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荏苒
明媚所記住的最後一幕,就是自己仰天倒下,眼前的種種飛速轉動,漸漸地連成一片,
明媚想大叫,卻發不出聲,她能感覺所有人正飛快地向她奔來,卻已經無法細看,眼前有一陣灰濛濛地煙塵籠罩,而後就是漆黑一片。
她像是陷入了萬丈深淵,身子不停地隨之下沉,像是永遠無法停歇……
直到一雙手臂牢牢地將她抱住,耳畔有人喚道:「明媚,明媚……」
眉心蹙起,明媚忽然感覺,這一切就像是在做一個噩夢,而夢的終結,或許正是……她睜開眼睛的刹那。
「爹爹……」
望著眼前的那張熟悉而想念的臉,眼淚極快湧出,卻又滑落,明媚仔仔細細打量著面前的容顏:「爹爹!」
微弱的聲音,激動難耐地叫出這一聲。
衛淩抱緊了明媚,一瞬之間,喜極而泣。
明媚被抱入懷中,小手顫抖,數日的昏迷,無法進食,讓她體力衰竭,然而她還是想緊緊地攥住所能攥住的東西……哪怕只是衛淩的一角衣袍。
「爹爹……」明媚已經叫不出聲,心中卻時時刻刻地喚著,想著:「我終於回來了,爹爹……我終於回來了!」
顫抖的小手摸索著,無力卻急切地摟住了衛淩的腰。
衛淩半死的神魂也隨著明媚的醒來而被喚回,忙叫人熬了黏軟的清粥,親自喂了明媚吃了小半碗,又看看她的反應。
明媚自覺恢復了幾分氣力,望著衛淩,便問:「爹爹,景正卿,二表哥呢……」
衛淩怔了怔:「他?哦……他無事,已經回景府去了。」
明媚呆了呆:「爹爹,我不是……我是說……」她停了停,忙問:「爹爹,今兒是不是學試的日子?」
衛淩皺眉想了想,點點頭道:「不錯,……你怎麼知道?」
按理說明媚昏迷幾日,是不會知道今兒是什麼日子的,衛淩起初還以為明媚問景正卿,是問他們被賊人劫走那夜……他如何了,卻沒想到,明媚並不是問那件。
明媚頓時便想到那破空而來的一支利箭!心頭也覺得一陣發涼,那一支箭射入胸口的感覺,如許真切!明媚竟忍不住伸手在胸前一捂,低頭一看,才確認是沒有傷的。
衛淩見明媚舉止有異,忙握住她的手:「怎麼了?別怕……」還以為明媚是心有餘悸之故。
明媚鎮定了會兒,壓著心頭的驚悸感,便道:「爹爹,我要去找他……」
「找誰?」
「我……我去看看景正卿……」
衛淩大為驚異,便道:「乖孩子,你才醒來,不好亂動……你二表哥好端端地,我聽說……今兒他跟人去學院參加學試了,沒什麼事。」
明媚的心怦怦亂跳,便抓著衛淩胸前衣裳:「爹爹……不是的,你不知道……我要去……」
衛淩見她情緒激動,便將她攔住,溫和安撫說道:「你別急,你聽爹爹的,別亂動,爹爹自叫人去看看如何,好麼?」——衛淩只想讓明媚安心而已,又哪裡知道明媚想些什麼?
明媚聽衛淩如此說,便暫答應:「爹爹快叫人去。」
衛淩忙喚了小廝黃英進來:「派個人去書院看看……景二少爺是不是在那裡,若是完成了學試,且叫他過來一趟。」
小廝領命去了,衛淩這才抱著明媚:「好孩子,這下可放心了吧?怎麼不想著好好地養著身子,反而去擔心別人?景正卿再怎麼也是個男孩兒……唉……卻要你去掛念著……」
衛淩衣不解帶地守了幾天,提心吊膽,終於盼了明媚醒來,沒想到乖女兒一醒來卻想著別的小小少年……衛淩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
明媚靠在他的胸口:「爹爹,對不住……以後我再也不讓爹爹擔心了。」
衛淩心中才酸酸地,聽了這句,卻笑道:「這話才對……以後萬別這麼嚇唬爹爹了……這次差點兒給你嚇死了,你若有個三長兩短……叫爹爹如何是好?」
明媚將頭在衛淩胸口蹭蹭,委實貪戀這份暖意。
衛淩抱著她,差點失去愛女……自也不肯放手。
外頭玉葫張娘子等見了明媚無礙,才也都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
過不多時派去學院的小廝回來了,然而小廝卻帶回了一個讓衛淩十分震驚的消息:據說在書院的射箭科考之中,有一名學院不慎失手,射出的箭居然正好射中了景正卿的胸口……讓二爺身受重傷。
衛淩聽了這個消息,膽戰心驚,這才感覺明媚一醒來就問景正卿……倒像是有些知道他會有事一般。
然而衛淩卻不敢將實情跟明媚說,畢竟她才醒來,若是因此受了驚嚇,又如何是好?
