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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邸》第66章
  第66章 反悔

  章皇后的肚子一日大過一日,人也漸漸比從前更易疲乏,又覺得賀綸已經成了好事,漸漸的也就把湯媛這個人拋諸腦後。

  七夕那日,宮女們當完差紛紛準備五彩絲線和女紅。大家都滿看重這一天的。畢竟在宮裡待的太久,若連個信仰和盼頭都沒有,那還不得無聊死。而七夕,就寄託了無數單身女孩的綺思,不管是祈禱獲得帝王恩寵、皇子恩寵還是其他什麼的姻緣,總之這一日大家都攢足了勁兒,不禱告一下仿佛姻緣就會溜之大吉。

  湯媛自己就是穿越的,是以對鬼神這方面難免要更敬畏些。等不及天黑,確切的說還不到辰時她就把貢品列在神龕上,如果真有月老這種神秘人種的存在,她呢,就想跟對方商量下能不能給她來個正常的男人。種田文系列的也可以,相貌普通點也沒關係,關鍵是要人品好加不蠢。

  她這樣倒也不是恨嫁,而是不想再跟宮外面的極品舅舅有牽扯。

  男權社會的女人,倘若沒有父兄也沒有夫君那就只能從某個男性長輩,剛巧,她穿的這個身體就一個男性長輩,還是個認錢不認人的。一旦知曉賣進宮的外甥女活著回來了,那還不得高興死,再一見她身上有錢,得,搶她銀子還是小事,怕就怕搶完銀子再給她隨便配個人,逃婚都來不及啊!光是路引就能要她的命。

  在大康,誰的戶籍和路引但凡出一丁點錯就有可能被大鐵鍊子鎖去縣大牢。不管是逃婚還是逃奴,都是犯罪,而犯罪就得蹲牢。至於武俠小說中的隱居,那就更不可能。沒錯,她是可以找個地方隱居,這裡人少地廣,還真能躲得過衙門,但躲不過各種饑餓的野生食肉動物啊!

  好在賀綸撂了句話——待我出宮開府,你想滾哪兒就滾哪兒。

  話雖然說的不中聽,可架不住就是她想要的意思啊!

  再一個這個人雖然缺德,但好像不屑撒謊,反正她信了。

  是以,每回見了賀綸又避不開的情況,湯媛照舊殷勤的上前問安,盡可能哄著他開心。

  這可是即將還她自由的人。自由不就是不用再受賣身契制約,擺脫了奴婢的身份?

  對此,賀綸只想跟她說一句,做夢去吧!

  當然,他不可能說的這麼直白,一旦直白了就等於掐了她的念想,那他還怎麼把她騙到手?

  可不知為什麼,一看到她笑彎彎的看向自己,心裡就莫名的發虛。

  虛什麼?

  他又沒撒謊。如果她不想在王府待著,那就滾到外面愛幹啥幹啥,但他不會還她賣身契,此生她都別想離開京師,離開他的眼皮底下。

  哪怕她想嫁人,也得要他這個主子點頭答應,否則,就是與人私通!

  冬慧撩起簾子稟告湯媛五殿下來了。

  搞什麼,不是還有三天才夠五天,他怎麼又來了?湯媛連忙去盆架子那裡洗手,轉念一想,今兒個是七夕,許久不曾露面的章蓉蓉肯定會來景仁宮跟幾位未婚的公主相聚,她一來,賀綸難免要出現,只苦了瑞通館這些閒散慣了的下人。

  是以,眾人各就各位,陸續綴在湯掌儀身後恭迎主子大駕。

  湯媛殷勤的照料不能自理的賀綸,伺候他淨手。他的手比她大一圈,主要是手指比她長,洗起來她得用兩隻小手攥著,還得挨個搓一搓,擼一擼。被他欺負以前她一點沒覺得這麼洗有什麼不對,可被他欺負了以後,她……她會不由想歪,也不知是哪個腦殘太醫規定的「正確」清洗步驟。

  賀綸笑道,「你臉怎麼紅了?」

  「啊,熱的。」

  熱嗎?他看見女孩子珍珠般的耳垂變成了粉紅色,梨香纏綿。

  「你在想什麼?」賀綸見她心不在焉,仿佛心事重重。

  很多時候,他不知該如何才能讓她開心,其實也不是不知,而是她開心的那件事會讓他不開心。

  嗯?湯媛沒想到賀綸會突然「關心」自己,然而她想什麼跟他有毛線關係。她敷衍道,「奴婢……嗯奴婢在想這澡豆的味道真好聞。」

  賀綸大方道,「回頭賞你一盒。這麼會伺候人,理應嘉獎。」

  呸,賤人!湯媛目露驚喜,「謝殿下恩典!」

  「其實我來是有件事要告訴你。」賀綸接過她遞來的棉巾。

  「但憑殿下吩咐。」

  「七夕燈會你知道吧?幾近一半的順天府亮如白晝,耍蛇舞獅比比皆是,你這個土包子肯定沒見識過。」賀綸含著壞笑的黑眼睛亮亮的,仿佛要看進她的小心裡,「我帶你去玩兒好不好?呃,我的意思並不是玩,重點是帶你見識一下普通百姓是怎麼擺攤的,畢竟這極有可能成為你未來混飯吃的副業。」

  原來理想是開點心鋪子的她在他眼裡不過是個擺攤的!

