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從那之後,方宜臻接連數天沒有理過陳水墨,無論他是默默地跟著他鞍前馬後,還是數次故意使些蹩腳的小手段想引起他的注意,方宜臻都一概無視,面無表情不冷不熱的樣子讓金毛和灰機大為不解,霸佔正宮位置已久的墨水這是一夜之間失寵的節奏?
雖然外界時間只是一個晚上,但在屏蔽空間裡,方宜臻可是上上下下來來回回被折騰了不知多久,睡醒了啪,啪久了哭,哭累了睡,在墨水的精神控制下,他甚至不需要進食,硬生生地抗過了一整個發情期。
現在回想起來,他都覺得這是一場噩夢,自然而然也不想搭理噩夢的製造者。
很快就到了獸族的發情高峰期,金毛和灰機在墨水的精神干預下,沒有受多大影響,但是其他的獸族就不一樣了,那幾天,方宜臻甚至有種空氣裡都滿是腥羶氣味的錯覺,每天早上散步的時候路過後院都能看到那一個個鐵籠裡瘋狂糾纏在一起的獸族,場面太刺激,有點沒眼看。
更別說其他安排了更多低級別獸族的場所了,光是想像一下就讓人頭皮發麻。
幸而這個世界的獸族發情期很短,只有幾天,過去了之後一切又歸於風平浪靜。方宜臻手下的擁躉都是在墨水被關小黑屋之後才逐漸聚集到他身邊的,所以對墨水可以說是一無所知。雖然金毛和灰機對它狀似很恭敬順從,但是方宜臻卻始終沒個正眼的,因此他們理所當然地以為這只黑貓並不受寵,蠢蠢欲動地想往方宜臻身邊湊……當然,被墨水毫不留情地收拾了一頓之後,他們全都老實了。
而三城的統治者也因為方宜臻不投靠任意一方的態度而慢慢團結起來,他們都希望自己城中能有更多的神級獸族,但又無法拉攏方宜臻,只好暫時結成統一戰線,不敢再進行內部鬥爭了。
遠在萬獸之森之外的科諾城,卻因自滿自大,而對其餘三城的暗潮湧動毫無所察。
轉眼就到了巴奈特學院的期末測試,經過了半年的系統學習,學生們掌握了大部分與獸族並肩戰鬥的技巧,卻因沒有經歷過實戰而顯得有些稚嫩,故而校方特意安排了這次的城外團隊作戰。
這次的實戰共分黑白兩方,互為敵對,而這兩方又分為數組,以穿著的顏色來區別戰隊。淘汰人的方式則是取下對方腰間別著的鈴鐺,最後成績以團隊一共取得的鈴鐺數決定。
以往的學生也有這樣的試煉,出了城門之後,黑白兩方之間的戰役就立刻打響,實力弱的甚至無法走出城門一里外。所以在決定分組的那天,所有的學生都處在十分緊繃的狀態,能跟著組長有實力,團隊凝聚力強的隊伍,自然取得勝利的幾率也更大。
光那一天,方宜臻就收到了不知多少的入隊請求,這些人中,有真的能付出戰力的,但大部分都是來划水蹭成績的。他事先就已經決定好了隊員,都是他在平日裡關係不錯的同伴,正好把隊伍的位置填滿,所以那些入隊請求都被他回絕了。
被拒的眾人毫不氣餒,又蜂擁著選擇跟方宜臻那組一樣的黑方,就算不是同一組,只要是同一個戰隊,至少不會被打吧?而那些沒能擠進黑方的倒霉蛋就只能垂頭喪氣地選了白方。
到了試煉那日,看到黑隊一組的十位組員身邊跟著清一色的神獸,所有人的打了個冷顫。黑方的慶幸自己手腳快,而白方的則是暗暗叫苦,只祈禱著出城後能逃得快一點,之後也能幸運地不對上這逆天了的一組。
城門一開,白方的人就一溜煙地逃了,黑方有的組窮追不捨,有的組則是優哉游哉地打算先四處逛逛欣賞一下草原風景——應該說只有方宜臻那組。
直到第五日的夜晚,他們組已經收穫了兩百多枚鈴鐺,深入森林後找到湖邊安營紮寨,然而到了後半夜,不遠處卻好像傳來了不同尋常的異響。聽力過人的獸族紛紛叫醒入睡的眾人,方宜臻側耳細聽,好像聽到了幾聲慘叫,頓時皺起眉來。
即便是實戰賽,都是一起學習的同伴,沒有人真的會下狠手,通常是點到即止拿了鈴鐺就算數了的,怎麼會傳來這樣慘烈的叫聲?