誰知衛淩有心隱瞞,那邊明媚卻對此事念念不忘,過了會兒,便又追問衛淩。
衛淩無法,只好儘量將事情說的輕描淡寫。
明媚聽了,臉色發白,她自然早就有數,只盼會有「奇跡」出現,如今聽衛淩說罷,知道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如今唯有……
明媚抓著衛淩,就只問一件:「爹爹,二表哥他如今如何?可醒了?」
衛淩道:「別擔心,雖是重傷,但是畢竟是救過來的,二郎身子康健,不會有事,你放心。」
明媚自是不放心的,抬頭看向衛淩:「爹爹,你帶我去看看他吧。」
衛淩皺眉:「明媚……你也才醒來,不宜透風顛簸……」
明媚抓著他的衣裳,求道:「爹爹,求你了……求你了……」
衛淩望著她哀求之態,忍不住長歎一聲。
景正卿深吸一口氣,覺出胸口的一股銳痛,緩緩透出,蔓延全身。
這本是應該讓人大為恐懼的,但是景正卿卻並無任何驚懼之意,他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
頭頂那一方天空,碧空蔚藍,白雲飄拂……
以及許許多多,或熟悉或陌生的臉……一個個紛紛焦灼震驚地俯視著他。
胸前的疼痛越來越劇烈,景正卿試圖抬頭看看,身體卻似無力,只有目光垂落,掃了過去,依稀看到一支長箭,直直地插在他胸口,觸目驚心地。
「正卿,正卿!」微微帶著哭腔的叫聲。
景正卿轉動目光,對上雲起含淚的雙眼。
景正卿眉頭微動,聲音微弱:「雲起?」
雲三郎用力點頭:「正卿,你撐著,你不會有事的。」
景正卿深吸一口氣,胸口的銳痛越發明顯,他也越來越感覺到那股痛,利箭釘入身體的撕裂痛楚……
「雲起……」景正卿微微張口,吸了口氣,重又叫了聲。
雲三郎恨不得大哭:「為什麼太醫還沒有來?」
景正卿卻望著他:「雲起,別哭……」
人聲吵雜,雲三郎有些聽不清楚,卻見景正卿唇角微微揚起,低低說道:「雲起……我……我回來了……」
景正卿笑著,想要大聲叫出這句話,然而身體卻全沒有力氣,只有在胸口,在心中,他大笑著歡呼:「我回來,我終於回來了……」
他知道雲起以及周圍許多同窗跟老師都十分地擔心他,怕他會死,事實上方才他的確也是瀕死了一次,但是,景正卿卻無懼,因為在此刻他深知,他回來了……他不會死,他一定都不會死!
雲起不明白,不明白景正卿唇邊那個笑是什麼意思,起初他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沒可能在受了這樣的重傷之後,正卿還會露出那樣釋懷似的笑容……可是他明明就是在笑。
雲起隱約聽明白他叫自己不要擔心,但是雲起又怎會不擔心?
