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兩

　　袖袖才不信他這樣說是安了好心，然而方尋仙笑意盈盈的看著她，好像是堵了她嘴一樣。安寶則像是個沒骨頭的一樣挨著尋仙坐，又湊在她耳朵邊上言語了幾句，逗得她笑意更濃。

　　袖袖不想看見此人，但又怕尋仙被她哄著又給了金貴東西他，所以一直守著屋子不出去。

　　卻是方尋仙見安寶面上雖然帶著兩坨緋紅，可臉上到底是帶著冷汗。即便是現在一直說著玩笑話，可到底神色之中帶著焦慮。她暗中想到，難道這人是曉得了崔緒要查他，可即便是知道了，那到自己這來又有什麼用處。在場還有兩個丫頭，他恐怕是顧及面子，並不肯這樣輕易去說開來。

　　尋仙擺了擺手，尋了個藉口讓袖袖和翡翠兩人一道去廚房準備吃食。袖袖不情願，被翡翠拉了出去的。這人才剛一走，安寶已經嬉皮笑臉的黏了上來，「尋仙姐姐，你怎麼知道我有話要說的？」

　　尋仙笑著道：「你平日來一會便風風火火的要走，今個陪我說了這些長的話，又來得這樣著急，可不是有話說。眼下可好了，我把兩個丫鬟都打發出去了，你有什麼話直說。」

　　「也沒什麼事情，不過……不過……」安寶低著頭撥弄著自己的手指頭，倒是支支吾吾了起來。

　　尋仙見他前兩日手上還帶著個金戒指，如今卻是沒了，袖口處露出的一段手腕帶著淤紫。「怎麼？你身上又沒銀子了？」

　　安寶猛的抬起頭，臉上悽楚，他原本就是個少年，細細的脖子和消瘦的肩膀再加上這泫然悲苦的模樣，更叫人多了幾分可憐。

　　「不知怎麼的，前些日子手氣都挺好的，也賺了不少銀子。」安寶聲音弱弱的說著，轉瞬又發狠了起來，白皙的眉宇之間也仿佛是鍍上一層怒色。「也不知曉得這兩日是怎麼的了，不光將之前贏到的都賠了，還欠下了不少。」

　　尋仙是知道此人平日在外頭賭的，他被滿祥嫂寵得無法無天，平日裡又愛擺著派頭。就算是出入賭坊也只上那種輸贏極大的桌面，偏自己又看不出這些賭坊裡的手段，經常是贏個沒兩日就又到貼著賠了進去。所以，他手裡頭時常緊張，他娘私下裡不知道哭著告誡過他多少回，安寶也是想戒的，無奈心癮太大，根本沒法子。

　　「你說說這次缺了多少？」

　　安寶怯怯的抬頭看了一眼尋仙，他縮著身子坐在那，顯得畏畏縮縮，抬了一隻手比了比。

　　尋仙想了想，往大了裡猜道：「五十兩銀子？」

　　安寶卻搖了搖頭。

　　尋仙由不得倒吸了口涼氣，「五百兩？」

　　要說一兩銀子就尋常下人一年的工錢了，他竟然這次欠了五百兩。只怕這窟窿就算是她娘滿祥嫂也是無論如何都填不上去的。尋仙看著不遠處的少年，心道果真是個膽子肥的。只是，她自己手裡頭又哪裡的這個五百兩？

　　安寶也正心中發著慌，本來也可以勉強自持，可見尋仙得知了數額後就陷入了沉默，他也著急了起來。「那會子只覺得自己手氣不順，想著稍稍借些就能翻回本了，怎麼想到……怎麼想到最後竟然欠下了這樣多。」安寶那時見到自己一晚上寫下的一摞借條，整個人都懵住了。

　　他也明白憑著她老子娘如何都籌措不到這樣大的銀子，還是只能將心思動到方家後宅的主子的屋子裡來。「好姐姐，你借些錢我吧，等我哪裡有了，定然第一個還給你。」

　　方尋仙手中捏著帕子，一臉的為難。「我也是才回方家，手裡頭哪裡有這樣多的錢。」

　　安寶不死心，眼咕嚕一轉朝著屋子四處掃了一圈，「姐姐這屋子裡頭還擺放了好幾件值錢的擺件，可是卻是不好拿。」這屋子裡頭好拿的物件，早就被他摸了去，如今他只能是將心思動在了這些大東西上頭。可滿院子的丫頭婆子，人多眼雜，自然不能叫他像以往那樣揣在懷裡大大方方的出去。

　　好在尋仙姐姐是個頂說話的，安寶索性將這事情擺在明面上求她，諒她也會同意的。安寶耍賴似得哭了起來，「好姐姐，他們說我還不出錢就要將我的雙手砍了去，你就可憐可憐我，拿些東西給我出去賣也是好的。」

