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出府

　　尋仙轉眼看著底下垂頭哭泣的楚雲中，肩頭不住的聳動。並未挽起的長髮顯得淩亂，若隱若現出雙目赤紅的臉，狀若女鬼，哪裡還有之前朝氣。

　　楚雲中心裡頭淒然一片，那日落水之事固然是招來了不少汙名取笑，可她心中到底是有些開心的。她和陸衡玉早就已經互有情愫，只是當中隔著一個失了蹤的方尋仙，所以一直積在彼此心中未曾挑明。而她自己當時也確實是不在意的，因為，她總以為方尋仙早已經死了。這將近三年的四處尋覓，也不過是為了能更多和他呆在一處的由頭罷了。

　　然而，她楚雲中又怎麼會想到，三年之後方尋仙居然又回來了。三年未見，模樣竟然褪去了許多稚氣，比以往多了許多豔光。自那一刻開始，陸衡玉待她跟過去又不同了……是開始漸漸疏遠她了。

　　楚雲中知道，若是繼續下去，遲早再沒有開口的機會。所以那次結芳社的落水本不是她設計，可也遂了她的心意。可是……許氏的那一番話徹底打碎了她的期翼，將她更一步的推向無底深淵。

　　「雲中……」方尋仙嬌嬌軟軟的開口，語氣之中又帶了驚慌不定。「你怎麼了，是不是……那日落水中了邪？」

　　楚雲中緩緩抬起頭，心神俱傷，神態淒惻，分明落著淚，可已經平靜下了許多。她就這樣靜靜的端詳著眼前的這個人，似乎想要仔細的看清楚眼前這張豔光奪人的臉皮下到底是藏著什麼樣心思。

　　楚雲中曾經覺得這人回來已經同三年之前不同了，可又分辨不出哪裡不同。她也曾私底下去向翡翠打探過眼前這人的事情。可這一刻，她卻忽然能篤定了，這個方尋仙，徹底不再是以前那個嬌憨天真纏著她玩的小妹妹了。

　　她是回來復仇的，她知道了一切，所以來復仇來了！楚雲中先前還鬧不清分明已經是收好了的藥渣怎麼被被人無緣無故的送到老太太這的，可現在都清明了起來，不是旁人，就是這個方尋仙！她恨自己！

　　恨她自己做下的那些事情。

　　「你——不要喊我！」楚雲中忽然尖叫了起來，面容猙獰再不見平日那種颯爽乾脆。她此時惡狠狠的瞪著，橫不得要生吞活剝了眼前這個人一樣，「都是你害我的！是不是都是你害我的！」

　　「方尋仙！你好狠，竟然這樣一招又一招的接連害我！」楚雲中叫聲淒厲，她猛的起身朝著方尋仙撲了過去，竟然是存著想要同歸於盡的心思似得。

　　「放肆！」李嬤嬤靠的近，立即將撲過來的這道身影推了出去。楚雲中被大力推開，腳步虛浮不穩直接摔在了地上。地面鋪著的是青石磚面，打磨得光可鑒人，可也異常的堅硬。楚雲中這下被推倒在地上，疼得面色發白髮不出聲音來。

　　老太太見她忽然露出這樣兇狠的面貌來，心中更是覺得留不得此人。「你不要怨四丫頭，這事情她哪裡曉得？你這麼一來，顯是早就存了忌憚她的心思。原本你也算是三房的人，和她又是一道長大，情分也該是好的，哪想到你竟是和姓陸的扯出這樣的事情來，可見已全然不存姐妹之情。現如今又疑心四丫頭害你……哎，楚雲中，方家到底不能留你了！」

　　尋仙不料她對自己竟然有這樣大的戾氣，一時站在那面色雪白，心中五味陳雜。這藥渣一事的確不是她所為，說來她也惱恨楚雲中和陸衡玉二人的事情。可結芳社那事情她篤定楚雲中並不會如意，反倒是會折損自己名聲，已然算是她楚雲中的教訓了。

　　可……尋仙有些想不明白，她為何對自己會有這樣大的仇意？方才那眼神之中一閃而過的慌亂心虛又是為了什麼，難道還有什麼事情是她不知道？

　　老太太見方尋仙呆立在那以為是受到了驚嚇，立即將人摟到懷中好一陣心疼。

　　二太太見狀立即附和著道：「老太太你瞧瞧，這可是生出怨氣來了，這樣歹毒的心思，自己做錯事情不敢承認，竟還要四丫頭的命呢。」她捏著帕子貼到了老太太跟前去，一張滾圓的臉滿是擔憂的皺著，「這要說留在府裡，指不定又要對誰下手呢。她爹的恩情……我們方家錦衣玉食小姐一般養著她多年也算是還了，依照媳婦的意思就再大方些給她些銀子讓出府去吧。左右她總還是又姓楚的族親的。」

