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長考
第三星省的星空是幽靜而廣袤的。它距離銀河中心更接近一些, 因此天空中那條星河仿佛碎裂成無數浪花, 在天空中安寧地閃爍。
維爹和泰倫站在陽臺上, 起初兩人都只是安靜,後來維爹開口挑起了話題。他們便略微聊了聊過去和現在的事情,有時只是家中瑣事, 有時也會說些社會新聞。
維爹是朱雀帝國出身的人,而且從心理學畢業。他不常用刻意使用他的淵博知識來分析一個人,但那些知識毫無疑問已經成為了他思維的框架和骨血,他幾乎是本能地就在看每一個人的生活習慣和性格特徵。
好吧,他可能這一次有那麼一點點刻意, 他也擔心自家的傻兒子會栽進無底洞裏。
維爹:ˊ_>ˋ養個傻兒子我也不容易啊。
但是這一次維爹遇到了無解的難題。
雖然, 泰倫並沒有刻意的躲避或者下意識的抗拒——他是很放鬆的, 甚至愜意地靠在欄杆上,隨意地與他進行漫無目的地閒聊。
但是泰倫同時也是異常神秘莫測的, 他就算在最閒適的自我表現過程當中, 也沒有任何好惡、習慣可言。
一般來說, 性格特徵就好像一個人的指紋, 先天就有,且隨著後天的成長逐漸清晰,理論上倒不一定是絕對獨一無二,但是世上有兩人可以完全相撞的概率接近於無窮小,小到現實中基本不可能。但是,又有一種人,他們會因為特殊目的而刻意磨平自己的指紋,確保自己不留下任何痕跡。
——對維爹來說,泰倫就仿佛是這種人。他沒有辦法定位、追蹤、分析這種人。
維爹意識到,他過去對泰倫的所有瞭解都來自維克多,而維克多之所以能瞭解,是因為泰倫願意,僅此而已。
泰倫知道維爹在試探自己,但他並沒有豎起太強的防備。
從前也有很多人曾經經受過很專業很刻苦的訓練,專門用來試探刺客大師的喜好,當然他們統統都大敗而歸——說起來很欺負人,但是心理學這門學科,是魅魔這個種族的先天天賦。
在泰倫幾百歲的時候,他的這方面知識已經完全足夠他成為博士生導師,然後桃李滿天下了。
刺客大師沒反過來把維爹的性格給全素描出來,已經算是有意在克制自己了。
沒辦法,這是小可他爹。
——老丈人在旁敲側擊,女婿敢有意見嗎?
——完全沒有。
兩個男人的內心同樣滄桑地歎了口氣,仰望星空。
維爹:我能怎麼辦,我也很絕望啊……
過了半晌,維爹叼起了一支電子煙,以一種和維媽一模一樣的姿態吸了一口,說道:“馬上過年了,你們明年是什麼打算?”
泰倫說了國賽的事情,又說他準備和小可找個合適的地方定居一年。
維爹問這個問題就是想聽到他對未來的規劃裏有維克多,聽完稍微放心,又問:“你對電子競技是感興趣,還是作為職業在打拼?”
他不覺得泰倫會對個人榮譽感興趣,因為可以不動聲色地抹掉“指紋”的男人,所追求的東西一定非同一般。
不過,他又失算了。
泰倫說:“我要的是一席之地和話語權。”
維爹吃了一驚,他覺得自己猜測出來的形象輪廓又一次被擊碎了。
泰倫很坦然,說:“我知道您在如何想像我,那不是很正確。我過去行走於黑暗,但我不侍奉黑暗;我曾經隱瞞姓名,因為值得敬畏的不該是一個姓名,而是有力量的話語;我不常走出來領取榮耀,那是我沒有這個需求——我為光明服務,所以我寧可融化在這光的影子裏。”
這段話隱喻太多了,維爹大概猜測了一下,忍不住輕輕吸了口氣。
他覺得自己在面對一個深不可測的謎團,問題是他確實不敢繼續多問下去了,他接著想到泰倫剛進行過的意識投射手術、甚至他剛申請過的新公民身份,突然發現:這妥妥兒是某個剛剛棄暗從明的可怕黑道人物吧!!
朝陽聯盟的生命週期其實還不長,偌大版圖中還有整整兩個星域版塊仍然處於自治當中。以維媽的政治身份,他們其實也經常接觸一些不可言說的人物,這種人物……完全符合維爹曾經做過的人物素描!也完全對的上“沒有指紋”這種不算特徵的特徵!
無數觸目驚心、驚險刺激的黑色橋段正在維爹的腦海中翻滾——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也確實沒猜錯。
維爹忍不住問:“你確定不會再回到以前的……工作?”
泰倫想了想,很輕鬆的說:“現在?養家糊口吧。維克多是個有理想的小孩,他這一路走到哪里,就在改變哪里。他身上有著所有我曾經期待過的光明,所以我願意為他站出來爭取更多話語權。”
維爹:“……”所以我們家小可是不是不小心普度眾生了一下,感化了一個什麼可怕人物回來?!
