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爭執
馮藥使抬手就給接住,孰料虎口一陣劇痛,「噌」的傳遍全身。
一條通身翠綠,額頭點黃,指肚般粗細的小蛇死死的咬住了他。
劇毒一點黃!
我命休矣!
馮藥使渾身抽搐,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能「呵呵」的握住自己的脖子,須臾間嘴唇烏青,頭一歪便轟然倒下。
殺人,這在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為何此時,除了心底無望的悲傷,竟沒有半分恐懼?
僵在半空的手很長時間才緩緩墜落,玲瓏渾身猶如被人抽幹了似的。
吵吵嚷嚷的聲響越來越近,最先慘叫的是張藥使。
屋子瞬間湧入好多人,圍著她與馮藥使的屍體指指點點。
死人啦,不好啦!
快去通知武客,薛藥使殺人了!
多大仇多大怨,你居然藏了條毒蛇在屋裡?
都是張藥使一個人在說,可他不敢上前。
薛藥使手裡盤著條拇指粗的「一點黃」,密林裡絕對排上頭號的毒王。
毒蛇是野物,被玲瓏抓在手裡肯定不開心,張口就咬她,可她仿佛失去了痛覺,渾不在意。
一股風吹進逼仄的廬舍,汗流浹背的劉掌事沖進來。
掃了眼滿地狼藉,以及一言不發的薛藥使,他又驚又氣,臉色紅的發紫。
馮藥使就這樣死了?
溫淨揚會放過他嗎?
可是薛藥使他也不敢動。
早前藥監司的大監司就跟他打過招呼:這個孩子,你最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點頭哈腰:您放心,小的一定會照顧好好的。
大監司搖頭:不必如此。貴人的意思是野生放養,可若養死了,你的腦袋……
他面如土色。
自藥監司出來的時候便看見有輛不同尋常的馬車停在儀門處,或許就是那個貴人的。
他躲在附近窺了半天,只見一個孩子笑嘻嘻跳上馬車,這麼俊俏靈氣的小孩一看就是貴人身邊的小廝,排場還真夠大的。又是車又是馬夫,還有大監司親自恭送。
後來厚著臉皮在半道上求見,那小孩掀開簾子一臉不耐煩瞪著他,他慌忙自袖中掏出一錠金子,足足六兩,就算是皇親國戚家的近身人也不可能不眨眼。
誰知那孩子接過金子,在手裡掂了掂,「什麼俗氣玩意!」
抬手就給扔草叢裡。
他瞠目結舌的望著卷著塵土揚長而去的馬車。
劉掌事擦了擦額角的汗,再次冷靜下來,那位貴人的身份想必不會低於溫淨揚,可溫氏背後有冷氏這樣強悍的姻親。
「來人,先將薛藥使押下去,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咳咳,不得怠慢藥使。」他白著臉。
如此說來就是暫不發落。張藥使暗暗撇嘴。
玲瓏回過神,一瞬不瞬盯著劉掌事,「書院院規第五十六條,施害者無論身殘還是隕命皆屬咎由自取。馮藥使眾目睽睽之下破門而入與賊有何分別?更對我施加暴力,我若不反抗,難道等死?」
她渾身是傷,馮藥使除了蛇毒毫髮無損。
久經歷練的劉掌事心裡明鏡似的,但,有些事不靠事實說話,他避開玲瓏晶亮的目光。
「薛藥使大可放心,我這就備好卷宗呈上去,若真是馮藥使咎由自取,自然會還薛藥使清白,還請薛藥使不要為難我。」他回。
劉掌事姿態做的很低,實則是要拖延時間請示上面。
而玲瓏最不想的便是鬧到上面。
心裡有一萬個不願意,不願如此落魄的自己被簡珩看見。
那些掙扎啊反抗啊,以及流過眼淚的爭吵,都將變得沒有絲毫的意義。
鬧了半天不還得靠他?
多令人無語的諷刺。
她不要那樣。
不想被他嘲笑!
