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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色的詠使(第一卷)》第6章
四奏 「誓者高歌,世界啊,迎接黃昏」

「剛剛那是……?」

校園內發生異狀。第一個發現的,是前去巡視四年級校舍的女老師。

尖銳的聲音像是哭聲、又像是哀鳴。此時,除了包括自己在內負責巡邏的幾個人之外,學生及教職員應該都已經前往多用途大廳了。

剛剛那是某人的聲音嗎?

發出聲音的地點忽遠忽近,聽來出奇地模糊。當轉頭回望身後的四年級校舍時,立即透過腳下的高跟鞋感受到輕微的搖晃。怎麼回事?雖然像是地震,不過震動卻出奇地規律。震央並不遠。沒來由地,令人聯想起出現于童話中的巨人在地面走動時的沉重腳步聲。

乍看之下四年級校舍並無異常,女老師再次轉身走向步道,就在此時,她的身體變得有如鉛塊那般沉重。緊鄰四年級校舍的資料館,平常應該沒什麼人出入才對,然而現在整棟建築物都在搖動。

「怎……怎麼了?」

瞬間,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讓她反射性地蹲下來。那是一陣似乎比雷聲更凶惡,有如只為了震破鼓膜而產生的碎裂聲。

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後──她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因為資料館的屋頂已經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從資料館里冒出、類似巨大煙囪的東西。而且,還是五根。

這是……什麼……

黑夜使一切都變得朦朧。

仿佛在嘲笑這種狀況般,多雷米亞學院內亮起了七彩的燈光。在這些燈光的照耀下,竄出資料館屋頂的生物,終于顯現出全貌。

「──咿!」

一切都化為尖銳的慘叫聲,橫隔膜完全凝結,渾身寒毛直豎。再怎麼說,她也是處在教導名詠式立場的人,即使是紅色小型精命的火晰蜴或是獨角獸這些傳說級的名詠生物,也曾數次目睹。或者說,就算面對這樣的對手,她也有自信不為所動。

然而,縱使如此……

……不行,這不是我一個人就能解決的事。

她毫不遲疑、毫無猶豫地,轉身逃離「那個」。

桌上的玻璃杯摔落地面,在發出清脆的聲音後化為粉碎。天花板上的吊燈劇烈搖晃,窗框猛烈震動,嵌在里面的玻璃出現有如蜘蛛網般的裂痕。

「怎、怎麼了?地震嗎?」

扶著牆壁的艾達高喊。

「可、可是……好像不太一樣?」

蜜歐的口氣與其說是回答,不如說是慘叫般的獨白。庫露耶露一邊扶著她因為震動而失去平衡的肩膀,一邊偷瞄大廳的角落。幸好,還沒有太多人沖向緊急出口。

「蜜歐,我們快趁現在出去!」

庫露耶露偷偷地向她耳語。

「咦?可是……還沒有人開始避難啊!」

「所以我們要趁一片混亂前趕快出去啊!」

這場地震有點不對勁。盡管目前還在持續震動,卻出奇地斷斷續續。一會兒震動,一會兒安靜,接著又開始震動。

「呐,庫露露……那是什麼啊……」

蜜歐突然指著窗外這麼問。學校的燈光照亮了被夜幕包圍的世界,明明應該是七彩的燈光,但從窗子看出來的景象,卻被染成了一片血紅──發生火災了嗎?

庫露耶露不容分說地抓起蜜歐的手奔向緊急出口。原本如水泡般的小小疑慮逐漸擴大。然而至少有一點是無庸置疑的,那就是這所學校出事了。

「校長!」

女老師打開多用途大廳的正門,高聲呼喚學校的領導者。或許是因為狂奔了一段距離所致,她的衣服凌亂,呼吸更是急促。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各位老師和各位同學,『請立刻逃離這里』!」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句話。拼命擠出聲音的她,表情因為恐懼而扭曲。在一般狀況下,慣用的句子應該是「請去避難」才對,然而她卻說了「請逃離這里」,這樣的語氣,仿佛有什麼即將來襲似的。

