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初衷
袁璐和老太太說了一會話,見她精神逐漸不濟,也沒多留。
孫嬤嬤一路送她出院子。
袁璐向來對孫嬤嬤敬重有加,那是把她當成長輩看,並不是當成普通的下人。
孫嬤嬤剛開始對這位夫人也不見得多熱絡,現在經歷了幾件事,倒是比老太太看得更開一點,已經對她卸下了心防。
「老太太生病的時候,府裡的哥兒姐兒就勞煩夫人了。」
袁璐道:「嬤嬤哪裡的話,本就是我份內之事。」
孫嬤嬤歎息道:「從前您病著的時候,老太太並未照拂一二。如今府裡接二連三的事情,卻是多虧了您。」
袁璐只跟她笑了笑,並未答話,只說:「嬤嬤留步,外頭更深露重,我自己回去就行。」
設身處地地想,如果是她自己的兒子被塞了個重症臥床的老婆,她也得憋上一口氣。且她也並不是真的想在這成國公府待一輩子。既然打定主意不會成為彼此一生中重要的家人,有些東西反而就不必要計較了。
她想得很簡單,成國公不在的時候,自己替他把家裡老老小小都照顧好,等他回來了,念在自己這幾年的功勞苦勞上,想必也不會太為難她。到時候兩家達成協議,袁老爹和成國公一起去御前說一說,求一求,皇帝本來就對這樁婚事的內情一清二楚,到時候應該也會同意。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時,泓哥兒住著的東廂房已暗了,澈哥兒的西廂房裡還亮著。
袁璐進去看了看,他正在玩一隻不知道哪裡來的小麻雀。
小麻雀小小的,叫聲微弱,一邊翅膀受了傷,羽毛上沾了斑駁的血跡。
「你哪裡打來的小鳥?」
澈哥兒看得認真,連他娘進來了都渾然不覺,這時才看見她,「不是我打的,是晚上雪地裡撿的。」
袁璐就捏了他的腮幫子一把,「好呀,天黑了還去雪地裡玩是不是。是誰帶你去的,你看我罰不罰他。」
澈哥兒膩到她懷裡耍無賴,「是我自己要去的,沒有誰帶我去。娘,你看這隻小鳥好可憐,我們治好它好不好?」
袁璐看著那隻奄奄一息的小麻雀,實在不覺得能救活,「你試試吧,拿個小布條給他包紮一下,再餵它一點東西吃。」
聽到娘親並沒有讓自己扔掉麻雀,澈哥兒十分高興:「好,我現在就給它包紮。」
說著就找來了一塊碎布,袁璐拿了一杯白水給小麻雀的翅膀沖洗了下,然後用澈哥兒屋裡傷藥的粉末給她上了點,澈哥兒就自己拿著碎布給它包上了。
他有些笨手笨腳的,粗短的手指不太聽話,把小麻雀包成了一個小粽子。
袁璐也沒說他,有這份愛心就很不錯了,現代的孩子能有幾個撿了麻雀回去養著的?這孩子又是府裡的小兒子,一輩子這樣無憂無慮才好。
上完藥以後,澈哥兒在他娘的指導下,捏碎了糕點給小麻雀吃。
小麻雀「啾啾」地叫喚了兩聲,還真吃起來了。
澈哥兒就十分歡喜,「等他好了,我要給它做一個很好看的籠子,天天帶它出去玩。」
袁璐讓人端了熱水來,她給澈哥兒洗手擦臉,「那它娘親該著急了,你看它這麼小。」
澈哥兒想了想,雖然非常不舍,還是說:「那就留它在咱們家住一段時間,等它想家了,我就讓它回去。」
不知道是不因為是剛剛又回想了一遍來成國公府的初衷,袁璐突然心頭一軟,「那我以後要是想你了,你會不會也像小麻雀一樣來看我呢?」
