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年後。
她不能……
她一定辦不到!
學校的教育真是了不起,竟然可以用那麼無關痛痒的字眼,把那件事情隨便帶過去……
穿著一襲白紗,年輕女子的腳步越來越快,就像是身後發生了第三次世界大戰,而她正試圖逃避在身後落下的炸彈。
她不能,試過了……她真的試過不去想……可是……
不……她一定辦不到!
逃!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逃!她快步地走著,最後,開始奔跑,跑得越來越快,白色的禮服在她的身上像一團隨風起舞的雲朵。
“小姐,你要去哪裡?如果你要結婚的話,不應該走這個方向呀──”負責教堂草地清掃的老伯好心地提醒,卻發現這位新娘打扮的年輕女子根本就沒聽到他的話,匆匆地從他面前一閃而逝……
當當當……教堂的鐘聲敲響了幸福的節奏。
三年前,無論厲悠司帶著傅雛兒回到傅家,當眾宣布兩人的訂婚消息時究竟引起了多大的風波,如今一切都平弭了,六月,傅雛兒從高中畢業,考上了一所私立大學,在厲悠司一手主導之下,兩人的婚禮在七月底舉行。
今天,前來觀禮的來賓們不下百人,個個都是上流社會的知名人物,這些已經都是慎重發過請帖的,否則,光是期盼看到厲家少主與傅家千金結婚典禮的人,只怕會將十間教堂擠爆。
時間一到,結婚進行曲悠揚響起,配合著孩童們清嫩的嗓音,整座教堂使用了上萬朵香檳玫瑰點綴,一切如夢似幻,無一處不是少女夢想中的婚禮布置,只不過,從教堂內部休息室裡傳來了陪婦們著急的對話。
“新娘?”
“對呀!新娘到底在哪裡?”
“在哪裡?都已經這個時候了,請不要開這種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新娘真的不見了!”
這些對話一字不漏地傳進厲悠司的耳裡,他蹙起了眉心,半晌沒有動靜,只聽見神壇的上方響起了問話。
“請問……新娘子……在哪兒?”老牧師推了推老花眼鏡,聲音老沉沙啞地問道。
話聲甫落,現場立刻彌漫著一片尷尬,一個男人悄悄地從門外跑進來,走到了傅少麒的身邊,低語了數句,只見傅少麒的臉色忽然一變,從座位上起身來到了厲悠司的身邊,才正要開口:“司,雛兒她──”
這時,手機的鈴聲忽然響起,身為伴郎之一的黑子霆從旁邊座位上的厲家部下手裡拿過手機,交給了厲悠司,“你的。”
面無表情地看著那支正響著鈴聲的手機半晌,終於,他接過了手機,按下了通話鍵,動作緩慢地將機身貼近耳朵,彷佛下意識地逃避話筒那端即將遞送過來的壞消息,然而,這時線路的另一端寂然無聲,那煎熬的感覺就像過了一世紀那麼久。
“是雛兒嗎?”
“……嗯。”
當他的問題獲得了肯定時,厲悠司輕呼了聲,聽似喟嘆,卻又像是無奈,低沉的嗓音隱約透出一絲焦急,“你在哪裡?沒出事吧?”
“我很好……司哥哥,對不起……”微小如鳥兒般的聲音隨著一句抱歉而消失在話筒的那一端,那一端再度由寂靜佔據。
“雛兒?雛兒?”她掛線了。
照這種情況看來,解釋只有一個,那就是他被拋棄了,在這麼多客人面前,他被自己的新娘給遺棄在神壇前,像個傻瓜一樣。
該死!他在心裡低咒了聲,兩分鐘的沉靜過後,他面無表情地轉頭面對坐滿了兩排座椅的人們,以低緩的嗓音說道:
“這場婚禮到此暫停,不過,聽清楚了,只是暫停,而不是中止,更不會取消,直到我把新娘子帶回來之後,婚禮會再度舉行,現在,各位請回吧!”說完,他冷淡地揪下白色手套,丟給了一旁的黑子霆,隨即大步離開,只留下錯愕的人們,在他離去的身後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是不是……每個女人都像她這樣害怕過呢?
她不知道,只覺得每個女人都好勇敢,其中包括了她的媽媽、表姨、堂姊、二姑媽……還有她曾經認識、或者不認識的每個女人。
傅雛兒坐在房間的地毯上,身上依舊穿著白色的婚紗,她嬌小的身影幾乎快要被一層層白色的雪紡給淹沒了,她看著捧在手裡美麗的珠寶冠飾,閃亮的水滴狀鑽石璀璨無比,卻教她的心情更加低落。
此刻的她,就像是一位漂流在水中央的落難公主,無助地四下顧盼,希望能夠找到一個靠岸的地方,然而,就在她還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麼辦之前,追兵已經趕到了!