「有怪物朝這里來了!」

「怪物?」

「看來似乎是名詠生物,不過……那不是我們能夠應付得了的東西。馬上叫鄰近地區提供支援──」

此時,嵌在天花板上的采光玻璃破裂,某個東西闖進了大廳。

就像是在嘲笑女老師所提到的支援一樣。

「地、地震?」

突如其來的震動,使得奈特雙腳一軟,還沒來得及恢複身體平衡便跌倒在地。

「不,你不覺得奇怪嗎?」

虹色名詠士因為地鳴而單膝落地,他環顧四周,視線落在四年級校舍的方向。

就在這一瞬間,那棟校舍所在地正上方的夜幕被驅散,上空變得比鮮紅的夕陽更加火紅。接著,地面上有無數的物體朝那片火紅飛去,遠遠看去,就像是蝙蝠一樣。

『……這家伙是……』

站在奈特肩膀上的阿瑪不住地顫抖。這只擁有夜視能力的名詠生物,似乎看得見頭頂上的「那個」。

『奈特,現在馬上叫在多用途大廳里的人去避難!要是集中在一處,就正中「他們」的下懷了!』

「咦?這是怎麼回──」

在身後的對象回答之前,奈特親眼見到了那個恐怖的實體。

地面再次傳來一陣沖擊,「那個」踩著四年級校舍方向的樹木朝這里逼近。透過建築物的縫隙,可以隱約見到那有如鞭子般的好幾個頭。

「那是……水蛇嗎……?」

身邊的名詠士抬高視線如此低語,話語當中混雜了懷疑及困惑。

對名詠士而言,說到擁有好幾個頭的蛇,首先想到的就是水蛇。原本是藍色名詠當中的第一音階名詠。

正如其名,『水蛇』原本是深藍色的。

可是,眼前從數百公尺外靠近的「那個」,身體表面的鱗片卻是鮮紅色。而且,原本的九個頭現在變成了五個,比正常數目要少。不過映入眼簾的「那個」,以中央的紅色為首,其余則是藍、綠、黃、白四色。換句話說,它擁有五色的頭。此外,更令人咋舌的是其巨大的身軀。若是它伸長頸部,或許會超過二十公尺。盡管水蛇原本就是一種巨大的生物,但身長也只有約十公尺。與它相較之下,就連龍看來也有如嬰兒。

『五色……所有的名詠同時被發動了嗎?』

透過肩膀,可以察覺到阿瑪正在顫抖。

「──那種事……有可能嗎?」

即便綜觀全世界,能夠同時發動複數顏色的名詠士,也不到雙手手指能夠數得出來的數目,而且最多也只是兩種顏色。在這個世界上,有可能做到同時發動全部五種顏色名詠的人,也只有一個,那就是擁有虹色名詠士稱號的凱因茲。

「難道……有人拿了〈孵石〉……」

「〈孵石〉?」

「是一種凶惡的觸媒,五個孵石全部被集中保管在資料館里。」

水蛇的綠色頭顱有如鐮刀般升起,頭朝上張開嘴巴,接著就維持這樣的姿勢不動。雖然不知道它想做什麼,不過得趁它停止動作的時候,到大廳去警告大家避難才行。可是奈特才正想采取行動,身邊的名詠士就拉住了他的手臂。

「等一下,隨便亂動會被發現的!」

綠色的頭顱朝上空吐出了某種東西,約有四、五個,其中一個在空中張開翅膀,朝自己的方向飛來。遠遠看去像是小型的鳥類,然而並非如此。隨著對方愈來愈接近,它的輪廓也變得愈來愈清晰。是有三個頭的……

奇美拉!

在如此喊叫的同時,自己也被虹色名詠士推倒。野獸的利爪劃過自己前一刻所站的位置。突然失去了目標,用邊過猛的奇美拉,爪子深深地刨過地面。

同時擁有獅子、公山羊與龍三個頭的怪物。

怪物將目標從有一段距離的自己身上移開,盯上了穿著外套的名詠士。

「凱因茲先生!」

是已經預測到了嗎?凱因茲早已展開行動。奇美拉著地時撲了個空,他從外套的縫隙里取出某種黃色物體。奇美拉踢著地面,但他並沒有逃走,指間的金幣發出有如黃金般的黃色眩目光芒。

黃之歌

──『Surisuz』──

在他與奇美拉的對角線上,從黃光的奔流中,產生發出藍白閃光的球體。這些飄浮在虛空之中,有如雙臂環抱般大小的球體,開始朝奇美拉發射光束。光束極為纖細,有如一碰即斷的細線。

當奇美拉的爪子被那道光束纏上的同時,體重高于自己數倍的奇美拉發出淒厲的叫聲。全身打顫、翻滾,但又突然停止了動作。

是黃色名詠的第二音階,黃色小型精命的鬼火?

「從來沒聽過水蛇會名詠出奇美拉這種事……那頭水蛇大概一生下來,就把那顆〈孵石〉吞下去了吧?」

虹色名詠士的表情,已經失去了以往的游刃有余。

「……你快走!」

「咦?」

在發現奈特不懂他的用意之後,他用很快的速度加以解釋:

「引導學生的工作就交給你了。校長他們應該也已經發現了,不過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凱、凱因茲先生你呢?」