  擺攤咋了?你家祖宗十八代就沒出過擺攤的?

  不過出宮是一件誘人的事。湯媛轉了轉眼珠,點點頭,「奴婢都聽殿下的。」

  都聽殿下的?說得真好聽,還不是因為對你有好處。那殿下要親你的小嘴巴你給不給?賀綸哼了聲,壓下心底的渴望,淡聲道,「我知道你成日惦念徐太嬪。去吧,我准了。」

  原本還無精打采的湯媛眼眸微瞠,她沒聽錯吧?

  「倘若你對我忠心耿耿,沒有人會拘著你與誰往來。」賀綸譏諷的笑了笑,「但我覺得你這只小白眼狼喂不熟,姑且放你出去撒個歡兒,機會只此一次,可要珍惜。」

  湯媛滿腦子都是太嬪娘娘,以至於都忘了做出反應,只怔怔望著賀綸。直到他靠近她,「我對你這麼好,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啊,難道不該親我一口告訴我你很感謝我麼?」

  離得近了他才發現她的眼白比又黑又大的眼仁兒更純淨,像是微藍的白晝。

  為何從前沒發現?因為她在他靠近的瞬間就會本能的閉上眼。

  此刻,尚且處於震動中。

  「元宵。」

  少年人微啞的幾近曖昧的聲音將她從震動中喚醒,湯媛偏頭避開他滾燙的唇。

  賀綸氣得個眼冒金星,羞惱不已的轟她滾出去!

  她求之不得呢,撒腿跑得不見人影。

  賀綸這種人慣會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甜棗固然好吃,卻是因為挨了打才換來的,想讓她感激他,怎麼可能?

  她只顧開心,竟忘了回去換身衣裳梳梳頭,只空著兩手迷迷瞪瞪的沿著閉著眼都能找到的路邁進了壽安宮。

  幾個月不見,宮裡的草葉兒都黃了,平添一抹寂寥的蕭瑟。

  有小宮人發現了她,捂著嘴驚呼一小聲。

  她覺得自己就像個終於回到家的小孩,連規矩也忘了,提著裙擺直奔萱草堂正殿,一路暢通無阻,就連立在門口的香蕊也忘了伸手阻攔。

  娘娘。湯媛急切的喚了聲。

  徐太嬪怏怏的神色一怔,掙扎著從榻上爬起,看見熟悉的孩子哭著撲過來,跪在她榻前,仰著小臉道,「娘娘,您怎麼病了?」

  這傻孩子,真的回來了?

  恍惚中,徐太嬪有點分不清眼前的人兒究竟是媛媛還是妞妞。

  可不管是哪一個,她都好開心。

  而且人年紀大了,偶爾生個病什麼很正常啊。不過現在,徐太嬪感覺好了大半,可又不禁為她擔心。

  「誰讓你過來的?你乾爹已經把你的情況說與我聽,我知道你在那地方活的好好的已然知足。你不必來的,快回去吧。」才見了面,徐太嬪就開始趕人。

  不會有事的!湯媛笑道,「是五皇子,他應下的事不會有錯!」

  徐太嬪眸中掠過訝異。老五何時這麼照顧下人?

  如今她清醒許多,眨了眨眼,但見媛媛面色白裡透紅,即便眉宇間略有愁容,但跟此刻的笑比起來又算不得什麼。衣料亦是上好的綢緞與宮紗,雲鬢間別的挑心是赤金的,還鑲了拇指蓋大小的一枚鴿子血,哪有這樣闊氣的掌儀,分明就是有人寵著她,且日子過的還不錯。

  徐太嬪心底一陣驚濤駭浪。

  媛媛曾說賀綸對她有意思,如今看來,已經不只是有意思這麼簡單,把她養成這樣,又准她來壽安宮,尋常人誰敢摸章皇后的逆鱗,哪怕是賀綸,肯定也要費一番心神,這根本就不是對待普通的侍寢宮婢,而是寵妃呀。

