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四老爺矢口否認,直說這是別人信口開河,胡說八道,他根本沒有做過此事。因四老爺為人素來正派,家中之人就相信了四老爺的話,老太太也令人追查流言蜚語是從哪裡傳出來的,著實教訓了幾個下人,這件事情就揭過去了。」
「家中之人都不信四老爺是這樣的人,就連我也是不信的。本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可沒想到七八天前,我來給您複診的路上竟然被一個女孩子當街攔住了馬車。她說她是四老爺的親生女兒,我同父異母的姊妹。」
「這真是奇了,竟然有這種事情!」呂夫人面露詫異道:「該不會是有人聽說了風聲,故意冒認官親吧?」
「我當時跟夫人您一樣心存懷疑,但是那時的情況卻不容許我考慮太多,我不得不讓人將那女孩子帶回家。」
「嗯。」呂夫人就點頭:「不管人到底是不是,當時的情況下的確是要先把人安置起來才是,否則在街上巡城御史看到了,沒有是非也要惹出是非來。」
「我原先認定那女孩子定然是騙子,否則為何不去敲顧家大門,反而在路上攔我?我想著先見那女孩子一面,然後就將她交給家中長輩處置。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女孩子並不是胡說八道,她說她姓姚,叫姚真真,她母親名叫姚滴珠,她手中不僅有四老爺貼身的物件,竟然連容貌都跟四老爺有七八分的相似。」
「啊?」呂夫人聞言更是驚訝:「手中握有你父親的貼身物件這個尚可偽造,可那小姑娘與你父親模樣如此類似,若說二人之間全無關係,這怎麼也說不過去吧?之前有傳言說你父親樣的外室叫姚滴珠,這姚小娘子的母親也叫姚滴珠,世間哪有如何巧合的事情?」
顧重陽沉聲道:「是的,夫人。事關重大,我雖是顧家的人,卻只是個晚輩,這樣的事情哪有資格做主。我當時就想帶了姑娘去找四老爺,沒想到那女孩子卻說她已經找過四老爺了,四老爺不僅不同意她們進顧家,反而偷偷將她們賣了,以致於那姚滴珠難產而死。」
「你父親為何要這樣做?」呂夫人驚疑道:「他也是讀書人,顧家也不缺這一碗飯,他為何要做出賣妾賣女這樣的事情?」
呂大人眉頭一皺:「令尊與這個小姑娘,二人中必定有一人撒謊。那小姑娘隻身一人,若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找你,撒謊的恐怕是你父親。他若不喜姚氏母女,大可以放了姚氏自由身,至於姚小娘子是顧家的骨肉,他再不喜歡,也不能將其拋棄啊。在我們大齊朝,無辜拋棄子女是要受刑罰的,顧大人也是熟讀聖賢書的兩榜進士,還是翰林院學士,怎麼能做出這樣沒道理的事情?」
「我亦不明白。」顧重陽苦笑道:「四老爺是君子,是我敬佩仰望之人,我自然不肯相信,於是就去詢問。」
呂夫人很緊張:「那你父親怎麼說?」
「他一開始咬死不願意承認,只讓我將姚姑娘交給他。後來見我不肯,他才吐露實情。」
顧重陽的語氣變得十分苦澀:「他說怕家中老太太責罰,所以不能接納姚氏母女。當時四老爺眼看著就要娶新婦,更不能出一丁點的差錯。他還說,就算我把姚真真帶到顧家,他也是不會承認的。」
「好糊塗的人!」呂夫人聞言,「這世上竟然有這樣的父親嗎?為了娶一個葛氏女,先是逼得嫡女走投無路,向我求助,現在又不認庶女,將庶女拒之門外,有家不能回,實在令人心寒。這也是你們家老太太的錯,若不是她偏袒小葛氏,豈會有這樣亂家的事情出現?」
顧重陽臉上有些難堪:「是的,就因為父親不承認,家中老太太揣著明白裝糊塗,姚姑娘走投無路才會向我求救。一邊是父女天倫,一邊是手足情誼,我夾在中間著實為難。」
