲，半眯著眼含笑道：「她那娘是八寶穆家的嫡女，而八寶穆家是當今天下財力最大的商賈，饒是皇帝家中也未必有這個穆家這樣有錢……」

　　說著，像是想到了什麼，自己不自覺的小了聲音，微皺著眉頭像是在思量什麼。

　　尋仙問道：「三姐想到什麼了？」

　　方言葦抬起手指，纖細的指尖搭在自己緋色的唇瓣上，遲疑著喃道：「可穆家就沈九那娘一個，怎麼今日沈九又說有個哥哥了？」

　　穆……穆舟？尋仙那日是曾聽沈九喊穆舟大哥的，可穆家她並不清楚的，依舊做著癡傻的神情說道：「或許是同宗的兄弟，即是無男嗣，同宗過繼來一個也是可能的。」

　　方言葦想了想果真是覺得可能，這種富貴人家的事情她一個閨閣小姐又哪裡清楚。何況她如今滿心都在藺王身上，又何苦去費心思量一個不相干的人。也不再糾結遲疑，順著方尋仙的話點了點頭。

　　「可如今可看見了，她爹雖不過是小小知府，說起來不過正四品的外放官員。可她這吃穿用度絲毫不遜色國公小姐甚至是公主的。就是如今的緘王聽說來此，也要向沈家提親的。」方言葦語調柔和，指尖在衣角上打著轉，眼底未必沒有一分豔羨。

　　要說這世人最輕賤的就是商人，可真正到了穆家這種財力，就連著皇子都要來求親了，可見錢財還是極好的東西。尋仙心中雖然清楚一二，可仍然作遲疑著道：「自古皇家豈會同商賈人家結親？都是擇娶世家女子亦或是清流權貴後裔，可如今怎麼會……」

　　方言葦搖頭道：「你忘了，她也算是官家小姐，她爹是知州。說起來，也不算直接同商賈論親。」

　　尋仙恍然大悟似得的「哦」了一聲，緩緩笑了，一霎那眉目靈動。她手指絞顫著手中垂在胸前的頭髮，又若有所思起來。不過是思量的卻是旁的事情。

　　安寶被投入了大牢，若是二太太見死不救就是要壞了同滿祥嫂的關係，可如今方言葦恐怕要去做好人稍稍周全。尋仙如今想的，就是如何才能徹底惡了二房這主僕的關係。如今大房有大少奶奶薄氏可親近，二房她能癡纏方言葦，至於那四房……過幾日還要好好周旋。眼下二老爺和老太爺不在家中，她必須先掀起些風浪來，恐怕等那兩人再回來，就要更加難下手了。

　　「……又在發呆想什麼？這樣入神。」方言葦連著叫喚了兩聲，見尋仙才懵懂的回過神來，忍不住笑道。

　　方尋仙順勢問道：「在想老太爺幾時回來。今個阮嬤嬤來我暖閣時說，姨太太已經去同老太太說了，擇日就要給妍姑姑出殯。」

　　方言葦下意識的皺了皺眉，她原本生得清麗，這會臉色稍寒，便讓人她大概很不喜歡這人，不過是出於堅持才勉強忍耐罷了。「就她整日在宅子裡頭作怪，小姑姑那事情怪得誰？她這做姨娘倒是誠心的不想讓小姑姑入土為安。往後這日子一日暖過一日的，我就不信她還能放的下去！」她即便是抱怨，也壓低了聲音，只在方尋仙的耳畔輕輕的說道。可語氣又是抑揚頓挫，叫人覺得她也很抱不平。

　　尋仙不言語，只垂著長睫緊抿著薄唇。

　　方言葦不見她回話，側過頭去，看她神色的黯淡恐怕是在擔心尤氏有去找她麻煩似得。遂拍了拍她的後背，寬慰著說道：「放心吧，她上次鬧這樣一回就一個多月沒能出門，又哪裡敢有下回。咱們姐妹也好久沒一塊去老太太那了，這會正好去饞老太太那的齋菜吃。」

　　正是午飯時辰，才剛進老太太的院子，就見李嬤嬤指使著小丫鬟將小廚房做出的飯菜一一送去老太太屋子中。抬眼見了二人來，就立即揚了聲音道：「三小姐四小姐是趕著時辰來的呢，怕是老太太這頓午飯是逃不料的了。」

　　李嬤嬤是老太太身邊的老人，年輕時候就開始伺候了。方尋仙只是一味含笑半斂著眉眼跟在方言葦後頭，而方言葦則是嬌聲回道：「嬤嬤可說對了，言葦帶了四妹來就是來饞老太太的齋飯來的。」

　　李嬤嬤緊忙將人迎了進去，一面走一面叨叨念道：「來得正好，這兩日老太太頭暈不爽，用得也少，今個你們兩一塊來定能叫老太太多吃些。」

　　說話間，已經到了屋子裡頭。

　　老太太方才坐下，聽見李嬤嬤這話抬眼又見是自己兩個粉雕玉琢的孫女，自然樂得開口笑起。指著的李嬤嬤道：「你們可別聽這老東西的糊弄，我自己個身子自己知道，不過是年歲大了，吃多了就積在肚子裡頭不舒坦。」

　　李嬤嬤笑道：「老太太如今才幾歲就服老了，正該是享福的年紀，若不是前些日子的事情生了悶氣在心裡頭又怎麼會吃了撐著？倒不如讓老太太這兩個嫡親孫女好好哄哄，消了這口氣啊，就又舒坦回來了。」

　　老太太笑著睇了她一眼，叫方言葦和尋仙坐下一道吃，叫人又上了兩套餐具。「不曉得你們要來，這菜味道素來是往淡了做的。」

　　方言葦道：「我們來老太太這蹭飯吃的，合該是我們依著老太太的口味來，哪裡有老太太的順著我們的道理呢。」

　　老太太自是見識過方言葦這一張巧嘴的，登及被她哄得笑了開來。只聽方言葦道：「今日秦先生放假，我帶四妹去外面選了幾樣首飾，可憐四妹妹這樣的年紀，穿得卻太素淨了。」

　　老太太將目光挪到尋仙的面上，點了點頭，「你這個做姐姐還算曉得要體貼自己姊妹，倒還比那些光長年歲的周到許多。」又對著尋仙道：「四丫頭，往後你若是缺什麼，只管同祖母說。」

　　尋仙點頭，又乖乖的說道：「三姐方才給我買了好些東西呢。」

　　等用過飯，方言葦見時機妥當，偎著老太太坐了婉轉開口問道：「我記得小時候三太太給四妹穿戴最是好看，我瞧見總是喜歡不得了。如今三太太故去，我做姐姐的自然照拂著四妹。只是……我前些日子去四妹的屋子，屋裡頭竟也沒個難得出手的擺設。」方言葦詞真意切，又道：「三房這兩三年間，除了……除了那人住著，可算是空著的。老太太，是不是府裡頭還有手腳不乾淨的？」

　　老太太半眯著眼，仍由著尋仙按捏著肩膀，默了片刻才問道：「不是才抓了賊了麼？」

　　方言葦搖頭道：「那廝交代的贓物裡頭只有金銀，可我記得三老爺和三太太的屋裡頭好些字畫，如今都不見了，就疑是不是被人拿了出去賣了……」

　　「住口！」老太太突然臉色發沉，冷聲打斷了方言葦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