「過去看看。」
眾人循聲找了過去,聲音越來越近,空氣中隱隱浮動著血腥氣味,眾人面色微沉,有幾分凝重。
扒開樹叢,儘管已經有了幾分猜想,但那宛如地獄般的慘烈景象落入眼裡時,還是令他們驚駭萬分。
地上散佈著血淋淋的斷肢內臟,有人類的,有獸族的,濃郁的血氣令人幾欲作嘔。定睛一看,有幾人的面容甚至十分眼熟,竟然是朝夕相處的同班同學。眾人不忍再看,紅著眼眶別過了頭,墨水沉聲道:「陌生的人類氣息,不是城內的人。」
方宜臻問:「科諾城的?」
「多半是的。」
卡爾的聲音有些抖,同伴慘死的場景實在太震撼人心了,他好不容易才強自鎮定下來:「怎麼會,校方有派人專門守著崗的,而且科諾城的人怎麼敢來萬獸之森?」
「是不是,追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方宜臻緊盯著一串串胡亂交織的血色腳印遠去的方向,眸中閃著森冷的光:「如果是,不留一個活口,全部殺了。」
第二天,科諾城一支五十人精英勘測小隊在萬獸之森被全滅的消息傳遍了大陸每一個角落。
學院緊急召回所有學生,以免再生意外。在統治者會議上,方宜臻冷靜地給出自己的解釋和分析,在聽到學生慘死的細節時,三位歷盡滄桑的統治者也不由露出悲愴哀戚的表情,隨後,他們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如果放在以前發生這樣的事,也許他們就打落牙齒和著血吞下去,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他們完全有跟科諾城一拼,甚至打敗科諾城的實力。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這來歷不明,卻像一道劃破黑暗而來的光芒一般降臨到他們身邊的阿爾文。
終於,貝利城統治者按捺不住好奇心,詢問道:「阿爾文,你究竟是從哪裡來的?萬獸之森嗎?」
似乎也只有這麼解釋了。從小與獸族生活在一起,所以被獸神賦予了特殊的能力,特意來拯救世界……
方宜臻並不知道他們在腦補些什麼,回答道:「我是從科諾城來的。」
統治者們一愣,一下子沒能繞過彎來。
方宜臻面無異色:「只不過我也是費恩』血統優化』政策的受害人,我的出生就是為了賦予主城更強大的力量,一旦發現我沒有價值,就被無情地拋棄——所以我很明白,科諾城不是一個合理的存在,儘管它令獸族和人類懂得了合作,但這種合作卻是基於自身受到威脅的前提下。一旦危機解除,獸族與人類依舊是利益的敵對方,而三城合作也會瓦解,誰都想坐上權利和力量巔峰的位置,而這過程中,必定又是一場無可避免的血戰。」
統治者們一時竟不敢對上他通透澄淨的眼,那雙眼裡看清了所有的陰暗和骯髒,卻依然清明地沒有一絲雜質。或多或少都動過歪心思的他們忍不住一陣羞愧難當。
「我的經歷讓我更加明白,任何一個人,一隻獸,一旦誕生於世,就有他存在的意義和價值,是不該被葬送在某些人玩弄人心權術的黑手下的。——即便你稱王、成神,沒有了擁護你的臣民,敬仰你的信徒,你又算是什麼王,什麼神?就像費恩那樣,手握大權,卻背離眾心,終有一日光耀不復,淪落塵土任人踐踏,有這樣的前車之鑑,試問,你們中還有人想要走上老路,靠著一手血腥坐上高位嗎?」
他的語氣不驕不躁,鎮定從容,但字裡行間卻有種無形的震懾意味,令人無法反駁,即便現在坐在他眼前的是歲數要大好幾輪的人,氣場卻半點不矮,甚至隱隱還有蓋過他們的趨勢。
「我背離母城,來到撒加爾,從始至終就只奔著一個目的,終有一日,我要這世界——」他雙眸明亮,嘴角帶著篤定的弧度:「迎來新生的、唯一的王。」
三城聯盟與科諾城的戰爭一觸即發。
方宜臻也是事後才得知,那支精英小隊中竟然有費恩的兒子,還有十幾個神子,看來他們為了勘測森林也是煞費人力,只可惜,在短短的半小時內,他們就全都上天去給枉死的學生們賠罪了。
可想而知,費恩有多震怒,他甚至氣的都不想細察為何人數眾多的精英小隊會被全滅,就揮兵意欲踏平三城。
兩軍在萬獸之森的邊緣地帶正面對上,然而交戰不過短短一小時,科諾士兵就被衝在最前線的神獸戰隊打得丟盔棄甲落荒而逃,連頭都不敢回地逃回了主城,近乎可笑地盼望著一堵城門可以抵擋住敵方勢如破竹的攻擊。
而接到戰報的費恩則是震驚地無以言表,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有幾十隻神獸組成的戰隊?科諾城幾十年來實行了血統優化政策,也只誕生了數隻神獸,怎麼可能實力薄弱的三座主城會有這麼多!難道萬獸之森的神獸都投誠了嗎?