她望向呂大人,神色鄭重道:「可我想萬事都越不過一個理字去,是四老爺辜負姚娘子在先,不認姚姑娘在後,是他的錯。我雖然是他的女兒,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四老爺一錯再錯。所以,我今天來,是想請大人幫我這個忙。」
呂大人為人正義,鐵面無私,聽到顧重陽的這一番話,心裡早就怒不可遏了,他雖然不像呂夫人那樣喜怒露於形色,但此刻也面色冷峻:「顧小姐,你剛才所言都是實情嗎?」
「句句屬真!大人,若沒有十足的把握,我豈敢在大人面前胡說八道。」顧重陽將姚真真從身後拉出來,輕聲道:「大人,這便是那姚姑娘。」
呂大人一開始還以為她是顧重陽隨時服侍的丫鬟,聽了顧重陽的話他微微有些詫異,看了看姚真真就問:「你當真是顧家四老爺養在外面的女兒嗎?」
呂大人身子偏瘦弱,文質彬彬的,留著一把山羊鬍子,模樣著實不似大官的樣子,只是他問話的語氣很凌厲,看著姚真真的眼神也是如鷹一般犀利無比,姚真真心裡打突,本能地想退。
可顧重陽就在她身後,她退無可退,只會被顧重陽瞧不起。如果此時退了,她此生再無希望進顧家了。
再說了,她本就是四老爺的女兒,有什麼不敢承認的?
「是的,大人。」姚真真張嘴卻發現自己聲音發顫:「小女子的生身父親的確是顧家四老爺,只是四老爺為娶新婦,不許我們母女進門,還背著我們母女將我們二人賣了。家母身懷有孕,臨盆在即,受不住路上顛簸苦寒,動了胎氣以致於難產而死……」
想起那些日子受的苦,近日來的籌謀與擔驚受怕,姚真真心裡的怨、苦、悲、痛,剎那間一起湧上來,眼淚也似斷了線的珠子怎麼也止不住。
呂夫人面色悲慼,長長歎了一口氣。
姚真真發現自己失禮,忙用袖子揩了揩眼淚,退回到顧重陽身後。
呂大人面色凝重,顯然是將剛才的話聽進去了。
顧重陽又道:「四老爺不認親生骨肉本是家事,可按照解決家事的辦法顯然是解決不了這個問題的。所以,重陽斗膽,來求呂大人幫忙。」
呂大人捻了捻鬍鬚道:「我如何能幫得了你的忙?是你們家老太太不同意姚姑娘進門,是你們家四老爺不承認,難道我就有法子讓他承認嗎?」
「當然,除了呂大人,再無別人能幫重陽了。」顧重陽大聲說:「翰林院是清貴之選,德才兼備者方能在其中行走,講究的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內在不平,德行有虧之人,怎麼能任翰林院學士一職呢?四老爺去翰林院任職雖說是其他人舉薦,但也是呂大人您首肯的。呂大人,您身為吏部侍郎,掌管所有文官的陞遷考授,為國選取棟樑,您就是這樣為皇上,為朝廷選拔人才的嗎?」
呂大人一派桌子,冷面呵斥道:「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議論本官的政務。」
呂大人的聲音嚴厲,臉色凝重像結了一層霜一樣,令顧重陽的心不由為之一寒。
她想退想避,可心裡想起坊間關於呂大的傳聞,不由鼓起勇氣,抬頭迎上呂大人的眼神,目光倔強道:「讓這種沒有德行之人在翰林院行走,蒙蔽皇上與天下文人學子,大人您比我膽子大多了!」
「好、好、好!」呂大人連叫三聲好,面露驚喜:「顧小姐小小年紀醫術就這般高明,膽量見識竟也如此不俗,實在令人意想不到。你說的對,有些人名不副實,的確不配任翰林院學士一職。我身為吏部侍郎,見到這種事情絕不能坐視不管,更不能由著這種人帶壞了朝臣的風氣。」
顧重陽心頭一喜,忙拱手道:「大人明察秋毫,公正不阿,重陽欽佩。」
等出了書房,顧重陽才發現自己後背濕漉漉的已經汗透了。