　　老太太聽了，甚覺妥當，點了點頭。再看伏在地上的楚雲中，眼中的的確確已經沒有了半點猶疑的情分。她狠了心道：「老二媳婦，這事情就你去辦吧。」

　　卻說楚雲中見事情已是塵埃落定了，不過是因著自己吃碗藥就要被趕出方家了。當真可笑的緊！她並不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事情，只覺得這方家上上下下都可笑的緊！人得了病，可不就是要吃湯藥麼？倒是一大家子弄這些鬼神之道，荒唐至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楚雲中忽然放聲大笑了起來，可那張臉上卻淬滿了恨意，「好！今日我就跟你們方家一刀兩斷！」她又轉了頭看向了方尋仙，如今臉上不再有眼淚滾下來，面色陰鬱不定，眼中兇狠，「方尋仙，我沒有對不起你，就算是當日，也是我先遇到陸衡玉的！你為什麼要回來！」

　　你為什麼要回來。最後一句話竟然好像是在低聲呢喃，帶著愴然恨意，好似之前一切籌謀都落了空。

　　——

　　為什麼要回來？

　　方尋仙回去枕雲院的路上腦子還在回蕩楚雲中最後淒厲的喊聲。她倒吸了口氣，她是回來復仇的，是攪渾方家來的。

　　早在那入府之前，她就曾細細查過管家崔緒，知道此人並不簡單。然廚房淘米丫鬟春梅……的確是她故意尋了機會放消息與她說崔緒與姨太太私通。丫鬟情深意濃，稍加挑撥就能將亂了理智，以至於那日會忽然發了瘋似的將姨太太尤氏推去池子裡的。

　　她不過是點點燃了一小個火星，卻引發了後頭的諸般事情。正是因為此人雖不起眼，卻處處牽連，到底後面的一串事情。

　　只是，春梅的最終結局是一個死。

　　尋仙微垂首，白皙纖秀的頸項微露在領口外。她到底是背負了人命在身上……腦中忽然想到那日推開窗子見到春梅躺在水池邊上的情景，只是慘白的手垂落在池水中微微晃動。

　　才剛心神動盪，尋仙又逼著自己立即止住了軟弱怯懦之情，狠心下來。

　　方家遠比她想的要可怕得出，既好似現在，已經出了兩條人命，卻沒有掀起半點波瀾。

　　可是又是誰……又是誰在推動楚雲中出府的？

　　尋仙微微眯起眼，她此次回來第一留了心思對待的就是楚雲中。而那院中槐樹下挖出的厭勝之物更加讓她打定了要查楚雲中的念頭。到底是何人，難道是知曉到她懷疑了雲中而提前下手的？

　　袖袖見尋仙臉色發白，當她是傷心所致，「小姐，雲中小姐那事情你就別在想了，左右都是她的不對。」她卻也是不想楚雲中留下來。

　　尋仙卻是忽然停下了腳步，倏然歎了口氣。有冷風從領口灌入，微有刺骨，方家的事情越來越錯綜複雜，到底她什麼時候才能找到玉匣。她正心思散亂，一抬頭，見一人抱著一卷書正站在不遠處看著她，一派斯文儒雅。尋仙皺了皺眉，那人卻笑了一笑，語聲低沉溫和：「在下穆舟，請問小姐府裡的學堂要怎麼過去。」

　　這人正是當日在結芳社五角閣樓中間的那個錦衣貴公子，如今果真是入了方家來了。然而不同那樣穿得富貴氣派，眼下周身只穿著一襲青色儒袍，腰間是墨綠色腰帶，懸了一塊拇指大小的玉石。那玉石並不通透，顯然不是什麼貴重的好東西。不過是寒窗的讀書人打扮，卻襯得那面容雋永，眉目清俊。

　　「小姐……」袖袖打量此人實在是長得俊俏，臉上也不由得鍍上了一層緋紅。

　　尋仙卻是沒有料到他會這樣光明正大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一想到那日見面情景，更是沒有多親近此人的念頭。她指了西邊的方位，輕聲道：「就在那個方位。」她用扇面遮著自己半個臉，只露出一雙漆黑發亮的眼眸，大致指了方向，言語了一兩句就不想再廢口舌搭理，帶著袖袖轉身往另外一條道上走。

　　方才走了兩步，心中咯噔一下，仿佛是想通了件事情。她邊走邊側過臉看著袖袖，沉吟片刻問道：「這些陪五叔上學的人是何時住入府裡的？」

　　袖袖道：「昨日就已經安排住下了。」她心中也是好生稀奇，這些人住在西北的小院中，分明是緊臨著學堂的，怎麼反而折遠的到這來了？」

　　尋仙默然停下了腳步，許久才憋出一句：「你在這呆著。」說著自己轉了身，往著身後那人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