澈哥兒聽了就「咯咯」笑起來,「娘親你就住在隔壁嘛!你要想我,就讓青江姐姐來喊我嘛。」
袁璐輕輕歎息,把他洗乾淨的小臉捧著親了又親。
說了一會兒話,澈哥兒就想讓袁璐在這裡陪他一起睡。
袁璐低聲哄他,「娘親早上有事做,起得早。你自己睡可以多睡一會兒。等娘親準備好了早飯,就來喊你起床。」
澈哥兒撅起了嘴,「那我少睡一會兒也可以的嘛。我今天剛搬到這裡睡,晚上會怕、會做噩夢嘛。」
他這麼說,袁璐也就沒辦法了。她便讓人把小麻雀拿到暖閣裡安置了,又派人去跟花媽媽知會了一聲,自己和澈哥兒各自梳洗了一下,擠到了一張床上。
澈哥兒許久沒有和她一起睡過,這天就特別興奮,拉著她說了好一會兒話。
袁璐以前是裝睡騙他,這次是真的有些累,伴著他那把稚嫩軟糯的童聲,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翌日卯時,青江剛推門進來,袁璐就醒了。這兩天她心裡記掛著事,總也睡不多。
她對青江比劃了一下,讓她別出聲,自己輕手輕腳掀了被子起床了。
澈哥兒還睡的十分香甜,袁璐摸了摸他屁股下,沒有摸到濕的,便給他掖了掖被角。
青江給她拿了件大氅,她便直接穿著中衣,罩了大氅回了自己屋裡。
外頭天還沒亮,寂靜無聲,她屋裡已經燈火通明。花媽媽一看到她大氅下只穿了中衣,又是把她一頓說。
袁璐換衣服洗漱,花媽媽就拿著幾張拜帖給她看,「是昨日天黑後送來的。鎮國將軍夫人王氏和兵部右侍郎家的高田氏,還有幾位官家夫人都說要來探病。」
府上老太太病倒的事情袁璐並未隱瞞,傳出去也是必然。袁璐之前就跟花媽媽說好,如果有人遞了帖子來要來探病,就定個時間把這些個夫人集中到一起。
幾張拜帖的時間一合,袁璐就把時間定到了第二天下午。
花媽媽便著人去回稟了。
袁璐起得早,便先想著去看看老太太,誰知道屋子還沒出呢,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綠意就來了。
綠意道:「老太君讓奴婢來跟夫人說,她現在病著,您還要料理府上所以大小事,也不必天天往她那裡跑,且老太君還說夫人的身子也該好好養養,別過了病氣。」
老太太既然不讓她去,袁璐便也不湊過去了。讓人把高三個喊了來。
府裡的下人都比主子起得早,且高三還是練武之人。被通傳的時候,他剛穿著中衣打完一套拳,出了一頭汗,還冒著特氣。
高三一聽是夫人找他,袖子擼了一把臉,穿上了襖子就去了。
袁璐看他滿頭大汗的樣子,便道:「你是剛打完拳?坐吧,吃一盞茶歇一歇,我們再說話。」
高三卻只對她做了個揖,「有什麼事夫人吩咐就是,我打拳打慣了,不用歇。」
他心直口快,袁璐也沒覺得被冒犯,只是問起她年前說的找武先生的事。
其實本來也不用這麼急,只是現在老太太病著,家裡就她一個能管事的,也沒有那麼多時間教養兩個哥兒,倒不如先把武先生找到了,讓兩個哥兒有事做。
高三拱了拱手,「不瞞夫人,府裡的會些拳腳的我都看過了。有些路數不明,有些底子太差,還有一些剛來每兩年,也不是能安心交托的人。」
袁璐為難,「這可怎麼辦?府裡那麼多人,竟沒有一個合適的?」
高三搔了搔頭,過了一會兒才道:「夫人要是不嫌棄,就先讓我教吧。我雖然功夫粗淺,但是教一些簡單的,讓兩位少爺強身健體還是可以的。只是我事兒忙,每天最多只能教上兩個時辰。」