奈特望向無言的對方頭上,便察覺到了其中的理由。無數猶如蝙蝠的生物在空中飛翔,並在不知不覺間開始在兩人的頭上盤旋。

在上面的該不會全都是……

「我也只能徹底當個誘餌了。」

乍聽之下,他的口氣像是在打趣,然而此刻已經沒有絲毫余裕了。

「大家不要驚慌!從距離出口最近的學生開始,往一年級校舍避難!」

學生的慘叫聲、掉落地板的玻璃被踩個粉碎的聲音響遍了整座大廳。

「一年級的級任老師確保避難通道順暢,二、三年級的級任老師對付侵入校舍內的對象,其他還有余力的人,就去掃蕩在外面的那些家伙!不過絕對不可以追擊!」

校長的指示是否真的傳到了教職員耳中呢?響徹大廳的悲鳴衍生出新的恐懼,而恐懼又慫恿了進一步的混亂。

「──蜜歐,你沒事吧?」

劇痛讓腦袋變得一片空白,庫露耶露的表情不由得扭曲了起來。

「我……沒事。庫露露你呢?對……對不起……我……」

平常蜜歐總是仰望自己,不過現在立場完全顛倒了。庫露耶露將手撐在地板抬頭張望,在自己身邊的蜜歐早已哭成了淚人兒。

「庫露耶露,你沒事吧?」

桑吉絲靠過來想要握住她的手,庫露耶露用自己還能動的手阻止她。

「……我沒事。你先走吧,我馬上就過去。」

接著,立刻將視線轉回哭成了淚人兒的朋友身上。

「蜜歐,你也先走。」

「不行!不管你怎麼說,我都絕對要跟庫露露一起走!」

真是的,就會逞強。雖然想要說出來逗逗她,不過渾身無力的自己根本辦不到。庫露耶露按著左肩,將身體靠在牆壁上慢慢站起來,從原本坐在地板上的姿勢變成站姿。盡管只是如此簡單的動作,卻讓呼吸變得急促。

「不要動!你動的話,血會止不住的!」

「……要是繼續坐著,如果剛剛的家伙再過來就逃不掉了。」

禮服的左肩被染成了暗紅色。調頭不去看它,再次以右手緊壓左肩。在護理課上學過的止血法,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實踐它的一天。

庫露耶露瞥了一眼粘在右手手掌上的鮮血,抽動了一下嘴角。

「這里就交給我,你走吧!」

虹色名詠士將鬼火置于身後,同時指向大廳。

「可、可是──」

太亂來了,再怎麼說一個人也沒辦法應付這麼多的對手。

『奈特,我們走吧。』

說到一半的話被打斷了。

「……阿瑪?」

站在肩膀上的對象,一如往常地……不,用比平常更冷淡的口吻這麼說。

『目前要先確保在大廳里的人的安全。已經有好幾只朝那個方向過去了。最糟糕的情況,就是說不定已經有人受害了。』

阿瑪從不慌亂,能夠比任何人都正確地分析狀況,並且在天秤上評估優先進行的事項。真切地感受到這點,已經不只一、兩次了。

……這只夜色生物很冷靜,至少比自己冷靜。

「凱因茲先生!」

並非視他為虹色名詠士,而是視他為從前和母親立下約定的人。奈特正視著應該要信守承諾的人的臉孔。

「我會努力學習夜色名詠。所以──總有一天請你一定要看!」

奈特還沒聽到他的回答,就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好的,我答應你。因為那是我和她之間的約定。

目送著見習名詠士沖向大廳的背影。

虹色名詠士的臉上,是平時那沉穩的表情。

「好了,因為這樣,所以我得活下去才行。也要請你幫忙啰!」

閃電精靈沒有出聲,而是發出了更強的光芒來代替回答。

2

奇美拉倒在地板上,如今已動彈不得。

突然撞破天花板現身的這只怪物,降落在緊急出口的正面,正好堵住了通道。接著奇美拉開始朝最近的目標──蜜歐進行攻擊──由于庫露耶露想都沒想就將她推開,因此蜜歐本人並未受傷。不過相反地,推開她的庫露耶露,左肩卻因此受害。

或許傷到動脈了,禮服的左肩染成了一片鮮紅,至今仍未止血。

「庫露耶露,你沒事吧?」

原本在引導學生避難的凱特老師跑了過來。

「老師你也沒事吧……請你去陪著大家,我要暫時在這里休息一陣子。」

就連開口都痛苦不堪,不過還是吐出了肺里最後的一絲空氣,努力擠出聲音。

「我是你的級任老師,所以不可能丟下你不管。」

女老師垂下視線,搖了搖頭。

「可是……在校舍里有超過三十個由老師擔任級任老師的學生啊!」

並非想要逞強,但這個老師不該陪著無法行動的自己,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電纜被切斷了嗎?頭上的吊燈忽明忽暗地閃動著。如果沒有照明,即使要前往一年級校舍也不容易,所以必須盡早協助學生避難。就算再不願意,這位老師應該也理解這點。

微微地,凱特老師的眼中浮現出死心的神情。

「……等確定班上同學都安全避難之後,我會再回來。蜜歐,這段期間就拜托你了。」

在確認身邊的少女點過頭之後,凱特老師迅速奔去。

外頭傳來的嘈雜聲音,已分不清那是慘叫聲,或者是怪物的咆哮。窗外映照出樹木著火的景象。在曆經突如其來的地鳴後不過數分鍾,僅僅數百秒的時間,周遭已變得如此淒慘。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少女在自己的手臂卷上用來代替繃帶的布,聲音里混雜了嗚咽。

