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佳色
景正卿在祠堂裡頭,從中午跪到晚間。期間景睿還特派了小廝前去「監視」,不許二爺偷懶。
幸好闔府上下都很喜歡這位能說能笑又能幹的二爺,有些小廝又刻意地巴結,因此全沒有虧著景正卿,有茶有水,也有飯吃。
將近晚間,景正卿算是脫了困,先去拜見景睿,告一聲兒自己出來了,景睿見他老實跪了半天,氣也消了,呵斥兩句便放了他走。
景正卿從父母的院落出來,再偷懶也是跪了半日,身子略覺得乏,正想回去歇息,忽地見前頭有個小丫鬟招手,卻正是沖著他。
景正卿見這情形,便踱步過去,那丫鬟望著他抿嘴笑:「二爺跪完祠堂了?」
景正卿認得她,便笑:「我當是誰,你是大姐姐屋裡的。」
小丫鬟仍笑:「二爺還記得我。」
「你在這兒幹什麼?」
「我在這兒等二爺,我們姑娘說,二爺從老爺房裡出來,就攔下你,讓你過去,說是有事。」
景正卿便問:「有什麼事兒?」
小丫鬟道:「姑娘沒說,橫豎二爺過去就知道了。」
當下,那小丫鬟同景正卿便往玉姍院子去,玉姍是大房的小姐,走了一刻鐘才到她那院落。
這一重院落,牆角種著許多紫薇花,月光升起,燈籠搖曳,月影燈光之下,十分漂亮好看,景正卿來過許多次,目不斜視走到門口,便聽門邊有人通報:「二爺來了。」
裡頭有人笑了聲:「快進來。」
景正卿邁步進去,面前一個丫鬟垂手笑臉相迎,景正卿一點頭,熟門熟路地拐進右手邊裡屋,果真見玉姍坐在桌邊兒,正看書呢。
景正卿忙上前行禮,玉姍把書擱了,上下一打量:「跪完了?」
丫鬟拉了凳子出來,景正卿也不客氣,自坐了,丫鬟們便又捧了茶點上來,景正卿也喝了兩口茶:「怎麼我一跪,滿府裡都知道了?」
「你這叫……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玉姍掩口笑,一揮手,丫鬟們便退了出去,玉姍把面前那碟兒點心往前推了推,才又道,「這次是為了什麼?聽聞你惹怒了二老爺?」
景正卿道:「也沒什麼,我父親那性子……不提也罷。」
玉姍見他不說,便斂了三分笑,景正卿拈起一塊點心吃了:「還是姐姐這屋裡的點心好吃。」
玉姍道:「不是誰都能吃的,是我特意叫人做了給你吃的,只可惜我這心意是白費了。」
景正卿驚詫問道:「這是何意?」
玉姍似笑非笑:「你都不跟我說實話,可惜……我這裡有一件要緊的事,本是要說給你,讓你提防的,你既然如此,那我就……」
景正卿笑道:「究竟是什麼?好姐姐,你要把我急死了,我又怎麼不跟你說實話了?」
玉姍看向他的眼睛,忽地問道:「你老實跟我說,你這一次跪祠堂,是不是跟明媚丫頭有關?」
景正卿吃了一驚,不知她怎麼知道了,然而還是得咬緊牙關的,於是便徉笑道:「這話從哪裡說起來?」
玉姍道:「你能瞞得了別人,瞞不過我……你只說是不是?」
景正卿便又正經說道:「這個姐姐卻是猜錯了。」他有心隱瞞,就把跟蘇夫人說的那套又給玉姍講了一遍。
玉姍聽罷了,思忖了片刻,不言語。景正卿問道:「姐姐方才說有一件要緊事,卻不知是何事?我都把情形跟姐姐交代了,姐姐總該也給我說一聲?」
玉姍聽他問,才笑道:「既然跪祠堂的事兒跟明媚丫頭無關,倒也罷了……只是,我好奇了,那丫頭既然能在二老爺跟前替你說好話,怎麼背地裡,卻想方設法地要算計你呢?」
景正卿越發吃驚:「明媚背地裡算計我?我不明白。」拜她所賜剛去跪了祠堂,然而聽玉姍這意思,卻好像是正在「算計他」,景正卿一驚之餘心中苦笑:「妹妹啊妹妹,你就這麼記恨我呀!」