呂夫人拉著她的手嘖嘖稱讚:「我早就知道你這小丫頭不一般,卻也沒想到你竟然有這樣大的膽子這樣伶俐的嘴,連我家老爺都被你說服了,好厲害啊。」
「夫人,我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就因為我知道呂大人剛正不阿絕不會坐視不理,所以才敢這樣放肆。」顧重陽給挽了呂夫人的胳膊道:「還要多謝夫人剛才在大人面前幫我說話,要不是您配合我,恐怕呂大人也不會相信我一個人的話。」
她剛才的確做出感興趣的樣子,不時的詢問顧重陽以便顧重陽繼續說下去,沒想到這小丫頭都已經知道了,如此說來,恐怕自家老爺也知道了,等會她少不得要費一番口舌要描補一番了。
「我越看你越喜歡,實在不忍你明珠蒙塵。」呂夫人道:「過幾天我們蕊珠書院就要入學考試了,不如我給你下個請柬,你來參加考試吧。」
前世,她是草包美人,做夢都想成為才學雙全的名門淑媛,心裡更是十二萬分地羨慕欽佩大小姐顧重華。
聽到呂夫人的邀請,她焉能不動心?她幾乎當場就想點頭。
可是她沒有點頭,而是婉言謝絕道:「多謝夫人厚愛,重陽心裡十分感激。蕊珠書院天下聞名,肄業的學子皆是才華橫溢的世家名姝,重陽雖然見識淺薄,卻也是真心的欽佩那些人,更是打心底羨慕能進蕊珠書院學習的人。夫人能給我這個機會,讓我去參加考試,我自然十分願意。只是,去參加考試容易,可要想考上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顧重陽頓了頓,繼續道:「特別是像我這樣平時並不怎麼看書的人,到了考試那一天,拿什麼來取得考官們的認可呢?琴棋書畫這四樣,我除了會彈琴之外,後面三樣根本拿不出手。我對下棋一竅不通,更不會畫畫,至於書法,之前我給夫人寫過書信,也給大人開過方子,相信夫人是看到過的,實在是稀疏平常的很。就是彈琴,我也只不過略通皮毛而已,別說跟別人比了,就連我們家大姐姐顧重華我都比不過。至於吟詩作賦,我更是一點都不會,讓我背別人的詩還可,讓我作詩,那簡直比登天還難。一個什麼都不會的人,怎麼能留在蕊珠書院呢?所以,重陽只能謝過夫人的好意了。」
最重要的是,她的仇還沒有報完。
呂夫人聽了,不僅不生氣,反而欣慰地拍了拍顧重陽的手:「別人對蕊珠書院的考試請柬求之不得,也只有你才會拒絕了。難為你小小年紀,就對自己如此瞭解,這般有自知之明。你這孩子,怎麼就長了這麼一顆玲瓏的心。你這般聰明,若是顧家能重視,給你請個好夫子,認真習授,一定比你們大小姐顧重華更優秀出色。」
「夫人是愛屋及烏,所以才會這樣說,重陽可不敢跟大姐姐比。」顧重陽微微一笑道:「姚姑娘這幾天就拜託夫人照顧了,我相信有夫人跟呂大人幫忙,姚姑娘要不了多久就能回顧家了。」
「這些都是小事,你且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照顧姚姑娘。」
姚真真忙上前來道謝:「這幾日就叨擾夫人了。」
「不妨事的,你是重陽的姐姐,千萬不要客氣。」呂夫人又轉頭對顧重陽道:「你們姐妹先敘敘話,我也有些話要問含姐兒,就不在這裡了。」
「多謝夫人。」顧重陽再次道謝,目送呂夫人離開。
「妹妹!」呂夫人一離開,姚真真就迫不及待地跟顧重陽行了一個禮:「今天的事情,多虧了妹妹聰明靈巧隨機應變,妹妹的大恩大德,真真一定牢牢記在心裡,一輩子不敢忘,若是有機會,我一定要報答妹妹你的恩情。」
她這一聲妹妹聽在顧重陽耳中真是五味雜陳。
若是有人告訴她,有朝一日她處心積慮幫著外室的女兒進顧家的門,恐怕打死她她也不會相信。可世事難料,這樣荒誕的事情,竟然真真切切地發生了。