「蜜歐,不要哭了。想哭的話,得在高興的時候喜極而泣才行。」

「……我才沒哭呢!」

少女閉上嘴巴,將繃帶緊緊地打上一個結。

「謝謝你。這麼一來,我只要稍微休息就沒事了。」

庫露耶露由于貧血而想吐。她閉上眼睛,慢慢地反覆呼吸。

吊燈「嘰嘰、嘰嘰」地發出刺耳的聲響……糟糕,現在停電的話,騷動會變得更嚴重。

冷不防地──

「庫露耶露小姐!蜜歐小姐!你們在嗎?」

一陣熟悉的說話聲,伴隨著踩碎玻璃的聲音傳來。

「……奈特?」

大廳的正門猶如回應蜜歐的低語般敞開,身穿長袍的少年出現在那里。看到那個身影後,心中立即放下了一塊大石。

……太好了。雖然他人在外面,不過似乎安然無恙。

「奈特,你得盡快到校舍去避難才行!」

「可是,我聽艾達小姐說你們兩個人還在這里……庫露耶露小姐,你受傷了!」

「嗯,是啊,這點小傷不算什麼。」

她不習慣讓別人為自己擔心。正想在少年接近前,撐著牆壁起身的時候──

同時,大廳的吊燈也跟著熄滅。

「咦……」

不知道大廳內情況的少年倒抽一口氣。在庫露耶露開口前,身在黑暗中的蜜歐便高喊:

「奈特你等一等,這里到處都是碎玻璃,要是隨便走動會受傷的!在燈亮起來之前,你先別動。」

「我、我知道了。」

有如凍結般的冷咧寂靜吞噬了整座大廳。

轉頭望向窗外,不過外面也靜得嚇人。仿佛到剛剛為止都還聽得見的喊叫聲都不是真的。發生了什麼事嗎?還是因為什麼事都沒發生,所以才會這麼安靜?無法否定其中的任何一種可能性。

宛如毫無生命的荒涼大地。

……這樣的想像還真是讓人笑不出來。

庫露耶露咬緊牙關,持續壓緊肩膀。

突然,像是鍾聲響起般,玻璃破裂的聲音撼動了鼓膜。不是一次,而是兩次、三次,聲音逐漸變大,而且愈來愈近。

「奈特,你不可以亂動啦!」

在一瞬間的沉默之後。

「咦……我……沒有動啊……」

聽到與狀況矛盾的回答,在感到啞然之前,全身已被恐懼所籠罩。

除了我們以外,還有別的東西在這棟建築物里?

隱隱約約地,肌膚感受到灼熱的呼吸。

「蜜歐蹲下!」

吊燈亮起。而搶在一個呼吸之前,黑暗中的庫露耶露揪住蜜歐的禮服將她往下拉。頭上有某種東西掠過。在閃動的光源中,映照出有著三個頭的怪物。

──奇美拉!居然在這個時候出現!

庫露耶露咬著牙暗叫不妙。在我們三個人當中,沒有人能夠使用足以對抗這頭怪物的名詠式。

奇美拉一點一點地拉近距離。

「庫露耶露小姐!」

奈特想要跑過來,但是庫露耶露阻止了他。太亂來了,這種等級的對手,不是剛上高中的學生能夠應付得來的。

「別說了,你快逃!蜜歐你也一樣!」

「不行……直到最後我都要跟庫露露在一起……因為是我害你的……」

「笨蛋!何必在這種時候逞強!」

奈特的夜色名詠詳情不明。蜜歐的綠色名詠鮮少有具攻擊性的生物。其實自己的紅色名詠,才是最適合對付它的。

我至少得詠喚出火焰……不,就算能夠名詠出火焰,火力也不足以趕跑這家伙。而且更重要的是觸媒──

庫露耶露轉動眼珠,尋找可以用來當作觸媒的東西。突然間,庫露耶露的視線停在奈特肩膀上的名詠生物身上。這個夜色生物正無言地回望自己。

不,正確地說,是我的左肩?

啊……

「有了!」是現成的觸媒,能夠用在紅色名詠上的觸媒,就只有一個。

「奈特你後退!」

庫露耶露將勉強能動的右手伸向桌上,抓起沒在地鳴之中摔落地面的玻璃杯,將它擲向奇美拉。

雖然是意料之外的舉動,但是對峙的怪物卻只用尾巴一掃,便將玻璃杯甩到一旁。怪物瞥了一眼灑落在地上的液體,宛如嘲笑般地露出了汙泥色的牙齒。

三個頭的怪物踢著地板。

沒時間慢慢拆開了。庫露耶露用嘴咬住左肩的繃帶──將那層繃帶咬開來。

有如決堤般湧出的紅色瀑布,紅色的血點濺到了手背上。

『你想再次縮回殼里,還是要努力走出來呢?』

用不著你說我也知道!