高三掌管整個國公府的私兵部曲,人又耿直憨厚,袁璐最先屬意的就是他。只是他平日的事情已非常多,所以才讓他另外尋個妥當人。
此時聽他這麼講,袁璐自然是再樂意不過,「既然是願意教,那自然是最好。每個月多加你十兩俸錢,你看行麼?」
高三連連擺手,「這、這不行!」
莫不是嫌少?袁璐這般想著,文人傲骨,她是怕給武先生束脩給多了,回頭那個舉人先生該不樂意了。便想著不如也給上一年二百兩,兩頭一樣,誰也不用羡慕誰。
卻聽高三憋了半天,才憋出來:「我這命都是府裡給的,哪裡還有臉收銀子。只是教小少爺打兩套拳,不、不是為了銀錢的。」
他是怕被當成那種為了銀錢,故意說尋不到合適的人,而把差事留給自己的奸詐之徒。
袁璐看他真要急上了,笑道:「好了好了,不要就不要,你急什麼。不要我就給你先存著,等哪天你娶媳婦了,我拿出來給你當聘禮。」
她已經打聽過,府裡三個管事,高大高二都有家室,只有高三還是個光棍。
高三聽了這話,老臉一紅,愣在了原地。
「好了,你下去把。一會兒兩個哥兒吃了朝食,我就讓他們尋你去。」
高三欲言又止,猶豫了半天,臨走時終於說出了想說的話,「夫人以後傳話喊個小子來,別喊丫鬟來了。」他平時大拳都是光著上身打的,今早有風,才穿著中衣沒脫。
袁璐沒弄明白,看向了去傳話的綠水,「怎麼了?你對他無禮了?」
綠水直喊冤枉,「我去時三管家在打拳,見我去了便停了。我攏共和他說了兩句話,哪裡得罪他了。」
見綠水也不像撒謊的樣子,袁璐也沒明白其中的緣由,只覺得是高三害羞了。想想也是,要是不害羞,怎麼能這麼大了還討不到媳婦?
沒多久,三個孩子都到了袁璐這裡。
兩個哥兒聽說馬上就能去學拳腳功夫,都十分開心。澈哥兒在飯桌上那是埋頭苦吃,話多不說了,就想著趕快吃完,好去練功夫呢。
袁璐是不懂他們這些男孩子的心思,只是叮囑他們一會兒一定得小心,要注意安全,如果他們倆其中一個誰弄傷了,就不許再學了。
泓哥兒吃的少,袁璐便讓他多吃了一塊奶糕才走,「一會兒要出去,你多吃點,不然身上涼了你手腳都伸不開。」
然後又吩咐了兩個哥兒的奶娘,讓她們帶著他們去換衣服,裡面可以穿兩件輕便的,外頭罩的襖子要厚一些,這樣一會兒身上熱了,就能把罩襖脫掉……等打完了,若是覺得冷,再把襖子罩上就行。
兩個哥兒歡天喜地的走了,便只剩下了汐姐兒和袁璐。
府裡的事情反正也積壓上了,袁璐便也不急在一時全處理完,而是拉著汐姐兒說上了體己話。
汐姐兒的奶娘因為之前那事,許多事上已然不敢自己拿主意,總是問她這樣好不好,那樣行不行的。起先她也覺得不習慣,仿佛突然每天多出了許多事要做一般。但只過了幾天,她在嬸嬸這裡看到的,卻讓她覺得原來日子是可以這樣過的。是可以你想吃什麼,想穿什麼,想在屋子裡看到什麼都由自己來決定的。
袁璐便問她:「你覺得是現在這樣好些,還是以前那樣好些?」
汐姐兒垂著眼睛想了想,「以前滿屋子都是人,現在屋子裡就一個奶娘,一個丫鬟。我卻覺得日子過的更舒坦了。」
袁璐給她攏了攏碎頭髮,「現在是剛出事不久,你身邊的人被嚇住了。個個都是乖的。且你身邊只有兩個人,是誰做的不好一目了然,奶娘和丫鬟都不敢懈怠。可等過一段時間,你到底還是要回去的,到時候眾人都忘了那件事,還是會冒出來膽子大的,互相推諉的,做事懈怠的……」