你當玉姍怎麼會說出這句話來?原來,自景正卿被景睿罰去跪祠堂,不到晌午,闔府也都傳揚遍了。
明媚自也聽說了,她心裡有數,只不言語,也不讓玉葫多嘴。
玉葫因進了景府,真真覺得處處都美得如畫一般,因此她陪著明媚回來之後,剛伺候著要吃中飯,聽到外頭傳說二爺被罰去跪的消息,這丫頭樂不可支,等明媚吃過了中飯,中午休憩的功夫,玉葫自個兒便順便跑出去各處遊玩去了。
而老太太那邊,先頭也給了兩個丫鬟過來,幫著伺候。明媚知道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便也收了。
玉葫不在,明媚又在午睡,外頭從老太太房裡撥來的兩個丫鬟,一個四喜,一個五福,便開始低低磨牙。
四喜便說:「外頭這大太陽,那位玉葫姐姐倒是好興致,偏要跑出去玩,也不知有什麼好玩兒的。」
五福笑:「你管她?聽聞她們原先是從個極偏遠的小地方來,自然是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咱們府裡的景致自然也比別的地方好,看花了眼也是有的。」
四喜哼道:「說起來……老太太對這位表小姐倒是好,竟然一氣兒把你我都送了過來伺候,府裡頭的小姐也沒這樣待遇。」
五福道:「可不是?表小姐生得天仙一般,也怪道老太太喜歡。」
「你懂什麼?表小姐雖生得好,卻比不上當初的小姐,照我看,老太太哪兒是疼外孫女,疼女兒是真。」
「說起來我真不懂,咱們小姐原先那樣的人物,怎麼只嫁了個知縣?」
四喜緊緊閉嘴,沉默了會兒才說:「你要死,偏提這個,別再說一個字,免得給人聽見了惹禍。」
兩個人停下來,打量周圍無人,才鬆口氣。四喜歎道:「這都是命,你看你我,在老太太身邊跟了許久了,本以為……有個盼頭,忽然間平白無故來了個表小姐,你我也給送了過來,以後還不知怎麼樣呢。」
五福說道:「老太太那麼喜歡表小姐,將來,或許給表小姐許個好人家,到時候我們未必不能跟著沾光。」
四喜如不屑般哼了聲:「我看是難了,老太太雖喜歡,但說句不中聽的,老太太終究有一日就……到時候表小姐依仗誰?她的出身也就那樣,要嫁,恐怕也嫁不到什麼公侯之家裡去……」
五福呆了呆,四喜歎道:「故而我說,我們跟著表小姐,倒不如仍舊跟著老太太……」
正說到這兒,忽然間聽到腳步聲急促,兩個人忙住嘴,卻見院門口一人跑進來,雞飛狗跳地往這邊來。
四喜一看,笑駡:「瞧,原來是她。」
五福站起身來:「玉葫姐姐,你跑得這樣急做什麼?」
玉葫略站定了腳:「也沒什麼,我想起姑娘的藥還沒吃,所以回來了。」
一說到這裡,五福忙道:「才說了會兒話,讓小丫鬟看著,我去後面看看怎麼樣了。」她起身去看,這邊玉葫已經進了裡面,四喜正要進門,忽地聽到裡頭明媚低聲道:「你瞧你一頭汗,打哪裡來?」
四喜一聽:這聲音極為清醒,不像是個昏睡的,難道方才她們在外頭說話,裡面表小姐都聽到了?四喜當下渾身僵了,不太敢進門。
此刻裡頭,玉葫站在床邊,見無人跟進來,便低聲說:「姑娘,你不知道,我方才在外頭玩,看到……看到些不該看的。」
明媚一怔:「什麼?」
玉葫湊近明媚耳畔,低低說了幾句話。明媚說道:「當真?」
玉葫說道:「可不是?我尋思著若是給他們知道我在偷聽,恐怕會對姑娘不好,於是趕緊兒地就跑回來了。」
明媚聽了這話,覺得玉葫像是比之前明白了幾分,便點頭笑道:「你倒是會替我想了。」
玉葫得意:「我是最忠心護主的……」
明媚本沒往別的地方想,聽到一個「忠心護主」,忽然一皺眉,這沉思之間,心底就浮現出一個計策來,挑唇一笑,便叫玉葫:「你過來。」