「姚姑娘,這幾天你在呂家,切記要跟從前一樣,低調小心,絕不能任性妄為。若是呂大人跟呂夫人沒有沒有叫你,你就留在房中哪都不要去。呂大人定然會叫你過去問話的,除了是我派人救了你之外,其他的你悉數告知呂大人,一定不能有所隱瞞。我把丹心留下來照顧你,有什麼事情你就讓她傳話。」顧重陽又叮囑道:「到了眼下,你應該也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你一定是能回顧家的了。」
姚真真當然是知道的,要不然剛才也不會叫顧重陽妹妹了。她那一聲妹妹的的確確是出於真心,她太感激顧重陽了,恨不能顧重陽就是她親妹妹才好。
姚真真連連點頭,滿口答應:「是,妹妹,你為我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我一定將你當做我的親妹妹。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以後一定都聽你的話。就是我進了顧家,也一定事事以你馬首是瞻。」
「你錯了!」顧重陽道:「我幫你真正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忙你,而是想要將四老爺拉下馬,給他的仕途上添些障礙而已,並不是單純的為了要幫你。想來你也該明白,我與四老爺是水火難容的。至於以後你進了顧家,事事以我馬首是瞻,這話說的有些早了。雖然你得償所願回到顧家,但是顧家內宅絕不是你想像的那麼簡單。我雖然是次房的人,但以後會在長房常住,等閒並不回次房,顧家內宅水深,幾位夫人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姐妹之間也並不是一團和氣,以後你見機行事,自求多福吧。」
自己滿心歡喜一心親近,沒想到顧重陽這麼不近人情,姚真真撇了撇嘴,心裡很是不高興。
哼,有什麼了不起的,以後我進了顧家,大家都是一樣的人了,看你還在我面前趾高氣昂說三道四。
姚真真腹誹不已,臉上卻一片赤誠:「不管妹妹是出於什麼目的幫我,但我只知道若是沒有妹妹,我絕不可能進顧家,成為顧家的小姐。我一定永遠記得妹妹幫了我這樣一個大忙,絕不敢忘。以後在顧家內宅,妹妹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跟我說,我若是能幫忙,一定會助妹妹一臂之力。」
剛才還說是大恩大德,一轉臉就變成了大忙;剛才說唯自己馬首是瞻,現在又說要助自己一臂之力。
不枉姚真真拚死拚活要回到顧家,她這翻臉不認人、表裡不一的做派的確跟顧家很配,她也比自己更像四老爺的女兒。她若是不回顧家,那才是可惜呢!
不過這樣劃清界限也好,表面是親親熱熱的好姐妹,背地裡卻恨得咬牙切齒,這樣的姐妹情誼,她顧重陽上輩子領略過了,今生再也不稀罕了。
眼看著金烏偏西,天邊彤光燦燦,顧重陽與蕤大少奶奶不好再繼續逗留,婉辭了呂家的留飯,登車離開呂家。
等她們的馬車行駛到東直門大街上的時候,才發現長房次房兩個大門口皆掛上了白茫茫的白幡。
這……又是誰出事了?
顧重陽的心不由一懸,正在凝神思索,蕤大少奶奶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臉色驚惶,眼中蓄滿了淚水:「四妹妹,你看看外面怎麼掛滿了白布,是不是我看錯了?」
顧家上上下下的主子中,基本上都好好的,沒有什麼大恙。如今身體欠安的,就只有一個長房大少爺顧葳蕤。
蕤大少奶奶之前就被人告知過,丈夫極有可能救不回來,她尚未圓房就要守寡。後來顧重陽找到了顧葳蕤生病的根由,情況好轉,可她此刻見了門前一片白,心還是跌到了谷底。
她實在是太害怕了!