“雛兒,開門!”是他!
聽到厲悠司的聲音,門內起初是一陣默然,然後,就是一連串的大叫,“不要,你走開……走開……”
“我不走,除非你開門讓我親眼見到你,並且把話說清楚為止!”厲悠司的語氣之中透出刻意的壓抑,臉上的表情嚴肅無比。
“我不要……你走開,我沒有臉見你……”
“快開門,要不然我要把門給撞開了!”他撂下了最後的警告,退後了兩步,深邃的黑眸直勾勾地瞪著那扇緊閉的門板。
“不要──”她驚叫了聲,同樣轉頭望向那一扇門,瞬時,門內門外的世界有了詭異的情緒落差感。
“如果你不想我那麼做,就快點開門!”此刻,在厲悠司的身上依舊穿著新郎的黑色禮服,只不過領結被他扯下,正被他捏在大掌中不成形狀。
就在這句話說完之後,房門的那一端足足安靜了三分鐘之久,然後,門被緩緩地打開了,探出了一張美麗蒼白的小臉,完全教人看不出來她今天要當一個新娘子。
厲悠司乘機逮住了她,大掌擒起她纖細的手腕,推開了門板,不讓她再有任何逃脫,或者是拒絕他的機會。
傅雛兒一步步地往後退,被他鉗制住的小手,看起來就像是主動勾引他入房似的,“我昨晚……一整晚都沒睡……”
“為什麼?”厲悠司起初一陣迷惑,隨即反應了過來,“我知道了,你太緊張了,雛兒──”
“不是,我……昨天……同學們替我開了一個結婚派對……”
他點了個頭,“我知道,是我教老張開車送你過去,也是他送你回來的,我記得,你晚上十點半就回到家了,不是嗎?”
“嗯……”
“十點半並不算晚,應該不至於讓你太晚睡才對,雛兒,如果你真的很緊張,我能夠體諒,畢竟你年紀還算小,但是也不能夠──”
“不是!我……我怕……你……”說出來了!她終於說出來了!傅雛兒緊張地望著他,不知道他將會如何反應,會……生氣吧?!
聞言,厲悠司微微一怔,她害怕嫁給他?!他還以為這三年來朝夕相處所培養出來的感情,應該已經足夠深厚,教她對他沒有心防才對呀!
“雛兒,你──”他頓了一頓,稍微放緩的語氣,試圖不嚇著她,“你為什麼會怕……我呢?”
“我怕……怕你會對我……做的事情……”
“我會對你做的事情?!我會對你做什麼事情?”厲悠司蹙起眉心,深邃的眼眸顯得有些不解,而且不自覺地透出一絲嚴厲。
“我說不出口……”兩朵紅雲飄上了她的臉頰。
“說出來,你不把話說明白,我怎麼會知道你究竟為什麼怕我呢?”他絕對不允許她逃避。
“好吧!”傅雛兒深吸了口氣,彷佛在教自己下定決心,最後,她才緩緩地開口說道:“那件事……”
“哪件事?雛兒。”在他輕喚她的名字時,語氣略顯低沉,其中含著濃濃的催促之意。
她被他給逼急了,眼角隱約地泛動淚光,卻依舊一句話說不完全,“就是……就是做……做那件事……”
“雛兒,你所說的事情,不會正是我心裡所想到的吧?”他的眸光如墨般深沉膠著,定定地瞅著她。
“我不知道……可是,她們說那叫做愛做的事,可我不懂……為什麼她們一方面說會很痛,一方面又說那叫愛做的事呢?還有那本書……看起來……好可怕……司哥哥,我會怕……可不可以……不要嫁了……”
“什麼書?”
“就是……這個。”她怯怯地從身後抽出一本雜志,一副非常不得了的模樣,別開的小臉對於雜志封面上的猛男表現出深深的害怕。
見狀,厲悠司不自覺地蹙起眉心,對於她竟然會擁有這種色情雜志感到一絲困惑,並且恍然大悟,“誰給你這個的?”
“同學……”她低著頭,小聲地說道。
該死!他遲早會把那一群唯恐天下不亂的家伙從她的身邊驅逐離開!厲悠司按捺住自己咬牙切齒的惱怒之氣,微笑說道:“你看了裡面的內容?”
“一點點……”她又是小聲地承認,美麗的小臉蛋頓時紅成熟蘋果,顯示書裡的內容對她而言太刺激了。
“所以,你怕我對你做同樣的事情?”他的語氣刻意地持平,但並不代表他的內心也是如此平靜。
“你不會嗎?”她昂起小巧的下頷,充滿期盼地問道。
被她一問,厲悠司頓了一頓,神情顯得有些尷尬,過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擇字道:“如果,我說會呢?”
