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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邸》第15章
第15章 倒楣

  終於得償所願,賀緘見好就收,並未將這個消息第一時間分享給湯媛,那只會激怒徐太嬪。

  然而心裡頭卻是格外好奇湯媛的反應。

  或許害羞卻又安然接受,也或許氣得跳腳?

  但不管哪一種,想必都很有趣。

  其實前世,他與她時常見面,只不知為何話卻說的極少,可自從被她窺破了愛慕馨寧的秘密,兩個人的關係竟心照不宣的升溫,他往往下意識的關注她,甚至還主動上前攀談。

  好可愛的女孩子,笑起來的時候仿佛有什麼法力,立時就能感染的人心情莫名輕鬆。儘管他不能對外承認視一個奴婢為朋友,可心裡早已這麼認定。

  當得知她即將被塞給賀纓,他簡直夜不能寐,感覺像是有什麼珍貴的東西要被旁人拆封盡情享用。恰逢她也在為上回他胡言亂語的行徑生氣,他便借機四處奔波,擺平此事,最終賀纓沒要她,換成一位姓秋的宮女。當時媛媛很感動,立即與他和好。

  見她那麼感動,他心口也熱乎乎的,忍不住想戳戳她,低聲勸說掌寢其實是個很有前途的差事,況且她不也挺喜歡……馨寧的。誰知這竟惹惱了她,一言不合又翻臉,也不知誰慣得她一身臭脾氣。他也是惱羞成怒,紅著臉道:不做便不做,自是有大把的人排著隊呢!

  真是個玻璃心少年。

  哦,玻璃心是媛媛教他的詞,大意是指心理脆弱的人。

  最終兩個和好了還不到半日的人又鬧掰了。

  他隔日便忘,照常找她說話,誰知她還上勁了,不僅故意躲避他與馨寧,還對他愛撘不理。氣的他……他在長春門附近堵了她,忍恨含羞的與她道歉,保證再不敢說那種登徒子的話。她垂著眼,抿抿唇,聽了半晌才點點頭,算是答應再次和好。

  她那委委屈屈又不得不答應的小模樣狠狠擊中了他狂跳的心臟,忍不住摸了摸她腦門,輕聲道,「媛媛,你真乖。」

  可他怎麼也把握不好對待她與馨寧的尺度,往往弄反了。長此以往,心力交瘁,平生第一次動了放棄的念頭。太后卻偏偏在那段時間病倒,馨寧孤弱無助,也跟著病了。這個女孩子曾是他最喜歡的人,又對他有恩,無論如何他都有照顧她的責任。

  那之後馨寧漸漸變得格外依賴人,眸光亦是欲語還休,男人的直覺告訴他只要稍稍用力捅破一層紙,她將屬於他。

  他一時糊塗了,不可否認這很有誘惑力,可一見著媛媛又什麼都忘了。

  直到臨近出宮開府,不知媛媛發什麼神經,竟擅自為他準備了一場表白儀式。

  當時漫天煙花星光璀璨,星光下濃豔的玫瑰,馨寧義無反顧投入他懷中,他一時也……說不清是何滋味。

  反正人總要成親,對比外面那些仿佛戴了面具的大家閨秀,他還是覺得馨寧好,便緊緊擁住她,目光卻四處尋找,不見媛媛身影。

  這讓他格外失落,直接導致離宮前一晚又找她吵架。

  那次他是真的惱羞成怒,試圖親她,被她一嘴巴抽歪。他憤恨道:你就在宮裡老死吧,莫想我再管你一回。

  她是怎麼反駁他的,罵他噁心,臭不要臉!

  放……放肆!

  他也是氣瘋了,竟將她丟在錯綜複雜的箭亭石林。

  若非念在太嬪的面上,這樣好的機會又怎會輪到她,真是不識抬舉!可是氣歸氣,那時不知怎地,他又鬼使神差的折回去,想著再勸她幾句。

  卻見到了悔恨終身的一幕。

  淺碧色的輕紗被風雨鼓揚翻飛,那湘妃竹簾半卷的幽暗亭中,露出媛媛一雙粉白纖細的小腳,不停蹬著地面。

  她發出支離破碎的哭聲,卻很快又被人盡數吞沒。

  當時他腦子就懵了,撲過去拉開她身上的男人,當頭就是一拳,對方吐了口血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借著青白色的月光,他看見滿臉潮紅的賀綸嘴角緩緩溢出一縷血跡,看上去像是死了。

  這人若是死了,那晚應該也就是他與媛媛的忌日了。可那時竟什麼也顧不上了,滿眼都是渾身發抖的媛媛,她尖叫著不准他靠近,一個勁喊不要。他看見她潔白的褲管上染了好多血!

