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因為
湯媛覺得自己應是看錯了,但他比夢境更真實。
其實賀緘和賀綸長得特像,比另外兩個成年兄弟都像。但因為討厭賀綸的緣故,她刻意忽略了這一點。
如今乍一見賀緘的臉,心跳莫名的抽抽。
可是他清瘦的臉頰為何比半年前又瘦了些?明明才將將十九歲,年輕乾淨的猶如初雪,眸光卻含著沉重的滄桑,這樣的眼神,她在夢裡見過。
這眼神愛過她,寵過她,也恨過她。
此刻對她而言多少有些突兀。賀緘並未急於靠近湯媛,目光靜靜的與她對視,她好像長高了,孩子氣的臉上隱隱多了絲不易察覺的媚態。其實她被帶走的那日,他就料到會有這一天。
以賀綸的性格,絕不會單單為了氣他或者一個賭約就去親個陌生的小姑娘。如果他親了,除了因為喜歡,不會有第二個原因。(參見第一章)
所以,他早就看上了媛媛,鬧來鬧去不過是戲弄她。
而章皇后的突然插手,致使媛媛成了賀綸名正言順的掌寢,等同羊入虎口。賀緘已經不指望媛媛還能有清白之身,只求賀綸不要折磨她。
兩個年輕的人,垂手立在房間的兩端,默默對視,就像兩片試圖靠近的浮萍,抵不過一點波瀾就要分崩離析。
「你別怕,我看看你就會離開,不會陷你於困境。」賀緘依然立在原地。
良久,湯媛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沒關係的,您不用擔心我,幫我照顧好太嬪娘娘……」
「我會照顧太嬪娘娘,也照顧你乾爹。」
但卻照顧不了她。賀緘的眼神哀哀的。
「您別這樣看著我,其實我挺好的,你看我都胖了,還能到處走。」湯媛笑著從頭到腳比劃一下,淚珠子卻一不小心滾了下來。
「很好……為何還要哭?」他問。
「因為,因為,咳咳……」她捂著嘴咳嗽,「不小心著涼。」
「所以才連夜請了醫女。」
著涼哪裡需要請醫女,除非貴人的床笫之事。湯媛緋紅的面色陡然變得蒼白,腦中不斷掠過賀綸跟自己苟且的不堪畫面,垂著的雙手悄悄的攥緊。
賀緘的嘴角微微的牽了牽,「對不起,我有點吃醋,絕沒有輕視你的意思。我只是擔心你的身子……」他垂下眼遮住目中的淚光,逼退淚意,「別反抗他,你會吃虧的。這個給你,不要再喝避子湯……」
他將攥在手心已經攥出了冷汗的青瓷藥瓶輕輕擱在身畔的案幾。
她才沒反抗,享受著呢,器.大活好專業牛.郎。湯媛用力絞著兩隻小手。
直到枇杷在外面遲疑的連續喊了她兩聲,她才醒過神,腿站的有點發木,而屋中早已沒了賀緘的身影,他果然只是來看她一眼。
可她只顧著請他照顧太嬪娘娘竟忘了說一句,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啊浴火鳳女。
「聽見啦,我幫沈姑娘打個絡子就出去。」湯媛輕快的回答,但眼淚一直往下流,看上去格外怪異。
沈珠不知何時已經坐在榻上,聞言,自己挑著絲絛打了個絡子。開門之前,她歪著頭忽然湊近,「我幫你撲點粉,不然出去旁人不定怎麼疑心我欺負了你。」
撲完胭脂水粉,哭過的痕跡立時消減大半,不仔細看果真瞧不出端倪。
「我還以為久別重逢,你們得抱一塊兒難分難舍。」沈珠嘖嘖兩聲,目光掠過湯媛完好的紅唇,「他竟連親一口都沒捨得,唯恐傷了你,還真是把你疼進了骨子裡。若是有個男人這樣對我,我會毫不猶豫從了他。」
湯媛徑直坐回禪師,飲了一大口茶平復心情,抬眸看向不鹹不淡的沈珠,「若是有個這樣疼你但永遠不會娶你的男人,你真毫不猶豫的跟他?」
沈珠搖了搖頭,「不會。」
她不能生養的事在小範圍內不是秘密,尤其瞞不過林家。林潛口口聲聲不介意,只是要委屈她做貴妾,因為無後為大,他必須給林家留個嫡子。其實在歌姬被窩揪出他那回,他就是請她做正室,她也是不稀罕的,但終究有些唏噓。誰知道三皇子在這當口求娶她,不知高興壞了多少人。林潛幸災樂禍的勸她拒絕,因為皇子完全可以因為無所出休掉王妃,而被休的王妃是不能改嫁的,那還不如做他的貴妾呢。
想到這裡,沈珠笑了笑,以茶為酒敬湯媛,「我們都一樣。」
她並未輕視妄想做王妃的湯媛。
那不過是妄想獨佔一個男人罷了。這不是貪心,是愛。
在此之前,湯媛對沈珠一直存有莫名的抗拒,還有難以啟齒的嫉妒,那麼在此之後,她是真的重新開始打量這位千金,高傲的端莊的卻又肆意活著的一個人,令她自慚形穢。
湯媛收起視線,「他是個很好的人,一諾千金。」
賀緘優點特別多,但她不想都告訴沈珠。
那日,她抱了盆藍田玉,略顯沉默的打道回府。
外院有個小廝探頭探腦,甫一發現湯媛立時回去稟告張錄,「湯掌寢回來了,比平日還早了一個時辰。」
回來的這麼早,應是沒見過「外人」。張錄摸了摸下巴,他原是隨駕玉泉山,中途卻快馬加鞭返回,先讓宮裡的人乙太嬪娘娘身體不適為藉口去了趟庚親王府。結果發現,賀緘好好的坐在自家書房中,並無外出,而湯媛又比平時提前回府……所以,這是一場誤會加巧合,二人並無內情?