無論他怎麼不敢置信,懸殊的實力差距還是令科諾城的防線盡數崩潰。城內百姓四處潰逃,貴族們全部聚集在宮廷之中,期盼著一點可憐的庇佑。
一個接著一個的噩耗傳來,費恩強自穩定心神,幸好,他還有從來沒有亮於人前的底牌。
聯盟軍迅速控制了科諾城各個出入口,他們不傷及任何一個平民,將平民們全都驅逐在一起看管著,而三位統治者則是一同走進了彷彿蒙上一層灰,不復往日金碧輝煌的宮廷之中。
偌大的宮殿之中,貴族們全都聚攏在一塊,忐忑而不安,而費恩則是穩坐在金椅上,微微挑起下巴,以睥睨姿態看著他們。
「費恩,投降吧。科諾城已經被我們控制,你已經無法反抗了。」
費恩冰冷的目光盯視著他們,同時,嘴角一挑,發出一聲桀桀怪笑:「你們確定嗎?」
話音落下,一隻體型巨大,身上遍佈斑駁虎紋的獸族從金椅後面踱出,三個統治者一看到它的面孔,心跳差點停跳。
竟然是獅虎獸,傳言中,阿諾德的坐騎獅虎獸!整片大陸只有一隻,而且是不可踰越的超神級,他們一直以為這只是一個傳說,畢竟阿諾德死了有一百多年了,他的坐騎怎麼可能還活著,傳言是真是假也無從考證。卻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見到!
如果真如傳言所說……他們忍不住後退一步,面上露出怯意來。
超神級別的獸族,他們根本無法想像!神級和聖級已是雲泥之別了,那超神級和神級呢?恐怕幾十隻神獸也不夠看的!
想到這裡,他們隱隱有絲絕望,難道真的要死在這裡了?他們三城,真的要全部覆滅了?絕望之後,他們又逐漸冷靜了下來。死亡對於現在的他們並不是最恐怖的,像螻蟻一樣卑微乞討存活,那才是對人格最大的侮辱。
費恩滿意地看著他們的面色,伸出手,撫摸著獅虎獸的頭,輕描淡寫地下令道:「去吧。」
獅虎獸張開血盆大口,將要一撲而上,將三個人類吞吃入腹之際,門外走進了另外一道纖細的身影。
同一時間,獅虎獸像是被定住了一樣,不得動彈。
方宜臻看到殿內場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走到獅虎獸跟前瞧了又瞧,新奇道:「竟然是母的。」
他與獅虎獸對視片刻,看到它眸中凶光變得溫柔之後,對墨水說:「解開吧。」
獅虎獸動了——貼上方宜臻撒嬌了。
所有人:「……」
這時,有人不確定地低聲問道:「阿、阿爾文……?」
方宜臻循聲看去。是他的父親和兄弟姐妹的。
「你……你不是死了嗎?」
方宜臻靜靜地看著說話的人:「沒死成。不好意思。」
這時,費恩和那些貴族們也漸漸認出他來了。
費恩沉聲道:「阿爾文,你怎麼會跟他們站在一起?快過來。」
方宜臻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費恩惱羞成怒,將矛頭轉向獅虎獸:「你在做什麼!我讓你殺了他們!」
獅虎獸好像沒聽到一樣,一個勁地黏著方宜臻,墨水難以忍受,再次飛起一腳把它踹飛。
這場景令本就詭異安靜的殿內越發死寂了。
獅虎獸雖然是超神級別,但是對上墨水還是顯得有些弱了,被它毫不留情地一踢後躺了一會兒才站起來。
費恩再度怒吼著讓獅虎獸殺了他們,獅虎獸卻不再聽他的話,威脅地低吼了兩聲,費恩冷汗涔涔,不敢再頤氣指使。
方宜臻詢問統治者們:「不肯降嗎?」
「是的。」
「那就不必留情了。」方宜臻掃了眼那群聚在一起發抖的貴族,從中看到幾個眼熟的費恩的兒子,於是抽出一柄長刀,扔在最前面的人面前,下巴一抬,指向費恩:「殺了費恩,你們就能活命。」
想了想,他又補上一句:「不對。應該是誰砍得最多,誰活命的幾率越大。」
費恩的兒子們也都是跟費恩一個德行,□□擄掠殘害平民無一不為,方宜臻光是回憶阿爾文對他們的印象,就已經噁心透了。