「堂嫂,你別怕!」顧重陽不顧手被抓的生疼,並不抽開,而是反握了蕤大少奶奶的手安慰她:「大堂哥身體好著呢,我今天早上剛給他號過脈,他絕不會有事。咱們去呂家只不過才兩個時辰,這麼短的時間,大堂哥怎麼可能會出事呢?就算他病情有個反覆,伯祖母與英大伯母焉有不派人去通知我們的道理?你放寬心,不要怕,蕤大堂哥好好的呢!」
顧重陽的聲音溫柔而堅定,蕤大少奶奶原本慌亂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馬車駛進顧家長房,一進門就有婆子上前來稟報消息:「大少奶奶,四小姐,次房三老爺沒了。」
蕤大少奶奶懸著的心徹底放了下來:「原來是次房三老爺。」
她的語氣有些輕鬆,婆子不由多看了幾眼。
而一旁的顧重陽不由深深吸了一口,只覺得一陣暢快,顧占雲,你的報應終於到了。
二人先去禧榮院見過崔老夫人,崔老夫人略問了幾句呂大人的情況就讓她們趕緊下去換上喪服。
顧重陽跟瑞大少奶奶正欲離開,就聽見崔老夫人道:「蕤哥兒媳婦先去,重陽留下。」
崔老夫人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喜怒來,可顧重陽的心卻沒來由的一緊。
「重陽,你老實跟我說,三老爺暴斃一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手腳?」
「沒有。」顧重陽矢口否認,搖頭道:「我恨三老爺,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以報母親之辱,我甚至想過拿刀去捅死他,跟他同歸於盡。可我知道,母親她定然希望我好好活著,她想看到我受到傷害。所以,我雖然恨,卻只能忍著,我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三老爺多行不義必自斃,不用我出手,自然有上天教訓他。」
顧重陽頓了頓,然後不解地問:「伯祖母,三老爺他怎麼突然就暴斃了呢?之前可一點風聲都沒有啊。」
崔老夫人沒有回答,她盯著顧重陽的臉看了很久,見她一雙眼睛清澄如秋水,一派真誠無辜,不露一絲端倪。
崔老夫人歎了一口氣道:「三老爺死的不體面,不過的確是暴斃的。我跟你一樣覺得這事情十分蹊蹺,所以才叫你來問問。」
「伯祖母,我真的不知道。這段時間我一直在長房,除了去呂家,基本上就沒有出過門。我就是想動手,也沒有機會啊。」
崔老夫人的話卻有些意味深長:「是你做的也好,不是你做的也罷,於我而言都不重要。我在意的是你,這麼伶俐的小姑娘,若是被仇恨蒙蔽的心智就得不償失了,你母親在天之靈看著豈有不心痛的道理?」
顧重陽就知道自己可以騙過別人,卻騙不過心思通透的崔老夫人,她心生愧疚,低低地喚了一聲:「伯祖母……」
崔老夫人打斷了她的話:「不管怎麼說,三老爺人如今已經死了,你心裡恨也好,怨也罷,都通通拋開。好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所有的恨都拋開,這話說著容易,做起來何其困難?