張錄仔細推敲了一番,晚間又找機會盤問枇杷。
枇杷道,「一整日我都跟在湯掌寢身邊,後來湯掌寢和沈家二小姐回禪房品茶,那時我也站在門口,絕無外人。」
「湯掌寢中間有沒有離開你的視線?」
「有啊。」
張錄眼睛一瞪。
「瞪什麼瞪,我就站門口呢,她陪沈珠進內室更衣,前後不到一炷香流光如水,愛融融。」
時間這麼短,還不夠說兩句話的,誰會費這麼大功夫冒這麼大險就為了見一眼?況且未婚妻還在旁邊,不打起來才怪。
想想也對。張錄有種幸不辱命的釋然,叮囑枇杷在王爺回來之前必須寸步不離湯媛,但不要被她察覺,必要時刻可以假裝離開,然後翻屋頂偷窺。總之,湯掌寢若是給王爺戴了綠帽子,大家一個也別想活!
枇杷嚇得瑟瑟發抖,連忙跳屋頂上,一路飛回暢和館,瞪大眼睛盯著湯媛。
卻說庚王府那邊陳三有悄悄的抹了把冷汗,「王爺,您今日真的是任性了。」
他是賀緘身邊的老人,偶爾說兩句逾矩的話並不為過。
今日但凡出一點差錯,從前所做的豈不都前功盡棄?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
再說,以裕王的九曲玲瓏心腸,瞞得了一刻瞞不了一時啊!
「可是延綏忽然多了一個攪渾水的章簡明,舅舅的謀劃可能還要拖上一拖,我等得起,卻擔心媛媛的身子等不起……」
賀綸不知會如何糟蹋她,少不得要像喝水那樣飲用避子湯,天長日久,女孩的身子就壞了。媛媛那麼喜歡小孩,倘若不能生,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而玉泉山那邊早已歌舞昇平。天竺為了表示臣服,于明宗十一年進貢了一百名天竺少女和上萬斤香料以及寶石一箱。
這幾年,明宗除了親近皇后和兩位愛妃,不再像年輕時那般流連花叢,於是這一百名能歌善舞,細腰大.胸還翹臀的美人就便宜了各位皇子以及有頭臉的文官武將。
賀綸面無表情望著跪在腳下的兩名少女,這是教坊司千挑萬選的美人,擁有罕見的白皙細嫩皮膚,微卷的蓬鬆黑色及腰長髮,波斯貓一樣的大眼睛。
綠衣執事諂笑道,「她們今年剛滿十六,左邊的叫妮妮,右邊的叫阿婭,能聽懂一點中原話,保證沒有咖喱味和汗味兒,據使臣介紹,阿婭天生體香,類似降真,甜如花蜜,非常乾淨。」
裕王討厭體味重的人,也不喜歡咖喱,可見教坊司為了迎合他,著實費了一番功夫。可惜他的神色並未太多感興趣的樣子。
綠衣執事又躬身道,「只要王爺有興致,敲一敲這面鈴鼓,妮妮和阿婭就會翩翩起舞,一直舞到您開心……」
賀綸笑了笑。立時有人上前塞給那人一隻荷包堵住他的嘴,「有勞執事,拿去喝茶吧。」
捧高踩低是人之天性,賀綸並不會特別在意這些溜鬚拍馬的內侍,因為他們拍完了他的馬屁,接下來就要以同樣的笑臉與手段逢迎賀纓。
所以,他也是懶得在這些人身上浪費表情。
兩名少女面面相覷,怯怯的仰望賀綸,發現主人也在看她們,這應是她們見過的最好看的男孩子,眼睛裡有撩動人心的溫度,被他的目光掃過,呼吸都要停止,感覺身體在慢慢燃燒。
一般女孩子跟他對上眼都會臉紅。賀綸見怪不怪,勾了勾手指,身後小內侍趕忙將弓箭遞給他。
他大步邁出花廳,縱身躍上大宛良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