　　尋仙卻是仍然是一臉的為難，緊蹙著兩道眉毛，遲遲不肯開口。

　　安寶卻是沒想到這回方尋仙這般不好說話，心中氣惱了起來，胡亂的用袖子抹了兩把淚，「怎麼，尋仙姐姐是不想幫我這個忙嗎？還是覺得我以後沒法子會將你這麼些個東西都換回來。」

　　尋仙聽他的這樣說，卻有些著急顏色，連忙擺了擺手道：「不是！」她正是一副糾結的模樣，看著安寶那臉，又只好說道：「方才崔管事來問我是不是三房有丟東西。我倒是說沒有的，只是我看他像是要抓府裡小賊的樣子，這些東西我本就不在意，就是全都給你拿走也沒什麼要緊的。可……可你若是拿著這些大物件出去，萬一被崔管事瞧見了，可是說不清的。」

　　安寶聽了原來是這麼個緣故，心中對尋仙的氣也少了幾分。他卻是不怕崔緒的，可若是晚了外頭的賭坊的錢，只怕那些人明日就要到門外來鬧。到那時候自己還不是死路一條？安寶又央著尋仙道：「好姐姐，先前是我冤枉你了，我還以為你也同那些人一樣見我輸了錢就不願見我了。」

　　卻說安寶前幾日正是手氣旺，在賭坊也結交了好幾個「志同道合」的兄弟，平日裡他出手闊綽，吃吃喝喝也都是花的他的錢，出了事情他自然也是先去找那幾人想法子，卻沒想到的是……竟然全都躲著不見了。

　　安寶又央求著道：「好姐姐，你今個不給我些東西我也是死路一條，你就給我罷，我曉得你是為了我好的。至於崔管事……這府裡我熟得很，自然有法子避開他走的。」

　　要說尋仙仍然是猶猶豫豫，拿不定主意的模樣。安寶見她這模樣，知道她是個心軟的，只要自己多磨一會，總會拿到東西。

　　果不其然，過了會子方尋仙果真起身從壓在床內側的枕頭下拿出了一根寶藍吐翠孔雀吊釵。安寶剛見到這樣精巧的東西，眼中一亮。他廝混在後宅，自然是曉得這東西貴重得很。

　　「那些瓷器又大又笨，也不知道能賣幾個錢，你拿著走也不方便，倒是這個……你拿去吧。」方尋仙將東西遞了過去。

　　安寶又驚又喜，著實沒有想到這位方四小姐手上還有這樣好的東西。「謝過尋仙姐姐……」安寶見她這東西是放在床裡頭的，這樣謹慎收著定然是很緊要的東西，如今卻是舍了給他，心中對著方尋仙更多了許多感激在裡頭。

　　尋仙卻道：「你快些去吧，賣的時候也不要給人壓了價格。」

　　安寶點頭，又難得帶了許多鄭重道：「我去正規當鋪去當，今日尋仙姐姐這樣幫我，我將來給你將這簪子贖回來。」

　　「不典死檔又能有幾個錢，左右這個簪子對我也不重要了，給了你應急也好。」

　　安寶落下眼淚來，低著頭，心中卻是生出百般滋味來。

　　且說送走了安寶，袖袖同翡翠才進屋子。袖袖忍不住問道：「那人方才出去的時候面帶喜色，是不是又拿了小姐什麼東西去了？」

　　方尋仙先前喊她們出去就是讓她們準備甜湯去的，如今正捧著那碗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袖袖噘了嘴不忿，曉得她為了維護肯定不肯說的，又忍不住埋怨到：「小姐，他是個有賭癮的！這要小姐一次次的補貼他，哪裡有個盡頭？何況，他不過是個小廝，還是別的房的小廝，哪裡值得小姐這樣。」

　　尋仙聽她叨叨念念不停，終於開了口道：「他如今又難，我幫一幫又有何妨，只消他往後能念著我的好就成了。」

　　袖袖轉身給她鋪被子，心中卻是不大相信安寶那樣沒皮沒臉的能記得旁人的好。她心中嗤道，這樣的人，恐怕轉個身就忘得一乾二淨了。「呀！」

　　翡翠見她忽然尖叫了聲，立即問道：「怎麼了？」

　　袖袖臉色發急，「小姐擱在床頭的金釵怎麼不見了？」一轉念，就懷疑是安寶那廝剛才偷了去。

　　「那釵我剛才送人了……」方尋仙放下自己手中的碗，心滿意足的舔了舔自己的嘴角。

　　袖袖道：「那樣金貴的東西，小姐貼身帶著的，怎麼就給他了呢？」

　　方尋仙神情清淡，「留著看到了也是煩，不如送了人。」卻說這釵是當年陸衡玉送給她的定情之物，當年一氣之下走的時候丟在方家並未帶走。 等這次回來的時候，見仍然在妝奩中。到底還是對陸衡玉存有一絲幻想的，不然也不可能在這些日子裡將這東西放在床頭。

　　只可惜……最總是個這樣的結局。若不是結芳社那事將事情挑開了，她可能墜在其中癡迷一段時日才能徹底鬆手。

　　翡翠道：「小姐早些睡吧，明個一早還要上學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