太醫終於匆匆趕來了,把景正卿抬入室內,經過一番辛苦功夫,終於將他胸口的利箭給拔了出來。
景正卿一聲不吭,渾身的冷汗卻濕透了衣衫,太醫們驚心吊膽之餘,無不紛紛讚賞這少年的悍勇。
而在外頭,有些跟景正卿相好的學子,一方面密切地關注他的情形,一邊把那失手射錯了箭的同窗捉拿住,齊聲質問,有人就欲動手。
那人慌張不已,抱頭道:「跟我無關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是對準箭靶,旁邊不知是誰碰了我一下,我才身不由己轉了身,失手射中了正卿的,我真不是有心的……」
景正卿熬過了拔箭之苦,太醫們給上了上好地金瘡藥,見情形還算穩定,便將景正卿小心翼翼地護送回景府。
雲起一路隨行,護送景正卿進了內室。
家裡蘇夫人聽了消息,已經暈了過去,景睿急急地從衙門趕回來……正在圍著探看,外頭卻有人說:姑老爺帶著表小姐來了。
景睿正渾身冰涼,聽了這個,也顧不得起身跟衛淩客套,只是木木然然坐在椅子上。
衛淩抱著明媚進來,明媚雖醒來,身子卻依舊無力,全靠衛淩抱著……一路進了內室,也來不及避開人,直到景正卿床前。
明媚望著床上臉色發白的景正卿,試著喚道:「景正卿……」
本來一動不動的景正卿,眉頭微微蹙起,便緩緩地睜開眼睛。
四目相對,明媚仔仔細細看著他,只覺得渾身汗毛倒豎:「是你嗎?」細細弱弱地聲音,問道。
景正卿凝視著她,忽地重又展顏一笑:「明媚,自然是我啊。」
明媚眼中的淚吧嗒吧嗒掉下來,看看他胸前裹著的紗布:「疼麼?」
景正卿直直地看著他:「不疼,你的傷呢?疼不疼?」
明媚道:「已經好了……」
——她的傷,都是他替著疼過來的,如今這一箭,也是他承受了的。
明媚皺著眉,只是落淚。
景正卿方才不言不語,就是為了保持體力,他似乎預知她會來看自己的……他得留著力氣跟她說話,令她安心。
景正卿暗中吸了口氣,胸口隱隱地疼著,吸氣也無法用力。
景正卿小聲說道:「你能醒來,又來看我,我很高興……明媚,你放心,我很快也就好了,你別哭啦。」
衛淩抱著明媚,此刻聽著這熟悉的話……倒像是那天晚上回城途中在車內「明媚」叮囑「景正卿」的話,如今卻赫然又倒轉過來了。
衛淩見明媚哭得眼睛紅紅,便掏出帕子細細地給她擦拭。
明媚卻抬手,向著景正卿探去。
衛淩知曉她的意思,忙抱著她伏低身子。
明媚抬手,在景正卿臉上摸了摸,又去摸他的手。
景正卿手順勢一握,握住她的小手:「你跟姑父回去吧,好生養著,等我好了,就去看你。」
明媚感覺他的手微涼,卻堅定地握著她的手,便含淚一點頭:「你一定要好起來。」
景正卿複又微笑:「這是自然了。」
衛淩見了兩個小的如此情形,什麼也不說了,長歎了聲,只對景正卿道:「正卿,你好好地休息,我先帶明媚回去了。改日再來看你。」
景正卿這才轉開目光看向衛淩:「姑父,一向讓你擔心了……」
衛淩不是很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便一點頭,抱著明媚站直了身子。
景正卿兀自握著明媚的手,隨著她的手抬高,不得不放的時候,才依依不捨地鬆開。
此後,景正卿足足養了半月,傷口才算癒合。
在此期間,明媚在衛淩的照料下,身子也很快恢復如初。
因為被劫之事,衛淩生怕再度節外生枝,便不許明媚再去書院,明媚好不容易適應了書院的生活,忽然如此循規蹈矩起來,還真有幾分不習慣。
幸好景正卿身子恢復了,便時常來看她,加上雲起、葉若……才不至於太悶。
明媚因陰差陽錯的緣故練了幾分武藝,在箭術之上更是頗有點能耐,不願就此荒廢,她倒是知道衛淩不喜歡女孩兒家舞刀弄槍,但是弓箭不同,不需要揮拳舞腳就可以練習,便叫景正卿給她備了一份弓箭,閒暇時候,就在家裡頭亂射。
衛淩無意之中看到了,大驚,但看明媚樂在其中,便由得她去了。
時光荏苒,轉眼之間,數年又過。
在這段日子期間,發生了幾件大事。
頭一件,便是景正卿在十三歲那年,於書院的學試之中拔尖而出,同一干選拔留職的同窗又在書院特訓了一年,便被司武衙門挑了去,雖然只是十四歲,便已經官任七品點檢校尉。
又一年,雲起便也跟著去了,真真是焦不離孟。
在這一年裡,又另有一人來到京內,卻是之前被衛淩送往少林的衛宸。——衛宸到京城這一年,距離明媚上京的那一年,正好是三年時間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