「這件事現在就該回稟蔓華苑的掌事官,為什麼還要拖延時間?」決不能離開現場,劉掌事好陰險的樣子,玲瓏但怕這一走很多事情便說不清。
薛藥使的態度真令人費解。
犯下這麼大的事不找你背後的貴人難道要自己扛下?不過劉掌事對□□不感興趣,他只頭疼該如何誰也不得罪的把事情解決。
這個薛藥使卻把擎蒼書院的一切倒背如流!為免被他壞事,劉掌事急忙對左右使個眼色,立時有人上前捂住玲瓏的嘴。
這件事給玲瓏很好的上了一課,在絕對的實力面前,真相根本沒那麼重要,所謂的規矩,也不過用來約束底層的遊戲規則。
她與馮藥使的性命才是最不重要的東西。
「發生什麼事,如此喧嘩?」宛如鶯歌般動聽的呵斥。
眾人驚愕的循聲望去。
距離廬舍一射之外停著輛巡查的馬車,車裡走下一位戴著帷帽的女子,從她的衣著便可判斷,乃擎蒼書院閨學的女學生。
更令人移不開眼的是她身邊的侍女,說人間絕色也不為過。
劉掌事急忙揮退卑微的藥奴,以免驚了佳人,自己上前將事情經過簡明扼要的敘述一番。
張藥使嘴巴張的幾乎能塞下一顆鹵蛋,呆呆望著霓羽,孰料美人猛然橫眉冷對,揚手扇給他一巴掌。
羅棲淡淡道:「劉掌事,我這侍女從小脾氣不太好,你不會介意吧?」
劉掌事汗如雨下:「打的好打的好,這廝一點眼力勁都沒有。」
眾人慌忙垂下腦袋,再不敢抬頭亂看。
玲瓏略微驚訝,原以為自己與羅棲是不相干的人,沒想到又見面了。
「一目了然,馮藥使是咎由自取。連我這個不在場的人看一眼便明白,劉掌事,你還要上報才能定奪,可見腦袋大不如從前明白事理!」羅棲側著頭不屑的打量劉掌事。
劉掌事恨不能暈死過去,今天這叫什麼事啊?隱在背後的兩個貴人已經叫他焦頭爛額,怎麼又冒出一個!
「說的好。」有人笑道。
羅棲娥眉微蹙,瞥向那人,暗暗的吃驚。
倒不是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而是看上去太眼熟……又打量他年長許多,難道是……
荀殷翹著腿坐在竹椅上,「瞎子都能看出馮藥使欺人太甚,瞧這門給人踹的,還不趕緊換扇新的。」
看清說話的人是誰,劉掌事「咯」一口痰堵在胸口,直翻白眼,眼看就要憋死,身後的小管事不得不給他幾個大耳瓜子,又狠掐人中,方才弄醒了他。
「秀,秀之先生……」劉掌事哀嚎。
「欸欸,我又沒說你什麼,快起來起來,愣著幹嘛?做你該做的,但凡親眼看見馮藥使毆打薛藥使的留下來做筆錄,你,你,還有你,動作快點。」荀殷不耐煩的催促。
原來他就是簡珩的舅舅,不怪如此。
羅棲表情陰晴不定,直到劉掌事指揮人打掃現場,她才款步上前,屈膝行禮道,「學生泓虛羅氏羅棲,見過先生。」
「羅氏啊,嘖嘖,連個侍女都這麼漂亮!」荀殷挑眉吹個口哨,霓羽頓時面紅如血。
什麼先生,分明就是個紈絝子弟!
荀殷一拍扶手站起來,霓羽心跳加速,本能的朝後退兩步,還以為他要做什麼出格的事,誰知他竟嗖地竄到薛玲瓏身邊,哈哈大笑:「你這倒楣孩子,被人揍的我都快認不出了!」
劉掌事稱他秀之先生!
玲瓏如遭雷擊,怔怔盯著滿臉促狹的荀殷。
是保養的好還是……就這麼年輕?
「霓羽,還不快帶阿瓏去車裡敷藥,記得用‘玉髓膏’。」羅棲扭頭吩咐。
「是。」霓羽上前,粉腮酡紅,對荀殷施了一禮,轉而扶著玲瓏道,「請隨我來。」
荀殷這才正眼打量羅棲。
玉髓膏乃羅氏的獨門秘方,千金難求。
這就給倒楣孩子用了?
