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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邸》第14章
第14章 給我

 這廂徐太嬪已經說完,卻遲遲未聽得賀緘開口。

 她覺得這件事于賀緘而言,應該不是很難,再說他不也與媛媛相處甚好,緣何一臉不怎麼熱衷的態度?

 她滿目狐疑,「怎麼,你不願幫本宮?」

 賀緘按下心頭的無明業火,搖了搖頭。

 「娘娘,不是我不想幫她,而是皇后已經將她賞給賀纓,連懿旨都已擬好。這也是我今日來此的原因。」

 你說什麼?

 徐太嬪神情冷凝,力持端穩的表像下洩露了一絲裂縫。

 「此話當真?」

 賀緘頷首,「是。這是賀維親口告訴我的。他誤以為媛媛……湯媛是您準備給我的,又見我與她時常見面,便以為我喜……歡她。」

 前世確實是賀維私下透露於他。

 但那不過是為了讓他將注意力多放在其他女人身上,從而減少親近馨甯的機會。

 然而這一世賀緘根本就沒打算再娶馨寧。連他自己也暗暗不解為何就這麼容易的放下了年少時的戀慕,大概是只顧著……恨媛媛了。

 恨得都不知該如何處置她。

 現在可算是盼到了這一日。

 他早就知會有這麼一天,卻故意拖到此刻才與徐太嬪交底。

 湯媛的命運便也從這一刻開始與前世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徐太嬪果然再也繃不住,身體前傾,「本宮這就去面見太后。」

 「娘娘關心則亂,難道忘了太后從昨日開始禮佛,輕易不能打擾。您為一個奴婢破她規矩,她會高興嗎?姑且算她不計較,您覺得她會為一個奴婢親自召見皇后,逼皇后更改懿旨?這樣興師動眾的,只會令事態適得其反。」

 賀緘的一席話令徐太嬪醍醐灌頂,從脊背冒出陣陣寒意。

 那該怎麼辦?

 懿旨等同金口玉令,一旦宣讀,怕就是皇上也不能再說什麼,更何況太后?

 賀緘注意著徐太嬪的神色變化,趁她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又輕聲道,「其實辦法也不是沒有,只看娘娘舍不捨得。」

 都什麼時候你還吞吞吐吐。徐太嬪暗暗攥緊手心,「好孩子,快說來聽聽。」

 賀緘便大大方方道,「把她給我。」

 什麼?

 幸虧徐太嬪身體好,否則心臟還真有點吃不住。

 賀緘抬眸一臉坦然道,「娘娘,這種時候除了我親自向父皇討要,您覺得還有其他辦法麼?也只有我去要,父皇才有可能恩准。」語氣篤定,中氣十足。

 可這樣一來不就等於明晃晃與皇后為敵?

 徐太嬪遲疑的搖了搖頭。

 賀緘是徐氏一門的希望,且還與她有著血緣的牽絆,無論如何也不能令他以身犯險。不然百年之後她還有何面目去見徐家的列祖列宗?再則,她忙來忙去不就是為了免於媛媛淪為掌寢,賀緘這麼做無疑違背了她的初衷。

 賀緘並不著急,緩緩道,「娘娘,難道您還不放心我?況且皇后這麼做不單是糟踐您心愛的奴婢,更是打您的臉,若我還無半分舉措,那又與賀維有何分別?」

 賀維一味的忍耐,境遇不也沒變好,反倒將皇子的威儀消磨殆盡,連皇上都懶得多看他一眼,甚至還在除夕夜訓斥柳美人,指責她教子無方,將天家好好的男兒養的全無皇子風儀。卻不想想柳美人若是敢將賀維養成賀綸那樣,還能活到現在麼?

 聞言,徐太嬪不禁由這對倒楣的母子聯想到自己與賀緘近些年的遭遇,心中氣苦不已,「自從你舅舅遠赴延綏杳無音訊,有些人便要忘了那張寶座是誰驅韃虜、平四夷、推新制掙下來的。坐著我徐家打下的江山,苛待我徐家的子孫……」

 「娘娘慎言。」賀緘輕咳一聲。

 人之所以會失言多半是因為習慣了在安全的地方亂說話,那麼到了不安全的地方再管住嘴可就沒那麼利索。

 徐太嬪低頭拭淚。

 賀緘輕聲安慰道,「我們今日只說湯媛的事,其他的暫且放一放,有時候沒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據他所知,三年後,北方韃子大舉進攻中原,以延綏為突破口,太原總兵當陣脫逃,舅舅臨危受命,打了一個漂亮的勝仗,全面震懾了延綏總兵府最後一批看不起文官的軍士,此後形同掌握了大半的西北控制權,與遼東的鵬親王分庭抗禮數年,最終擁立他為帝。

 不錯,現今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徐太嬪頷首,重新振作起來。

 「可是你主動索要媛媛,豈不等同挑釁皇后威儀。」她隱隱不安。

 「此言差矣,比起我,我倒覺得皇后只會更恨婉貴妃。」

 這事本就是婉貴妃挑起的,那是個以跟皇后唱反調為樂的妖孽,一旦發現有機可乘,少不得要在皇上跟前維護賀緘,而皇后又不傻,斷不會立即發難讓婉貴妃鑽空子。

 有婉貴妃這麼一個興風作浪的對手,皇后哪還有心力處置湯媛。等她反應過來,事情多半已成定局。

 至於賀緘,都被收拾了十八年不也好好的,還會再怕多一次?