泰倫眼帶笑意,又說:“維克多就是我目前的工作動力。在遇到他之前,我從不覺得我做的任何事值得崇拜;在遇到他之後,我才開始想要達成最高的榮譽;除了他之外,我從未因為任何人的崇拜感到高興過;接受他之後,我也從未後悔過一秒時間。”
為了看到那樣全身心投入的崇拜目光,他很想繼續打穿國賽,把獎盃捧回來給維克多玩。
兩人繼續在陽臺上稍微聊了一會兒,這回是維爹刻意在避開和過去有關的話題。
泰倫又跟老丈人說,他需要十天時間徹底安靜地沉思。
維爹表示完全同意!他也是這個理論的支持者,他覺得做人生重大決定前,最起碼要有徹底的思考才行。
他的想法倒確實和精靈族的傳統不謀而合,泰倫也沒有解釋,就跟他一起回屋。
但是,一聽這個消息,維克多非常不高興!
維克多:“為什麼?!爹地你做了什麼!”
維爹:“……”這次真不是我幹的!
維克多用委屈的目光進行沉默的控訴:我知道是你!爹你是我們家最腹黑的人了,又玩心理又搞學術的,分開十天進行沉思什麼的——一聽就是你的風格好嘛!!一定是你威逼我家老古董這麼做的!
維爹用更委屈的目光瞪著兒子:你未婚夫的道行比我還高深!!真的!是真的!你爹我才是那個需要安慰的人!
維克多的目光轉為懷疑:我,不,信!我家老古董根本就是雪山上的白蓮花兒,最萌最純潔了!
維爹沉默了一會兒,把眼淚吞回肚子裏,忍辱負重地背起這個鍋說:“沒的說了!你們給我分開十天。”
十天其實很短。
泰倫靜坐在室內,偶爾出去漫步。
和過去千年的時光一樣,他是個非常有韌性、內心強大到冷血的人。
剛度過三天左右,他就已經重新回到了自己幾年前的狀態,冷峻、沉默,完美無瑕地融入在人潮如海當中。只要他不願意,沒有人可以發現他的光彩,沒有人能夠接近他、瞭解他。
他可以繼續就這樣度過一生;他甚至完全可以催眠自己,忘記自己曾經遇到過維克多;他也不需要更多榮耀,那對他而言就像落在衣襟上的花瓣,只是偶遇的美麗之物而已。
無欲則剛,這是他的強大的一部分。
……
但是十天過後,泰倫還是乖乖地回到了維克多的家門前。
他決定對自己好一點,因為十天過去了,他意識到自己並沒有笑過任何一次。
——這太慘了,尤其和之前跟維克多一起秀恩愛的時光對比,簡直孤苦伶仃,看得人同情得想掉眼淚。
門被維爹打開了,後者一臉憔悴。
泰倫說:“我來接維克多了。”
他向室內看過去,見到同樣一臉憔悴的維媽在抽煙,維媽滄桑地說:“快把你未婚夫領走!領走!”
刺客大師一臉茫然,看見客廳裏面的牆上、桌上、天花板上貼滿了演算紙,須臾從臥室裏飛一樣跑出來他的可,咣地撞進他的懷裏。
維爹臉色發綠地揮著手說:“帶、帶走吧……別領回來了……”
泰倫心想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難道這十天維克多過得比他還要孤苦伶仃?
回去的路上維克多就蹦躂著交代了。
十天時間,維克多做了一整套研究,給他爹媽灌輸“為什麼訂婚的夫夫天天在一起對社會最好”,期間使用了理論建模、市場調研、資料分析、邏輯推理、過程模擬等等方法,動用了三台超級電腦、兩個高級AI總計超過兆京級別的運算能力,再通過圖像、視頻、報告、論文等種種載體,面面俱到地將該課題完美彙報了三遍。
維爹&維媽剛開始還在笑“哎呀我們家出了個小書呆”,好笑地等著維克多出報告。
等到第一次聽彙報的時候,聽到一半他們已經齊齊呆若木雞;第一遍聽完,他們對臉懵逼:聽著怎麼這麼有道理?這就是專家級別的忽悠能力嗎?
第二遍聽完,兩個人已經雙目呆滯地一起抽著電子煙,陷入了生命的大迷茫:當初是誰TM同意兒子去讀三個學位回來的?
等到維克多聚精會神地講第三遍——一個更詳盡、可行性更高的版本,維爹、維媽已經癱軟在沙發裏,感覺一張嘴魂魄就會飛出來。
到了最後這天,二老一直在等泰倫出現,並且感到自己開口就能滔滔不絕地說出無數“你們夫夫倆天天在一起對這個社會有好處”的完美理由……在這個課題上,他們已經學習功底無比扎實了,全身心拜服這一套完美無缺的學術理論,並請求泰倫趕緊將他們兒子給帶走——沒事不用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