  徐太嬪儘量平靜了下心底的駭然,再三打量她,半晌才小聲問,「跟娘娘說實話,他待你可好?」

  她問的很含蓄。

  湯媛沒往那方面想,「還行。」好不容易見一面,她哪裡捨得徐太嬪憂心,只道還行,全然不提受過的委屈。

  「還行」二字太簡單,不足以平息徐太嬪的憂心。她乾脆說開了,「好孩子,你且跟我說明白了,他是不是已經得了你身子?」

  這句話問的多少有些多餘。

  香噴噴的肉擱在狼嘴裡幾個月,怕是連肉渣都不剩。徐太嬪乾脆換個問法,「這個你不說我也知曉。他給你喝的什麼湯藥?是專門讓文太醫開的,還是由宮正司按例發放?」

  若是前者,那她基本就敢肯定賀綸真的看上了媛媛,是要留著生孩子的;反之,大概就是玩的正得趣,才對她恩賞些許。

  湯藥?湯媛反應了兩秒才明白過來,兩頰不由發熱,抱著徐太嬪胳膊道,「娘娘,您想哪兒去了!我沒讓他得逞。他身邊也不缺女人。還不至於強迫我什麼。而且他已經放了話,出宮開府後就不拘著我。」

  徐太嬪微微蹙起的眉宇依然沒有鬆開。

  到現在還沒得了她的身子!

  聽起來一點也不像個好消息。

  以他這樣的身份會對唾手可得的東西百般遷就,那就只有一個解釋——他就沒打算放過。

  簡直就是要勢在必得!

  話說湯媛離開不久,馮鑫垂著眼思來想去,總覺得殿下縱容湯媛委實不該。壽安宮是什麼地方,她能說景仁宮一句好?保不齊現在正在傳授湯媛如何對付賀綸。

  再一個,老三昨日就遞了帖子,最遲不超過巳時就要入宮探望病中的徐太嬪,殿下這麼做,簡直就是為湯媛和老三搭橋啊!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賀綸見馮鑫吞吞吐吐的不由好笑,「我越是管著她,她就越覺得老三好,那還不如讓她見一見,出了宮以後也多見見,等被老三打擊的灰頭土臉就知道回來找我哭了。這種人,你得讓她栽跟頭,明知有坑也別提醒,摔她個半死就知道誰疼她!」

  既然不願做他的側妃。

  好,他不逼她。

  單就看看她怎麼面對賀緘。

  倘若換個男人,她就上趕著連妾都願意當,那今晚他就把她辦了。

  她既然能為別的男人輕賤自己,也就別怪他輕賤她。

  賀綸眸光微寒。

  壽安宮那邊偎著太嬪娘娘說話的湯媛不由背心冒冷汗。

  徐太嬪柔聲道,「好在老三提前開府。點心鋪子我已托他為你物色了一間,出宮以後便能接手,免得你抛頭露面的到處求人。」

  其實是賀緘準備送湯媛的,但徐太嬪不會給他這個獻殷勤的機會。

  娘娘。湯媛感覺一顆心脹鼓鼓的,快要幸福死了。

  只是沒想到在這內廷蕭索的回程之路還能再遇賀緘。

  當時,他從浮光點點的長春門徐徐走來,穿著玉色的布絹襴衫,潔白的額頭在烈陽下微微些許出汗,隱隱的浸著淡藍色的血管。

  其實他的睫毛不算很長,但勝在濃密烏黑,遠看像是一道迤邐的墨線勾勒了深邃的眼神。

  兩個人越走越近,她不由自主停下,他依然沒有停頓的意思,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立在她面前。

  「殿下萬福。」她平靜的行了一個福禮。

  其實該對他道一聲恭喜,但她怕自己掌握不好分寸,說出酸味什麼的就不好。

  他沉默的看了她一會子,「媛媛,不要跟在他身邊。」

  無論是端午還是七夕,他都不希望她跟在賀綸身邊。

  「我知道你想出宮,明年我會想到辦法的。你跟他出來,我每一時都要擔心死過去。我害怕,怕他哄得你開心了,你就忘了他的不好。可是媛媛,你要的東西我暫時給不起,但他,給得起也不會給你。」

  賀綸這樣驕傲的人,豈會娶一個宮婢為妻?

  湯媛仰臉默默的望著他。

  那日回去之後,一輪紅日漸漸西沉,湯媛慢吞吞來到南三所的東所。

  賀綸靠在太師椅裡頭也未抬,「天還沒黑呢,看把你急的。想吃什麼?我讓廚房給你做兩道點心帶著。」

  「回殿下,奴婢是來跟您告罪的。」湯媛眼觀鼻鼻觀心,「奴婢,嗯……忽然身體不適,沒法陪殿下出宮了。」

  賀綸唇畔的笑意微僵,抬眸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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