  媛媛!

  也不知她傷了哪,只會搖頭哭,叫著他名字,連站都站不穩。

  陳三有的聲音將沉入回憶的賀緘驚醒,原來主僕二人已經回到南三所。

  他關上書房厚重的酸枝木門,低聲道,「殿下,其實您沒必要這麼做,太嬪娘娘不會怪您的。」

  站在正常人的角度,陳三有認為賀緘此舉過於意氣用事,湯媛再得寵也是個奴婢,為她得罪皇后不划算,況且徐太嬪也沒有立場為一個奴婢勉強賀緘。

  賀緘含糊的嗯了聲,「我會注意分寸。」然羞於啟齒自己的真實目的。

  陳三有狐疑的目光閃了閃。

  ……

  此前就講了徐太嬪托賀緘為湯媛物色好男人,賀緘使計將湯媛據為己有。而身為事件的中心人物,湯媛本人還不知自己已被徐太嬪許給了賀緘。

  當然此「許」非彼「許」,徐太嬪虎視眈眈,斷不允許賀緘睡她。

  這一日,她脖子上的痂因為泡澡泡沒了,看上去恢復的不錯,只顏色還比周圍稍稍粉嫩了點,玉真生肌膏果然名不虛傳,這要是拿回後世不知得賣少錢。

  說起錢,她不得不想起禦馬監那小孫子!

  她拿他當朋友,他竟然騙她錢!

  還一坑坑了三十兩!

  在京師稍稍偏遠的城西,一棟一進帶花園的小院落都要五百兩銀子,這還不包括雜七雜八的裝修費置屋費,而她每個月月例才十兩,不吃不喝也得攢四年多,然而不吃不喝是不可能的,還有各種說不清的人情來往啊打賞什麼的,尤其是打賞,在宮裡捨不得銀子的人寸步難行。因此,每個月她最多也就剩個一二兩。照這個速度,得到何時才能攢夠那五百兩啊?

  其實身為徐太嬪的心肝寶貝,湯媛手裡還是有不少好東西的,譬如滿滿一匣子赤金手鐲、戒指、耳墜、發釵。雖然都是老款,但卻是十足的赤金,都是徐太嬪平日裡賞賜的,拿到錢莊立刻就能兌銀票。

  可這些都是她將來在京師立身的根本,是「湯圓點心鋪子」的儲備基金,輕易動不得。

  而京師的店面真真兒是一家比一家貴,除此之外還有衙門的各種手續費、仲介費,不知又得填進多少錢。再一個,買之後總得裝修吧,請工人吧,買材料吧,想想她就顫抖。

  不行,她得把被坑的三十兩要回來。

  她可是上有老下沒有小的人,將來還得供養乾爹呢!

  這麼想著她人已經來到了上駟院的禦馬監。

  別看她氣勢洶洶,心中實則早已掂量清楚,禦馬監與南三所中間雖然只隔了一道牆,但這個時辰皇子們都還在上課,不管怎樣也不會再撞上糟心的人了。

  其實上駟院超級大,很多人專程來此製造偶遇都未必能得逞,但湯媛深知倒楣這種事在她身上根本就不講道理,還是有備無患,做到萬無一失方為上策。是以,這一日真正是掐著點兒溜過來的。

  禦馬監劉小回老遠瞅見拉著臉的湯媛,立時心虛的往值房躲,沒過多久便被湯媛擰著耳朵拖了出來。

  「連姑奶奶你都坑,你個沒良心的,去年你被爺爺打爛屁股還是我掏錢給你買的金瘡藥呢,小王八犢子!」湯媛上來就是一頓「殺威棒」。

  劉小回嗷嗷叫,顧得上面失了下面,護得下面暴露上面。

  「姐姐莫打了,莫打了,讓爺爺看見我可就吃不了兜著走。」

  「我也會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我說莫打了,疼死個人!」劉小回一把推開她,竟然蹲在地上抱著膝蓋哭了。

  不,不是吧!湯媛忽然覺得自己有種惡毒容嬤嬤的既視感,心口那股子火不由消了三分,但終究還是氣不過,嘟著嘴道,「我把你當朋友,你還坑我三十兩,恐怕不止三十兩吧,那個玉葫蘆拿到外面說不定都能賣八十兩!你太不仗義了!」