──神啊,希望能夠成功……

血在沸騰。沾在右手上的鮮血發出光輝,逐漸蒸發。

接下來,自己的右手產生出一團火焰。依然趴在地上的庫露耶露,使勁將它投擲出去。

使出混身解數力量投出的火焰逼近怪物。這一瞬間,對方停下腳步。盡管火焰掠過鼻尖,然而落下的地方並非怪物身上,而是它的腳邊。對方睥睨著落在地板上的火焰,同時眯起眼睛。

「……你以為你贏了嗎?」

庫露耶露雖然失去血氣而顯得蒼白,但是卻揚起了嘴角。

「是我贏了,你下次再來吧!」

因為原本就是瞄准腳下,所以沒丟中是理所當然的。打從一開始,投出裝著酒的玻璃杯,還有玻璃杯遭對方擊落,都在庫露耶露的算計之中。因為自己打從一開始,就打算將火焰丟向潑灑在地毯的酒精上面。

瞬間,怪物還來不及察覺到腳下的變化,酒精便已起火。

對方的腳下一口氣化為火海。全身被火焰包圍的奇美拉發出慘叫,在痛苦掙紮中張開被火焰吞噬的雙翅,開始朝天花板飛去。

……看來似乎是逃走了。

庫露耶露仿佛被抽干了力氣似的頹然倒地。

「庫露耶露小姐!」

奈特一邊喊叫,一邊慌張地奔向她身邊。身上穿的純白禮服被鮮血染紅,相較之下臉色顯得更加蒼白。

「……對不起,讓我稍微休息一下。」

少女的身體在顫抖。原因是流血造成的寒意,以及被獸爪抓傷的痛楚。

「對不起……我什麼都辦不到……結果老是讓你幫我。」

奈特甚至無法直視庫露耶露的臉孔,死命地盯著自己的腳下。

可恨,自己只能夠說出這種場面話,卻無法獨當一面。

什麼都做不到、只能被別人保護的自己。

被母親伊芙瑪麗,被虹色名詠士所救,接著又在此處受到這名少女保護。

可是──這樣的話,我又是為了什麼而許下承諾?

「這是為你而創的名詠式。所以奈特,我只教給你一個人。」

和母親之間的約定。

「總有一天,當人精通夜色名詠後,希望你能通知我,我也想看。」

和虹色名詠士之間的約定。

「我就向你看齊,試著稍微努力看看好了。」

和眼前的她之間的約定。

這些約定是為了什麼而存在?

約定的夜色名詠,是為了什麼而存在?

所有的誓言混在一起,有如巨大漩渦般攪動內心及記憶的水面。

其中只有一句,就只有那句最根本的話,至今仍完整、純粹地留了下來。

「奈特……名詠是什麼呢?」

最根本,但也因此沒有任何人知道真正答案的無解難題。

──媽媽,或許這不是您心目中的答案,不過……

「庫露耶露小姐……今天你對我說過,要我別害怕失敗。」

緊咬住嘴唇,好不容易才壓抑住內心深處湧現的想法。

可是,就算這樣,我已經找到答案了。

大家都感到害怕,大家都感到痛苦──所以,我也想要有所作為。

不光是為了和媽媽之間的約定,這是為了大家。

「……奈特?」

雖然對方仍顯得蒼白、無力,但她凝視著自己。

「不過,我已經不想再失敗了。」

奈特仿佛想斬斷不安似地繼續說著。

「就只有一件事,請……讓我挑戰。」

「那是──」

在蜜歐的話還沒說完之前──

『你打算挑戰夜色名詠嗎?』

目前為止一直在肩膀上保持沉默的夜色生物,沉重地開口了。

與其說是發問,那個語氣更像是確認。所以,奈特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這是從母親那里學到的名詠,只是,有一道非得跨越不可的高牆──

『問題在于觸媒。』

應該說果然嗎?這只名詠生物察覺到了自己的心事。

「奈特,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進行夜色名詠所需的觸媒。」

奈特像是懇求般,帶著不安的眼神將臉轉向蜜歐。

「我媽媽曾經讓我看過觸媒……可是要怎麼准備我就……」

『夜色之焰。』

等在少年肩膀上的對象繼續往下說:

『夜色名詠當中的真精只有一個。那種特有的觸媒,就是夜色之焰。』

夜色之焰──身穿禮服的少女以驚訝的眼神反芻著這個字眼,她會產生疑問是理所當然的。火焰向來都是紅色,要怎麼做,它才會變成當時所見的那種深沉色調?