簡珩與他說過阿瓏,他一直沒放在心上,現在看來,這傻孩子竟是簡珩身邊頗為得寵的,怎麼就搞到這境地?
餘光瞥見躲在一旁的劉掌事,荀殷勾勾手指,劉掌事立刻屁顛屁顛走來。
「先生可是要吩咐小的什麼?」他一張白胖的臉上寫滿了諂媚。
殊不知站在荀殷身畔的他恰似蒹葭倚玉樹,滑稽的很。個頭分明只及荀殷肩膀,臉盤子卻比人家大一圈。
有人偷偷捂著嘴笑。
「他什麼來頭?」荀殷問。
劉掌事抹了把汗,老老實實道,「回稟先生,死者姓馮,是溫淨揚溫學子的親戚。如今……小的委實難以向溫學子交代啊。」
荀殷「嗯」了聲,劉掌事的臉色就更白了。
「先生可得救救小的,畢竟出了人命啊,就這樣放了薛藥使……」劉掌事的汗就沒停下。
荀殷沒好氣道,「不這樣放要哪樣放?在我忍不住出手前,閉嘴,走你的!」
劉掌事哪裡還敢再多說一句,屁滾尿流的滾遠了。
羅棲撩開簾子,登上馬車。
玲瓏卻在與霓羽客套,「這些傷沒甚大礙,普通膏藥塗抹幾天便看不出,實在不敢接受玉髓膏這樣貴重的……」
「接受吧。」羅棲淡淡道,竟親自打開蓋子,勾起一點為玲瓏塗在手背。
玲瓏縮回手。
羅棲轉目直視她,「一盒不夠還有兩盒,姐姐還是乖乖的塗了,尤其胳膊、脖子還有臉龐,丁點兒瑕疵都不能留下。」
玲瓏微微蹙眉。
「姐姐不願塗,莫不是要讓珩哥哥看見了心疼?」羅棲不軟不硬的說。
話音一落,車裡頓時陷入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終羅棲移開與玲瓏對視的目光,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似不經意的轉了轉腕子上的物件。
編織精美的紅繩間墜著十幾枚籽玉,無論大小還是形狀竟驚人的相似,更為神奇的是顏色次第分明,這樣的東西即便放在世家也足以成為傳家之寶。
玲瓏認得這東西,簡珩收藏了大概有十年,寶貝的很,經常握在手心把玩。
此時羅棲望著她微笑,一切不言而喻。
玲瓏覺得羅棲頭上插/滿勝利的旗幟,真沒必要再跟自己示威。
她又不是沒有自知之明,早就知曉簡珩不喜歡自己,然而這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羅棲為什麼還要一副「你瞧珩哥哥多疼愛我」的樣子?
我知道你的珩哥哥與你恩愛,行了吧!玲瓏淡淡瞄了眼羅棲腕間的籽玉。
走下馬車的時候,天氣窒悶的一絲兒風都沒有,她搓了搓手心和手背,揉了揉臉,笑道:「玉髓膏果然名不虛傳。」
「阿瓏,為了珩哥哥,不管你遇到什麼麻煩,我都會幫你,你懂的,」羅棲撩起湘妃竹簾,笑道,「這是信物,拿著它,隨時可以去見我。」
一枚晶瑩剔透的玉佩。
有些人忽然對你好,卻讓人心生涼意,說的就是羅棲這樣的人吧。
「無功不受祿,你不必為我費心。」
「那麼你能否也不讓珩哥哥費心?你夾在我與他之間,我很困擾。」她坦然相告。
這話聽起來刺耳,玲瓏眉間微蹙,儘管簡珩要休自己,但這不還沒休麼?又怎麼輪到你一個外人夾槍帶棒的胡說?
她有必要糾正事實:「你錯了,夾在中間的人是你,畢竟少爺娶了我。」
羅棲笑容頃刻斂去。
「可他要休的人也是你,有意義嗎?」她冷笑。
玲瓏愕然。
「是沒什麼意義。」她喃喃道。
「希望姐姐能一直這般有自知之明。」羅棲道。
玲瓏哭笑不得,心角竟隱隱作痛。
羅棲真的很過分!
可是,那又怎樣?
簡珩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