費恩目眥欲裂,血紅的眼珠子看向自己的百般保護寵溺著長大的兒子們。
「怎麼還不動?需要催一下?」
說完,他瞥眼急著想表現的獅虎獸,它立馬會意,朝費恩的兒子們走去。
他們嚇得肝膽俱裂,抖著手撿起長刀,咬緊牙,大吼著衝向費恩:「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父親,你不是最疼我了嗎!你忍心看我死嗎?!」
「父親,你快去死吧!我想要活下去啊!」
在那一刻,費恩放棄了所有抵抗。
鮮血四濺。
他的瞳孔逐漸放大,眼中光彩一點點流逝,終於變成灰暗一片。
……
……
直到費恩已經變成一具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血屍,他們才急促地喘息著,理智逐漸回籠,然後一轉身跪在方宜臻和三個統治者面前,渾身顫抖著乞討一絲生機。
方宜臻摸著下巴:「你們可真容易相信人。我說什麼,你們就信什麼?可惜,我不打算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成為威脅的人。」
他們一愣,隨即開始淒厲的嘶吼:「阿爾文,你沒有人性,你該死——」
墨水瞳眸微微一暗,甚至不需要動身體,它略施技能就將他們麻痺致死了。
看到這一幕,三位統治者背後悄悄滲出冷汗。他們都知道,方宜臻這是故意在他們面前上演這一幕的,目的就是直接給他們看爭權而失人心的下場,連養了那麼多年的兒子都能頃刻間翻臉不認人,世上哪還有人永遠會不背叛?
到這一刻,他們終於徹底打消了殺了費恩後再□□這個念頭。
那些貴族們很快就明白過來現在的形勢,沒有一個人為費恩感傷,紛紛上前,像是闊別已久的熟人一樣,小心翼翼地跟方宜臻套著近乎,方宜臻不冷不熱地應付了幾聲,轉頭就讓人把所有的貴族都送出城干奴隸活去了。
既然這麼歧視出身低微的人,那就讓他們也切身體會一把平民都能對自己呼來喝去的感覺吧,必定是印象深刻永生難忘,說不定還能昇華一下思想道德層面呢。
戰亂結束後一個月,三位統治者不約而同地宣佈退位,過他們悠閒的養老日子去了,而年輕的喬納,卻在方宜臻的推波助瀾下,成為了新生的、唯一的王。
方宜臻從認識喬納,有了深刻瞭解之後就一直在盤算著這一日。
喬納雖然年紀不大閱歷不夠,但性格溫潤大方中不失穩重自持,對自己的臣民和附屬也都盡心盡力,而且某次攀談中,他也曾無意間流露對人類和獸族能和諧共處的嚮往,三觀和人品都非常正,是方宜臻認為的最合適坐上王位的人。至於在政務問題上,還有三位統治者能夠引導他往正確的道路上走,方宜臻並不擔心。
如此在城中待了三個多月,一切慢慢步上正軌。主城合併,獸族擁有了自由出入的權力,不再受到歧視排擠,在這片滿目瘡痍的大陸上,終於出現了一縷希望之光。
確認了不再需要自己後,方宜臻沒有跟喬納告別,而是趁夜悄悄地離開了主城。
他與陳水墨並肩而行,陳水墨突然問他:「不需要跟金毛和灰機說一聲嗎?」
「不用了,他們還是喜歡跟自己的同類待在一起的,而且他們守著,會更安心吧。」
陳水墨點了點頭:「很好。」
方宜臻哈哈一笑:「好什麼,沒人讓你礙眼了?」
「以後不用開屏蔽了。」
方宜臻反應了一下,然後:「……滾蛋!」
滿腦子就知道這樣那樣的禽獸!果然變成人形也拯救不了!
「我們之後去哪裡?」
「你想去哪裡,我就陪你去哪裡。」
「這片大陸這麼大,我們有得走了。」
「沒關係。我們還有很久。」
很久……一輩子那麼久。
喬納站在高處,靜靜地看著那融入夜色的兩個黑點,微垂眼,掩去那若有似無的失落神傷。片刻後,他看向一絲天光洩出的天際。
黎明終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