『在下確實也看過。不過,在下沒問那是怎麼做到的。』

沒錯。對母親最後教導的名詠而言,那是不可或缺的觸媒。

母親帶著它,演奏出最後教導給自己的──黃昏色的名詠。

黃昏。夕陽西下,也就是宣告夜晚降臨的時之鍾。

在有限的夜色名詠中,是母親最先吟唱的起始之歌。

「如果找不出來的話……」

奈特咬著嘴唇。若沒有觸媒,憑自己的力量根本無法完成名詠。

「奈特,那個名詠有什麼效果?」

「……我不知道。」

面對一直盯著自己的庫露耶露,奈特毫不猶豫地對她說出了實話。

──可是,我深信一件事。

媽媽最後教我的名詠。可以實現與虹色名詠士的約定的名詠。

這兩者,一定是相同的歌曲。

「那、那個……」

「……沒關系,你用不著把話說完──我明白你的意思。」

依然帶著微笑的少女,緩緩地繼續說著:

「對你來說,那首歌有多麼重要。」

即使沒說出口,但是眼前的她已經全盤接受。

『奈特,我很贊賞你的志氣,可是實際上少了觸媒,並不能期待有任何成果。』

「夜色之焰……嗎?蜜歐,你有沒有什麼線索──」

庫露耶露轉頭詢問保持沉默的少女。

蜜歐一語不發地閉上眼睛數秒──

「夜色之焰…………啊……啊……」

突然,她的聲音響徹大廳。

「有了!我有夜色之焰的線索!」

……有線索?

『真的嗎?』

「嗯,我想應該不會錯。可是,要做出那個得准備一些東西才行。我去拿來──啊……」

蜜歐躊躇了起來。對朋友投以擔心的視線。

「蜜歐,你去吧。」

她緩緩地搖了搖頭。

「……庫露露?」

「我沒事。倒是奈特……」

依然倒在地上,雙眸濕潤的她抬頭望向這邊。

「──答應我,不要勉強自己。」

毋須言語,奈特用力地點了一次頭。

「蜜歐小姐,等你准備好後請到校園里,我先過去。」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拜托,庫露露,你要平安無事喔!」

「不要說那種不吉利的話,我不會死的。」

拭去猶豫的心情,身穿珍珠色禮服的少女,便朝緊急避難用的通道奔去。好了,你也快去啊──庫露耶露的視線,不容分說地推著奈特的背,使他朝大廳的正門奔去。

……這樣就……可以了吧?

庫露耶露閉上眼睛,從肺里吐出一口氣。其實,她已經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就連嘔吐感、頭痛,以及右肩的疼痛都感覺不到了。全身逐漸被強烈的睡意吞沒,沒想到自己竟然能撐到這種地步。

……真是的,沒想到我的意志力還真驚人。

少女沒有發出聲音,就此失去意識。

3

「校長,學生都已經到一年級校舍避難了!」

「我知道了!留幾個人在校舍里,其他人盡可能到這邊來!」

同時,幾乎要震破鼓膜的慘叫聲沖入耳中。回頭一看,自己詠喚出的兩頭疾龍,翅膀都已被咬成了碎片。

……怎麼會有這種怪物!

哲亞·洛得菲爾拭去額頭上浮現的豆大汗珠,這並非因為周遭升起的濃煙之熱所致,而是眼前怪物展現出壓倒性的壓力,使身體產生的悲鳴。

雖然巨大的水蛇移動相當緩慢,但也逐漸接近。綠色第一音階名詠的疾龍簡直完全無法與之對抗。別說要打倒它,阻止它前進就已經是極限了。而且只要稍微停下攻勢,五個頭便接二連三地詠喚出奇美拉。

再怎麼樂觀評估,支援人手趕到也已經是明天早上的事了。能否撐到那個時候呢?這不是一場能夠樂觀看待的勝負。

「不光是質……就連數量也對我方不利嗎……」

往頭上一瞥,吐血的心境更加重了幾分。

眼前的大蛇所詠喚出來的奇美拉數目非比尋常。由于是從空中分散到學校各處再降落,我方的戰力因此被分散。不見凱因茲的蹤影,就表示他也正在阻止奇美拉的進攻吧?

如果再有一名強大的名詠士……如果能夠再有一名足以與虹色名詠士匹敵的術士……

不過,他立刻將那有如水泡般浮現的雜念揮開。

嘖,我變懦弱了。不行,不可以做那樣的美夢。不可以讓注意力分散。

──學校得由校長來守護才行。

──────

「安妮,你去看看還有沒有來不及逃跑的學生。這里我們會設法阻擋。」

將緋紅色長袍撩至手肘的高大老師,向身穿白衣的女老師做出這樣的指示。

「可是,在這里的奇美拉數目,遠比剛才更……」

「只是一陣子的話,我們還撐得住。得優先考量學生的安全。」

「但是……」正當女老師想要這麼反駁的時候,有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從艾爾法多的時候算起,已經有十年以上了吧?」

穿著水色長袍的老師,一邊將鼻梁上的眼鏡往上推,一邊露出苦笑。

「我們都認識這麼久了,你就對自己的同學有點信心吧,好嗎?」

那自大的口吻,讓她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瞬間。這位雄辯家跟自己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一樣,完全沒變。