明媚在她耳畔低低說了幾句,玉葫驚道:「真的要這樣兒?可……」
明媚小聲說:「你只照辦就是了,快去吧,看看他們可還在那裡不曾。」
玉葫見明媚說的篤定,當下有了幾分底氣:「好,我聽姑娘的!」於是轉身又出門,剛出裡屋,就見四喜站在門口,面色幾分尷尬似地。
玉葫跟明媚先前只是小聲說,倒不怕她會聽見,兩人一照面,玉葫便又出門去了。
玉葫離開院子,順路往前,過了一重回廊,便看到幾座房屋,因是正午,格外僻靜,玉葫慢慢靠近,果真聽到裡面有人說話,一個道:「我說了這半天,你怎地偏不聽?你真要鬧出事兒來,讓我跟你哥哥也沒臉?」
有個略沙啞的聲音回答:「我看你就是怕卿二哥罷了,還有那個大房裡的昌三嫂子,憑什麼卿二哥在外頭花天酒地的都不管,我不過是跟一個丫鬟胡鬧罷了,一個個就不依不饒地,先前那三嫂子指著我的鼻子罵呢,我雖比不得卿二哥身份尊貴,是姨娘養的,可也是老爺的種,憑什麼她一個大房的三少奶奶要這麼罵我呢?你是我娘,當時也不見你幫著我,如今她走了,你倒揪著我罵個不停,我不服,我不服!」
這裡頭說話的,自然正是二房這邊,景睿姨娘所生的三公子景正輝了,先前景正卿把明媚攔下,差點被朱三少奶奶撞破的時候,朱三少奶奶就是前來擺平此事的,如今三少奶走了,娘兒兩個卻鬧起來。
景正輝的娘齊姨娘本來想息事寧人,順便教訓兒子學好,沒想到兒子從小是野馬的脾性,一說他,反而尥起蹶子來。
齊姨娘大怒:「你說什麼!你怎麼不說自己不爭氣?才會讓景正卿得意?你以為你娘我不想揚眉吐氣?你但凡在老爺面前吃香一些,我也不至於對昌三家的忍氣吞聲的!」
景正輝道:「這個你別怪我,若是能爭氣我早爭氣了,哥哥比我大那麼多,也是你生得,怎麼也不見他爭氣,現在卻把念想放在我身上?老爺不待見我,也未必是我的不是……因我不是太太養的才是真。」
齊姨娘氣得不知如何是好:「小畜生,你說什麼!」
景正輝又說:「卿二哥因是太太養的,外頭多風光,他跟些王爺大官兒們鎮日吃酒嫖~妓,也不見人說,反而有人誇說他風流灑脫呢……到我這裡,弄個丫鬟就成了下作了?」
齊姨娘氣得抖了抖,才說:「行了,嫖什麼妓!越說越不像話,你也小聲點,留神給人聽見!」
景正輝嘴硬說:「我怕誰聽見?我偏不……」雖是如此,聲音卻低了不小。
玉葫聽到這裡,掩口一笑,覺得時候差不多了,便叫道:「二爺,卿二爺!你站在那樹下幹什麼?站這半天留神犯了寒氣!看你的臉色很不對呢!」
玉葫叫了這一嗓子,急忙鑽到花叢裡躲起來。
這一刻,屋裡頭鴉雀無聲,隔了會兒,一大一小受驚馬似地跑出來,正是齊姨娘跟她兒子景正輝。
兩人面色如土,齊姨娘看了看周圍:「方才……卿二爺在這兒?」
景正輝咽了口唾沫,方才的驕縱也不見了:「娘,方才我們的話給卿二哥聽見了,他、他一定會不高興……會不會找我的晦氣?」
齊姨娘咬了咬唇:「必然是他把這兒走聽見了……他不是在祠堂裡跪著嗎?怎麼會又跑出來?」
景正輝又氣又怕,說:「一定是那些奴才私放了的,好哄騙父親!」
齊姨娘拉住景正輝:「行了,他已是走了……我們、我們先進去。」
玉葫看兩人重退了進去,她掩著口,躡手躡腳地就跑了個無影無蹤。
而與此同時,就在不遠處的假山之後,玉姍手中持著一柄摺扇,把這一切看了個明明白白。
丫鬟捧了茶上來,見她站著,便問:「姑娘站在那兒做什麼?」
玉姍笑道:「看好玩兒的……有只黃雀撲棱著,要算計捕那螳螂呢。」
丫鬟驚奇,過來瞅了瞅,道:「奴婢怎麼沒看見在哪?」
玉姍扇子抬起,遮著唇邊嫣然巧笑:「等你看?早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