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我有想過你可能會使些手段,但從來沒想過會是這種手段。”韓士舒苦笑,也許在他心裡總存著一份小時候的美好回憶不曾褪色——小小的自己在仰望敬愛的兄長之時,一旁還有一位令人敬畏的哥哥,他目光如清,一派儒士風範,把自己高高抱起的時候,臉上會露出與其年齡不相稱的愉悅笑容。
“什麼手段?綁架?暗殺?要脅?”上官亂冷冷的視線跟他手上的利刃一樣,銳利無情。“你以為我是不會做這些事情的人?你以為治理一個國家光憑仁義禮制、法紀規範就可以了?”
上官亂像在睥睨無知小兒般睥睨著韓士舒。“我十四歲連中三元,狀元及第,開始輔佐少年天子,那時他才十歲,十歲的小皇帝合該是頑皮淘氣,整天和小太監玩遊戲鬥蛐蛐,爬上爬下掏鳥窩的年紀,他卻不一樣,小臉小眼睛正經嚴肅,身上沒有一絲奶氣,他看著我,問我,汝為可依之臣嗎?”
往事讓上官亂低笑了幾聲。“這麼小的毛孩子,他能分辨什麼是可依,什麼是不可依?才登基三年,國事都是父親在操辦的,他連玉璽都沒看過長什麼樣子,心裡卻已有了一國之君的自覺,他已經不會哭鬧,已經不會喊累,也不會吵著要出去玩,他拚命的讓自己長大。”
韓士舒虛弱卻出神的聽著,哥哥小時候的事情他從不提及,韓士舒都是從別人那裡第二手第三手的聽來,他知道哥哥撐起一個國家不容易,但那份不容易從梢哥口裡說出來,份量格外沉重。
“你什麼都不知道,那時雖有我父親上官震把守朝廷,暫時穩住局勢,但中央以外的各省鄉縣村十之八九都是無法無天的狀態,各地方儼然自成一國,不聽號令,每年當繳的稅糧是貪瀆泰半之後,再敷衍繳上剩餘的,而這樣的枉法之事卻層層過關,無人聞問!”
上官亂漫不經心似的反手將短劍橫在自己的後頸,用力到甚至滲出點點血絲。“他面臨的就是這樣的亂局,皇帝的頭懸在利刃之下,皇朝的安危立在懸崖邊上,而覆滅往往就在頃刻之間。”
“上官家只有稍有不忠,取而代之改朝換代是再容易不過了,他卻端著小臉認真的問我,我是可依之臣嗎?”憶起當年的景象,上官亂的臉色有瞬間和緩許多。
“爾後數十年,我在朝陽殿上披堅執銳,為他蕩平所有阻礙,整頓所有貪官汙吏,拔除所有不肖異己,統一政權治權,讓皇令聖旨所到之處,百官萬民遵行不移。”上官亂轉過身,直直的看著韓士舒。“我什麼事情都做了,什麼手段都用上了,該殺的不該殺的,該動的不該動的,該留下的不該留下的,只要會威脅到他的人,我通通都沒有放過。”
上官亂嘴角勾起詭異的微笑。“王爺,我是忠臣嗎?還是佞臣呢?我權傾天下,皇帝每一道詔書都經過我手,內容是我擬的,皇令是我建議的,十幾年來,他宵衣旰食,我憚精竭慮,好不容易,國庫充盈了,百姓富足了,國家強盛了,耀初人才濟濟,能臣名將同聚一殿,眼看大好的未來,將名留青史的聖君之治即在眼前……”
上官亂閃爍著異樣光芒的雙目落在韓士舒身上。“他卻說這一切都是你的。”
“憑什麼?憑什麼呐?”上官亂語氣分外輕柔,卻恐怖的讓人不寒而慄。
韓士舒鎮定的說:“若現在說此事非我所願太矯情了,我不辯解,只是哥哥給我的,我會一肩承擔,因為這是哥哥的願望。”
“哼哈,他的願望!?”上官亂冷嗤。“是你自己的願望吧!你身為耀初唯一的王爺已享受諸多特權,居然無恥的連自己子侄的皇位都想沾染,你當我真的不敢對你怎麼樣,你當我會忌憚你的身份地位而任由你興風作浪,你當皇帝之位只要先一屁股坐上,天下就為你所有?”