──也對。已經過了這麼久的歲月,沒想到我們已經在一起度過那麼漫長的時間了。

即使如此,那麼至少這個時候……不,正因為是這個時候,我才該相信他們。

「……要小心哦。」

將手上的燒瓶朝地上一摔。玻璃發出清脆的聲音之後碎裂,周圍冒出了觸媒用的白煙。

白之歌

──『Arzus』──

在有如朝霧般的濃濃霧氣中,三匹長著翅膀的白馬,在發出響徹學校的嘶聲後現身。是白色的第二音階名詠飛馬,是自己從學生時代開始,便夢寐以求的名詠。

她騎到其中一頭的身上,對另外兩只發出命令。

「澤塞爾!米拉!你們兩個撐住,我馬上就回來!」

──────

令夜色的鈴聲響起

「──IsaYersherienaxeoipel」

令黃昏(起始)的鍾聲響起

「──sheonlefdimi-l-coririec-c-wavir」

身穿深藍色長袍的少年吟唱著〈贊來歌〉。

他佇立在學校中央校園的正中央。

那是個奇妙的光景。除了以中央為中心的圓形──直徑不過數公尺的范圍之外,周遭一百公尺之內的四面八方都被火焰所包圍,而少年獨自佇立其中,閉目低語的光景。

需要使用火焰作為觸媒。這名尚未成熟的名詠士,只能以技巧來補足觸媒的不足。因此,他需要大量的火焰。

漸漸地,就連中央的空間也感受到了熱氣,紅色的火焰觸手逐漸逼近。無處可逃。再這樣下去,不久之後自己無疑也將被火海吞噬。

即便如此──

少年並無苦悶的表情。並非他感覺不到熱,他小小的臉頰上布滿汗珠,頭發末端也因同色的水滴而濕濡發光。他對于包圍自己的烈焰感到恐懼,然而內心也確實存在著另一份凌駕于其上的感情。

我愛(渴望)的就只有你

「miqvyelmeinehhevirgia-c-fifsia」

我愛(渴望)你

──elmaIesnecktevoiatwispelikei

正因如此獨自安靜地哭泣吧

「zetteovanYerbezarabearcsoliuqs」

正因如此無論你在何處哭泣我都會率先去迎接你

──zetteYercanaarcashaLooifexLoRzarabearcsmferme

不存在何處直至深夜(小小的你)

「LearsneckteleravienceShadir」

你存在此處至美者(心顯崇高之人)

──Lomgirisleyamihhyalefhid,ravienceStalwari

不為任何人所知、獨自佇立的,夕陽色的詠使。沒有任何人聽過的,黃昏的贊美歌。

那麼,至少就由自己來代替原本應該要在這里的人,看顧這名小小的夜間旅人吧。

『……伊芙瑪麗,孤獨的小女孩,我唯一認同的名詠士啊……』

在學校的正上方,遠比頭頂上盤旋的奇美拉群更高的天空,雖然只有一點點,但確實已經開始開啟一扇名詠門。阿瑪朝著那里抬起鼻尖。

少女曾經被身邊所有的人嘲笑,然而隨著時光流逝──

『奈特果然是你的兒子。』

宛如為了替母親洗刷恥辱那般,兒子在此吟唱著母親留下的歌。看到這個景象,就連阿瑪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表情變得和緩。

接著只要等待就行了。

等待包圍世界的火焰染上夜色的那個時刻。

阿瑪並非站在少年的肩膀上,而是以站在地面上的狀態,目不轉睛地仰望那名少年。

──────

真的很吃力……

凱因茲用外套的袖子拭去流入眼中的汗水。身邊的鬼火已經是第三只了。雖說是第三階的名詠生物,但它的力量並非無限的。在消耗到某個程度之後,就會毫無征兆地返回。

自己也一樣。疲勞消磨了注意力,名詠的成功率無可避免地下降。

校長此刻似乎正在阻止水蛇,不過就那個怪物來看,就連疾龍也可能不是它的對手。除了一個頭在應付這邊之外,剩下的四個頭仍然持續吐出奇美拉。

雖然很想趕去支援校長,然而光是要打倒奇美拉就已經很吃力了。而在這麼做的期間,水蛇又會再度詠喚出奇美拉,形成了惡性循環。縱使目前勉強能夠與之抗衡,然而這個天秤能夠維持水平到什麼時候呢?