“會?!你會……”她驚駭地瞪大了雙眼,一張小臉皺得跟苦瓜沒兩樣,“你會……”
“結了婚以後,咱們就是夫妻,我沒有信心保証自己絕對不會碰你,雛兒,我不想騙你,所以我必須跟你說實話,不過,我會慢慢教你,直到你可以接受我為止,行嗎?”
“你不會強迫我?”
“雛兒,我是你的誰?”他的語氣有一絲不悅。
“司哥哥……”
“那就對了,難道,你不相信司哥哥所說的話嗎?”
“信!司哥哥沒有騙過我。”她用力點頭,表情像是鬆了口氣,顯得輕鬆又愉快。
“那不就得了嗎?”他微微一笑,俯首輕吻她沁著馨香的發頂,一雙黑眸深邃如夜般不可捉摸……
脫下了白色的新娘禮服,傅雛兒換上了一套嫩粉色的洋裝,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下了樓,正巧聽見了厲悠司與她父母的對話,她母親向來欣賞這位無論上看、下看,顛倒著看,都完美無比的女婿,所以,此刻正滿懷著歉意,對厲悠司道歉。
“阿司,發生了這種事,我們傅家真是對不起你……”
厲悠司搖頭,神情顯得平靜溫和,“伯父、伯母,請別這麼說,我想請你們答應我一件事情。”
“說吧!只要我們能夠做到,就一定答應。”傅父拍了拍胸脯,表示自己一定說到做到。
“我想帶雛兒回家。”他語氣輕淡的一句話,同時震驚了三個人。
傅母有些不知所措,看了丈夫一眼,又回頭將視線轉到厲悠司身上,“阿司,你想帶雛兒回家?她的家就在這裡,你要帶她上哪兒去呢?”
“只要雛兒對這門親事不反悔,她遲早都是我的妻子,而且,她的一些行李已經在幾天前陸續搬進我的房子,現在,我的家也就是她的家,雖然發生了這種狀況,但我還想帶她回去,讓她習慣與我生活在一起,或許,下次的婚禮就不會出現類似今天的狀況了!”
“照你這麼說也對,或許,你與雛兒應該先生活在一起,試一陣子之後,或許,你們小兩口更能了解彼此也說不定。”傅父很認真地考慮這個問題,發現似乎挺可行的。
“可是,雛兒從小就沒有離開過我們,她的身子骨不好,我擔心她的身體會承不住……”總歸是身為人家母親,傅母的考慮就多了一點。
“放心吧!對方可是阿司呢!這三年來,他對雛兒比我們夫婦倆細心多了,雛兒能夠交代給他,也算是落了我們夫妻兩人心頭一塊大石了。”傅父笑著說服妻子。
“也對,阿司確實比我們細心多了。”
“爹地……媽咪……司哥哥……”傅雛兒納悶地左瞧瞧、右看看,心想她明明就是當事人,為什麼沒有人來問她的意見呢?
聞言,厲悠司抬眸望了站在樓梯上的雛兒一眼,隨即回頭對傅氏夫妻建議道:“那麼,我個人希望這件事情進行得越快越好。”
越快越好?有必要嗎……
就在她正想說話的時候,已經完全同意丈夫說言的傅母點頭道:“沒錯、沒錯!就在這個禮拜內搬吧!”
這個禮拜?!太快了吧……
不行!她必須說句話,不過,她的父親搶先了一步,“好……不對、不對,幹脆明天就搬吧!小兩口的感情越早培養好,對他們的關系越有利。”
怎麼一下子又變成了明……明天?!有沒有搞錯!
他們一定是什麼地方弄錯了!傅雛兒覺得自己必須說句話,將整件事情的步調扭轉過來,不過,姜是老的辣,她母親又快了她一步。
“是呀!是呀!反正一樣都是在台北,雛兒可以常常回來,咱們夫婦兩人也可以常常去探望她,幹脆今天晚上就搬過去吧!其實,原本今天就要嫁過去,東西也已經早就準備好了,好,就是今天了!”
今、今、今……今天?!一時之間,傅雛兒一口氣兒差點喘不過來,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糯米團,很無辜地只能任由人搓圓捏扁,也很像一個準備被秋決的犯人,基於自己是“戴罪之身”,逃婚在先,現在只能很無辜地任由這些“判官”大人們提早她行刑的時間。
厲悠司卻非常滿意這個“判決”結果,他笑著望了雛兒一眼,“太好了,伯父、伯母,那我今天晚上吃過飯之後,就將雛兒帶回家了。”
“唉呀!真是見外,你應該叫我們爸媽了,不是嗎?反正都是遲早的事情,你就趁早叫,讓我們趁早習慣。”傅母慈祥地笑道,越看越覺得他這個女婿很順眼滿意。
聞言,厲悠司從善如流,俊美的臉龐扯開了一抹足以迷倒眾生的微笑,“是,爸,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