  劉小回抹了把淚,甕聲道,「明天領了月例我還你五兩便是。」

  才五兩!你起碼得還我二十兩!湯媛氣哼哼道,「你坑了我那麼多錢還用月例還?」

  劉小回依舊抱著膝蓋,「我也是沒辦法,我爹什麼都聽後娘的。」

  將將進宮那會子,劉小回身無分文,只能眼睜睜看親爹把小妹賣去唱戲,他勒緊褲帶好不容易攢錢把小妹贖出來,誰知親爹不心疼遭罪的閨女,反倒可惜那筆贖身費,還托人遞話給他,倘若不想辦法再弄筆同樣數目的銀子寄回家,他就要把小妹賣給村東面七十歲的老地主。

  虎毒不食子啊,這還是人麼?

  湯媛的心拔涼拔涼的,他爹跟自己的便宜舅舅莫不是一家人?

  發家致富全靠賣兒賣女。

  瞅著劉小回瘦了吧唧的小模樣,湯媛沒好氣的哼了聲,「念在你這麼疼妹妹的份上,我且原諒你這次。再有下回,一定絕交!」

  劉小回傷心道,「這事還沒完呢,其實我也被人騙了。」

  什麼!!

  原來劉小回本性不壞,當時被錢逼急了確實生了坑湯媛錢的念頭,但天地良心,他也不知那葫蘆那麼值錢,也就坑了湯媛五兩銀子。所以真正坑爹的是禦馬監的劉曉德。

  劉曉德以二十五兩的低價收購了市價八十兩的玉葫蘆,高興的險些背過氣。

  很多宮人出身底層,鑒寶水準有限,而劉曉德在進宮前卻做過很長一段時間玉器鋪夥計,他眼光毒辣,通常瞅一瞅便能估個大差不離的價,靠此絕技在宮裡做倒賣生意,昧下無數黑心錢。

  湯媛嫌膽小怕事的劉小回窩囊,挽起袖子隻身去找劉曉德算帳。

  劉曉德在靠近鑾儀衛的那片馬監當差,此刻正值午後,陽光有點刺眼,空氣裡滿是乾草與馬糞的味道,奇怪的是值房附近沒見著一個內侍。

  湯媛正納悶,卻見劉曉德自值房推門而出,胖乎乎的身子移動的飛快。

  「劉公公,您這是要去哪兒呀?」湯媛兩手叉腰。

  「嘿喲我的姑奶奶,您怎麼跑過來了,快走吧!」劉曉德不由分說驅趕她。

  都是在宮裡混的,一見這勢頭,湯媛立刻察覺不對,自不會傻乎乎的問「為什麼呀」,而是馬上轉身火速退場。

  然而還是晚了。

  賀綸牽著匹馬,一臉你欠我很多錢的樣子從東面大步走過來。

  這,難道今天殿下們不上課?湯媛用眼角不停的瞟劉曉德。

  劉曉德用眼神回答她:上課。在校場由陸將軍領著打馬球。五殿下的馬中途受傷,特來調換,已經將此前選馬的內侍踹飛了!

  也就是他現在的心情極其不好!

  湯媛暗呼倒楣,不停往劉曉德身後縮,祈禱賀綸千萬別認出她。

  賀綸果然沒發現她,將韁繩丟給身邊的內侍,走到劉曉德跟前,什麼也不說,一記窩心腳,於是劉曉德也飛了。

  湯媛硬是憑藉多年的堅實基礎才沒叫出來,目瞪口呆僵在原地。

  「說,誰在草料裡添的厥驚草?」賀綸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奴才真的不知道……」劉曉德痛的面色青白,腦袋砸的地面砰砰響,「還請殿下明鑒,這事真跟奴才一點關係也沒有啊!」

  「最好去了慎刑司你的骨頭也這麼硬。」賀綸歪著嘴冷笑。

  只見兩名不知從哪兒冒出的五大三粗內侍,腳步無聲,面無表情的架起劉曉德。

  劉曉德這才爆發出殺豬一般的嚎叫,「殿下開恩饒命呐!奴才真是冤枉的,求您別送奴才去慎刑司,奴才有不在場的證據!」

  「跟慎刑司的人解釋吧。」賀綸偏著頭道。

  而那邊湯媛已經貼著牆離出口越來越近。

  「站住。本皇子讓你走了嗎?」賀綸轉身負手瞪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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