顧重陽抬頭,對上崔老夫人關切的眼眸,心裡的疑問不由就脫口而出:「伯祖母,次房老太太跟大伯母害的蕤大堂哥病得這樣重,還險些丟了性命,您難道就不心痛不恨嗎?您難道就沒有想過要報仇嗎?」
「蕤哥兒是我唯一的孫子,是我們長房唯一的血脈,是我的心頭肉,我如何能不心痛,如何能不恨?」崔老夫人雙眼一瞇,說出來的犀利:「我怎麼沒想到要報仇,我跟你一樣,恨不能將害我蕤哥兒的人碎屍萬段,千刀萬剮!」
「可那有什麼用?那樣能解我一時之恨,但是我如果真的那樣做了,我與她們又有什麼不同?就因為她們心思齷齪卑鄙害我,所以我報復回去,好好的一個人為了她們變得卑鄙齷蹉嗎?她們算什麼東西,根本不值得我花時間與精力!」
崔老夫人傲然道:「報復了葛氏與郝氏,讓她們一命歸西,那由能如何?不過是讓她們早死早超生罷了。她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侯府的爵位,我偏不讓她們如意。我要將侯府的爵位拿回來,讓蕤哥兒成為慶陽侯,為老侯爺守住顧家的榮光。讓葛氏與郝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蕤哥兒生兒育女,繼承侯位,世代榮華。而她們處心積慮謀劃的一切,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曾經的慶陽侯夫人郝氏、慶陽侯老夫人葛氏,早就過慣了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日子,有朝一日跌入塵埃,她們如何能忍受這種落差?為了不淪為旁支,她們甚至要想方設法討好長房老夫人,而長房老夫人雖然不報復她們,但也絕不會給她們好臉色瞧。
次房大勢已去,對自己再也構不成威脅了。次房老太太自顧不暇,再也無法成為葛碧蓮的靠山,葛碧蓮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肆無忌憚地虐待她,欺辱她了。
想著這一切,顧重陽心裡十分暢快,也有幾分迫不及待:「伯祖母,那您準備什麼時候把侯位奪回來?」
崔老夫人臉上平靜無波,眼睛卻閃過一絲寒光,她沉聲道:「很快!」
很快是多久顧重陽不知道,不過現在葛碧蓮是新嫁娘,還沒有露出真正的爪牙,顧重陽也不用怕她。等她撕開偽裝的面具之時,次房已經敗落,她更沒有資格為難自己了。
她與葛碧蓮可能以後都甚少有交集。
前一世,葛碧蓮欺她辱她,她只能逆來順受。這一世自己逃離了葛碧蓮的掌控,無論如何也要給她添點堵才是,畢竟來而不往非禮也,葛碧蓮的「恩德」,她顧重陽這一世怎麼也要還上一還。
顧重陽回到關雎院,一進門青芷就上來稟報:「小姐,邱嬤嬤來過了。」
「哦?」顧重陽想起邱嬤嬤這個背主之奴,如今全家賣身契都在自己手中,她定然如坐針氈吧。
「她來做什麼?」
「她說她背叛了夫人,罪該萬死,不勞小姐動手,她知道自己怎麼做。只求她死了之後,小姐放過她的家人。」
顧重陽坐在椅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重活了一回,卻沒能護住母親的命,仇她是一定要報的。伯祖母宅心仁厚,不願意對次房的仇人用下作的手段,不願意髒了自己的手。可她不一樣,母親的死,成了她心裡最大的痛,但凡是害過母親的,她一個都不放過。
顧占雲是罪魁禍首,邱嬤嬤陷害母親在先,背主欺主在後,這兩個人,必須死!
至於四老爺,她不會殺他,卻要讓他再也無法做官,再也生不出孩子來。
至於那個老虔婆與郝氏,她不會動。因為伯祖母會對付她們,讓她們心心唸唸的侯位旁落,比殺了她們還讓人痛快。
顧重陽不再心慈手軟,她冷聲道:「你去告訴邱嬤嬤,她的遺言我答應了。然後再去找顧泰來,叫他來見我。」
綠蕪人還沒走,顧重陽就叫住她道:「罷了,你讓顧泰來在次房二門處等我,我有話吩咐他。」
顧占雲暴斃一事,雖然她矢口否認,但伯祖母顯然對她有了懷疑,伯祖母不會害她,或許是提醒她,讓她最近小心些,別露了馬腳。既然如此,她跟顧泰來還是不要見面太勤了,免得被人懷疑。
因顧重陽原本就為母守孝穿的十分素淡,所以倒也不用怎麼換衣服,只消在衣服外面套上孝衣就可。
她帶著青芷去了次房,此時已經到了掌燈時分,天微微擦黑。
穿過後花園,就是次房的院牆,那裡也有一個角門,一進角門就是次房。
打開角門就是一家,關上角門又是各自獨立的宅子,十分的方便。
次房守角門的婆子也換上了孝衣,掛在角門上的兩個大紅燈籠也換成了白色的。
見顧重陽來了,守門的婆子忙裝模作樣地揉眼睛:「四小姐回來了,你說三老爺這麼好的人,對我們下人又和氣,對老太太又孝順,怎麼說沒就沒有了呢,老天爺真是不長眼呢。」
老天爺是不長眼,沒有讓顧占雲這個畜生早死。他若是早在她們回京城之前就死了,母親又怎麼會被逼的投繯自盡?