上官亂揮手將短劍擲向韓士舒,劍尖分毫不差的沒入韓士舒頸側旁一公分的位置。
“不要妄想,群臣百官沒有一人站在你那邊,惜王黨和那些騎牆派都被我收拾了,他可以繼續執迷不悟,強下皇詔讓你登上皇位,但我保證你登上皇位的那一天,就是天下大亂、你人頭落地之時!”
多言無用,韓士舒疲憊的閉上眼睛,梢哥身上傳來的濃濃煞氣,證實他不是跟他開玩笑的,綁架、要脅和要殺他都是認真的。
上官亂見韓士舒闔上眼,哼了一聲。“你最好祈禱這束髮可以讓他回頭,這樣你苟活的時間可以再延長一些。”
要不不做,既然做了,就要做絕,永除後患!這就是讓上官家屹立百年不倒的行事風格,上官亂沒有傻到若韓士真同意立安王殿下為太子,就放回韓士舒,一時是威脅,永遠都是威脅,這個人,必須死。
“皇兄身體不好,你不要刺激他。”他擔心皇兄一看到他的斷發,急氣攻心,病情會惡化。
上官亂寬袍下的身軀微微一震,但隨即恢復正常,他知道那人病了,但韓士舒這樣一說,胸口還是有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滯怨之氣,那人瞞著自己多久了,躲著自己多久了,即使在中秋晚宴上他也刻意回避,只喝了一杯酒又說了一些無關痛癢的話,明顯故意忽略。
哼,他不信當他親手捧上他寶貝弟弟的首級時,他還能無視自己,上官亂眼底的瘋狂之火燃燒的更加熾盛,他受夠的他的排拒,更憎恨他的背叛!
你為朕的可依之臣,為朕創造盛世!
諾!
約好了喔。
諾!
你是朕心目中唯一的國相,朕只信任你,你永遠不可以背叛朕。
諾!
子梢,私底下朕就這樣叫你,上官上官的喊起來好像在叫你家的老頭。
諾!
往事如煙,卻歷歷在目,那人都忘了!
上官亂眼角陰沉的瞥見韓士舒露出衣擺的腳只,左腳腳踝的部份似是傷了,腫脹的幾乎快跟小腿一樣大,他蹲下身,拉下白襪,裡頭整個已烏黑充血,應該是劇痛難忍。上官亂盯了傷處一回兒,又看了韓士舒一回兒。
“受傷也好,跑不了。”惜王的倔強倒是與那人同,受傷的時候也是死活不吭一聲。
“梢哥……”韓士舒努力睜開愈發沉重的眼簾,近距離直視著要殺他的上官亂,氣虛卻無比嚴厲的警告:“……你想做什麼我不管,你想使什麼手段我也不在乎……但只有一點你要記住,你若敢傷了哥哥分毫……哪怕只有一丁點,我都不會原諒你!”說罷,他像是用盡僅有的一分力氣,只能垂下頭低低的喘息。
上官亂冷冷笑了出來,道:“王爺的兄弟情深,演得真夠到位,不愧是愛看戲的戲迷。”他站起身,拍拍染塵的衣袍,逕自走出柴房。
商渠站在門外不遠處,看見上官亂出來便走過來。“國相大人。”
你們說了什麼?
商渠想問的話,最終還是沒問出口,他目光複雜的瞥了一眼柴房的方向,低下頭,內心纏著無解的死結。
“東西到手了,走吧。”一把很好認的枯發。
“國相,給王爺換間比較舒適的房間應該沒關係吧,怎麼樣柴房都太過份了。”商渠這話並非徵詢,而是結論。
上官亂頭也不回的往前徐步。“這點小事,隨便商君安排。”
他,該去逼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