汐姐兒道:「我不願再那樣了,嬸嬸幫幫我可好?」
「我能幫你的,其實都告訴了你。你在我這裡的時候,我管教人從來不避你。就像是青江、綠水、花媽媽這些跟了我許多年的人,若是哪裡做的不好,我也會說。只是給她們在外人面前留些臉面就好,像綠水,她性子做跳脫,也經常做錯事。我在屋子裡經常罰她,但出了這個屋子,她還是我身邊的體面人,誰敢給她臉子看?」
汐姐兒聽得一知半解,袁璐便揉碎了教她,「這管人,你先觀察下她們的品性。品性壞的自然不能留,若是好的,你得賞罰分明,先讓她認清自己的位置,然後讓她覺得跟著你是好的,是有前程的。」
汐姐兒更是不懂,「祖母說了,給了我的人就是我的。賣身契都是握在我們手上的,給我們辦事當然是應該的。」
袁璐搖頭,「這話不錯,卻也不全對。同一個人做一件事,那是會有很多種方法的。比如你這頭出了急事,想叫人去通知我或著你祖母,一段平時走半個時辰的路,下人用小半個時辰幫你傳到了話,那你也不能說他錯了不是?可你想想,若是他肯為了你拼了命地跑著去,奔著去,只用上一刻鐘呢?」
汐姐兒聽了便沉思起來。袁璐拉著她的手,慢慢說,「你還小,但是你要自己立起來。也不用怕,做錯了,出了事,前頭有你祖母和我。誰都不會怪你。若是你因為轄制不住下人,而遭了欺負,不說家裡人該多傷心——我們都捨不得說你一句重話,你卻讓你自己被下人欺負了,就是你自己的身份,當得起成國公府大姑娘嗎?」
汐姐兒也沒回答,袁璐也不催她,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坐了一會兒。良久,汐姐兒眼睛濕漉漉地看著她,「嬸嬸,我從前是不是讓祖母操心了?」
「傻孩子。」袁璐拿著帕子給她擦,「當長輩的,哪有不日夜為兒孫操心的。就是你叔叔,現在在戰場上,你祖母也是多少天都睡不好覺。」
汐姐兒擦了擦眼淚,「叔叔在戰場上,兩個弟弟又都小。我以後一定不讓你們傷心了。」
說了些惹了姐兒哭的話,袁璐便換了話題,「你屋子裡四個大丫鬟都被趕出去了,現在我見過的有疏影和司琴,你看看小丫頭裡有沒有合適的,你想提誰到身邊就說出來,讓你自己選。也不用急,慢慢選也成,若是都覺得不滿意,過兩日我找人再換一批進來。」
汐姐兒便把自己屋子裡的人細細回想起來,可別說,過去除了自己屋裡的那四個丫頭和兩個媽媽,其他的小丫鬟她連名字都記不住。甚至她屋裡一共有多少人,也是不知道的。
這種事並非一蹴而就,袁璐見她想開了且下決心要改,自然是樂見其成,於是便想到了件事問她,「你身邊現在有奶娘和王姑姑,王姑姑見識廣,奶娘對你恩情重。若是她二人意見相左,你該聽誰的?」
汐姐兒沉吟半晌,道:「我看誰說的更對一些。若是二人都有道理,便聽王姑姑的。一來,王姑姑曾在宮中供職,性格謹慎,若是她沒把握的事便並不會說。二來,奶娘同我多年來一直親厚,就算我不聽她的,回頭撒個嬌,同她說兩句親熱話,她必不會惱我。」
這種題目見仁見智,本沒有正確答案,袁璐不過是看她的臨場反應,此時見她說話條理清晰,分析得頭頭是道,也終於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