那婆子一邊揉眼睛一邊拿眼睛覷著顧重陽,慘白的燈光下,只見顧重陽臉色泠然,不見哀戚,甚至有幾分冷笑的意味。
她覺得自己討了個沒趣,趕緊收了哀色。心裡也在嘀咕,這個四小姐,性子也太怪了些,雖然跟三老爺沒什麼往來,沒多少感情,到底是長輩,面子上總該裝一裝的。她倒好,連情面上敷衍都不願意。這樣直來直去沒有心機的性子,哪裡會是新四夫人的對手喲!
顧重陽面無表情地進了角門。
顧占雲死了,她心裡高興,恨不能大笑三聲。就算她要裝難過,也不是現在對著婆子的時候。
她沒有去靈堂,而是先去了二門處。
夾道、抄手遊廊、垂花門到處都是穿著孝服頂著孝巾白帽的僕婦、丫鬟,一個個都是步履匆匆,神色緊張,十分的忙碌。
看得出來,顧占雲死的突然,次房上下人等都始料未及,因此頗有幾分手忙腳亂。
顧泰已經在二門處等著她了,他也穿著白色的孝衣,頭上還帶了一頂白帽,一見顧重陽他立馬走了上來,見左右無人,他放道:「小姐,金釵已經走了,這會子恐怕已經到了通州了。」
從通州登船南下,便是蛟龍入海,等次房的人反應過來的時候金釵早就無影無蹤了。
金釵決定進府之前就已經贖了身,她的金主是江西的茶商。她跟金主說自己走之前要到顧家老東家這裡辭行,恐怕要住上一些時日,等事情安頓好了,立馬就走。那金主被她迷得三魂七魄都丟了,恨不能一天十二時辰都黏在她身上,雖然捨不得分開這段時間,但為了以後能長長久久地佔有金釵也不得不答應了。
上一世顧占雲出事之後,金釵是被亂棍打死的,這一世她活了下來。此番離京,她恐怕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而顧重陽與她也算是兩兩扯平了。
得知金釵已經安全離京,顧重陽鬆了一口氣,然後道:「趁著如今還沒有宵禁,你趕緊去一趟城南找賈半仙,這一次很簡單,你只要告訴賈半仙兩句話就可。」
「好,這差事容易。」顧泰來忙問道:「小姐,是哪兩句話?」
「第一句話是,顧家新四夫人昨日剛剛進門,今天三老爺就暴斃了。第二句話是,顧家二夫人跟新四夫人不對付。」
等顧重陽話說完,顧泰來已經明白了,他微微一笑道:「小姐放心,顧泰來知曉了,定讓他賈半仙明天一大早就來跟二夫人接頭。」
說著,他就去了。
昏暗的燈光下,顧重陽的臉上浮現一絲微笑。
二夫人費氏原本在顧家內宅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雖然不管家,但因為有老太太的疼愛,隱隱可以與大夫人郝氏抗衡。最近發生一連串的事情,讓二夫人連連退敗,還失了老太太的信任。她如今處心積慮想重新謀取老太太的歡心,焉能不將葛碧蓮這個葛氏女視為攔路虎?
前一世她一直不明白費氏與葛碧蓮可是嫡親的表姐妹,二人卻一直不對付,互相拆台使絆子。如今她也算是看清楚了,二人是親戚,但也互相視對方為勁敵,誰能討得老太太的喜歡,誰就能在內宅有一席之地。
葛碧蓮剛進門,三老爺就暴斃了,說不定就是葛碧蓮八字不好,衝撞了三老爺呢。
而城南賈半仙又是個沽名釣譽見錢眼開的主,有這樣一個摟錢的機會,他又豈會錯過?
她只要等著看葛碧蓮的好戲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