 如今他早已過了容易「夭折」的年紀,唯一忌諱的也只有將來封王開府時被人動手腳,但那不是還有兩年麼,自是兩年後的話。想通了這一節,徐太嬪垂眸無言,算是默許了他的提議。

 也就是答應將湯媛給他!賀緘心中狂喜。

 徐太嬪眼角卻隱現幾分疲憊,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了。

 至少賀緘不會殘害媛媛。

 但此計終究偏離設想的初衷太多,以至於她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幽幽道,「皇后那面我們還能隨機應變,可皇上呢,你打算如何說服他?」

 寧妃失寵多年,連帶著皇上對賀緘也愈發冷淡,萬一皇上不耐煩管這些,豈不是打草驚蛇?

 「父皇看上去嚴厲,實則並不喜歡懦弱的孩子,有時候大膽的與他說出心中所想,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賀緘輕鬆道。

 不過這番話還有後半段,也不是每一次勇敢都會令皇上欣賞,還極有可能招致大禍。

 然而賀緘並非魯莽之人,徐太嬪對他很是放心,又見他如此篤定便不再細問。

 賀緘思忖火候差不多了,為免生變不宜再久留,遂起身上前拜別,請她好好將養身體,一旦有好消息他定會第一時間趕來請安。

 徐太嬪微不可見的頷了頷首。

 「等一下。」她忽然喚住右腳已經邁出暖閣的賀緘。

 賀緘聞言轉回身,還有什麼吩咐嗎?

 此時日影漸漸西沉,屋中早已沒那麼明亮,坐在光線昏沉角落中的徐太嬪一雙眼眸卻熠熠生輝,瑩亮迫人,令賀緘生出幾分慎重之心。

 她斟酌了下,片刻之後才道,「本宮相信你,因為你是好孩子。」

 「娘娘放心,我會照顧湯媛。」

 「不過本宮不覺得你是好男人。」她道。

 賀緘的笑意略略掛不住。

 「所謂事急從權,本宮只是答應你的法子,並非真的送你一個掌寢。況且掌寢又不止一人,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斷不會委屈了你。本宮要你對著天邊的落日發誓,不得召她侍寢!」徐太嬪一字一頓道,「一旦她未嫁失.身,本宮則不得不懷疑你用強。」

 賀緘滿面緋紅,「娘娘當我是什麼人?」卻並不立時發誓,還反問道,「若她……甘願委身於我,也要怪我嗎?」

 「那也是你引.誘所致。你若居心不良,花言巧語哄她就範也不是不可能,那雖不是強迫,卻與強迫一般卑鄙,本宮不允許。」徐太嬪眯眸道。

 賀緘斂去笑意,抿了抿唇,「娘娘此言霸道未免有失公允,若是我不答應呢?」

 「那本宮大不了賭一把,即刻前去慈甯宮。畢竟太后娘娘對本宮還是有些情誼的。」

 這樣他就很難再有機會將湯媛據為己有。

 賀緘瞳仁晃了晃,抿緊唇角。

 徐太嬪寸步不讓瞪著他,其實心裡也在打鼓,她不過是色厲內荏罷了,這般逼迫已經實屬大不敬。

 就在她覺得已無希望之時,總算聽得賀緘妥協的聲音。

 他蹙眉道,「我不碰她。」

 「你發誓。」

 「我發誓。」聲音艱澀。

 「對著落日發誓。」

 「對落日發誓。」

 壓根就沒有丁點誠意。

 這是拿她當三歲小兒糊弄麼?

 徐太嬪被他氣個半死,恨鐵不成鋼的指了他半晌最終化成無可奈何的一聲歎息。

 她道,「臣迫君立誓乃大不敬,按律當斬。您既然不情不願,我亦無可奈何。」

 「倘若誓言與本心背道而馳,強立也無甚意義。」

 「你給我閉嘴!」徐太嬪氣的早已換成了「我」自稱,厲聲警告他,「你可聽好了,本宮雖已老矣,但再活個七年八年也是不成問題,你若敢……若敢糟.蹋了我那丫頭,我與你沒完!」

 她氣的無處發洩,這畢竟是龍子鳳孫,打不得也罵不得的,只能抓起手中杯盞狠狠擲向地面。

 「啪啦」清脆的碎瓷聲在賀緘腳下綻開。

 這仿佛又回到了前世,他背地裡不止一次向徐太嬪討要媛媛,但每一次都惹得她勃然大怒,直到媛媛被人玷.汙,嫁人已經不是最好的歸宿,她才不情不願准允他帶媛媛回王府,卻仍是不放心的細細叮囑,含蓄的提醒他將來倘若玩膩了……也得看在她的面上好歹給媛媛個孩子,哪怕生個丫頭也是好的,別讓人欺負她。

 她大概是這世上最真心實意愛護媛媛的人了,不管是因為媛媛可愛,還是因為可憐的妞妞,或者兩者都有。

 於是,面對這一地碎瓷與以下犯上的老人,賀緘竟然沒有一絲不悅。

 心底莫名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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