從外套內側拿出小型的燒瓶,里面是波紋回蕩,晃動的黃色水面。盡管是平時用來以備不時之需的觸媒,不過數量也開始減少了。

「……變成了一場驚人的競技大會了。」

凱因茲連苦笑都不願意,伸手拔開了燒瓶的蓋子。

距離一年級校舍兩百公尺外的建築物,換句話說是二年級校舍。在它的內部,應該保存著用來制造夜色之焰的物質才對。

蜜歐一面屏息,一面在校舍的小路上前進。不是為了躲開別人的目光,而是為了不被在上空盤旋的怪物盯上。

學校的燈光不時照亮奇美拉的身影,老師們應該已經群起掃蕩了才對,但是它們的數目跟最初目擊的時候比起來,似乎沒有太大的改變。不過就是一百變成九十那種程度的變化。

……這次如果被發現就慘了。

綠色名詠不適合決斗。自己手上的牌別說要打倒那只有三個頭的怪物了,就連能將它趕跑的東西都沒有。總之,現在只能祈禱別被發現。

猶如將校舍的影子連起來那般,在離開一年級校舍之後,就踩著草木的影子向前移動。

「這里就是……最後的難關……」

說出口好提醒自己。眼前是一年級校舍到二年級校舍的直線道路。沒有可以藏身的建築物。也完全沒有樹木或草地。這段以柏油鋪設的道路,就長度來說大約有五十公尺。

我賽跑的記錄是多快啊?

胸口的心跳快到令人疼痛。雖說頭上的怪物數量有接近一百只,但是跑這段距離應該不需要十秒鍾,一定不會被發現的,應該不會被發現才對。就算不幸被發現,只要進入校舍里就能逃掉。無論如何,就是不能呆站在這里任憑時間流逝,不能丟下庫露耶露一個人不管。

──跑過去吧!

不看頭上與背後,專注地盯緊前方。

奔跑的腳差點被夜路絆倒。明明只是短短的一段距離,但是頭卻因為缺氧而感到疼痛。自己掌握著一切的成敗關鍵,而那份沉重的壓力,似乎就要將自己壓垮了。

不過,少女跑完了全程。

手才剛碰到校舍,就無力地倒下。

「我……什麼都還沒做呢……得找到那個,送去給奈特才行……」

蜜歐搖搖晃晃地,開始朝二年級校舍的內部前進。

目的地是化學准備室。

同一時刻……

紅之歌

──『Keinez』──

身穿緋紅色長袍的老師名詠出紅蓮的火焰。逼近到學生避難校舍前方的兩只奇美拉,全被那道鮮紅的漩渦所包圍。回火──當火炎的漩渦即將吞沒那名老師自己的前一刻……

藍之歌

──『Ruguz』──

身穿緋紅色長袍的男人面前,出現了水的薄膜。盡管看似手一碰就能穿透的薄壁,卻阻絕了熊熊烈火的攻勢。

「澤塞爾,你別太勉強了。」

「嗯?我有向你使眼色,請你支援啊!」

澤塞爾朝並肩站在身邊的同事,發出了低沉的笑聲。

「不管怎麼樣,如果不稍微被燙傷的話,是沒有辦法解決的。」

「……難得你會說出正確的意見。」

在不停移動視線警戒的同時,米拉也同樣刻意回以笑聲。

「你解決了幾只?」

「五吧。它們不一起進攻反而麻煩呢!」

……嘖,人工紅寶石只剩下兩顆了嗎?澤塞爾一邊留意頭上,一邊確認懷里殘留的觸媒數目。這場襲擊太突然了,幾乎處在無裝備狀態下這點令人扼腕。

雖然想用第一或第二音階一口氣解決,不過擔心對方隨時會從上空前來攻擊的想法,使得注意力無法集中。而第三音階名詠所詠喚出來的生物,能力與奇美拉不相上下。因此才會漸漸地,退到了校舍的正前方。

「……安妮怎麼這麼慢?」

「為了要救出學生,所以花了點時間罷了。」

他立刻說出早已准備好的答案。他明白米拉用壓低的聲音低語時的心情,因為自己也有同樣的想法。

即便如此,現在也只能相信了。

「我要用第二音階來做個了斷,在這之前就拜托你支援了。」

澤塞爾右手握住一顆紅寶石,在對方還沒回答之前,便已閉上眼睛。耳邊只聽得到近在咫尺的米拉深藍色袍子飛揚拍動的聲音。

這一瞬間,距離自己僅僅數公尺遠的草叢沙沙作響。在殘余火光的照耀下,浮現出有三個頭的影子。

「澤塞爾!」

米拉發出近乎悲鳴的叫喚。

……原來躲在那里!

連咋舌的時間都沒有,便將名詠式從第二音階下修到第四音階。若是火焰的名詠立刻就能──不,不行!

澤塞爾感到後悔。奇美拉太接近了,敵我之間的距離,甚至連米拉都來不及使出水膜。如果使用火焰,自己無疑也將陷入烈焰的漩渦之中。雖然想出了幾個對抗的方法,但是每個方法都不足以逆轉情勢。該怎麼辦?

「澤塞爾!你在做什麼!」

怪物沒有錯過這一瞬間、一眨眼的猶豫。等到回過神來,怪物的利牙已逼近眼前。

「糟──」

身體動不了,也無法閉上眼睛,內心已經做好了那口利牙即將刺穿自己的覺悟。

刹那間──

回去

『Nussis』

毫無前兆地,響起了靜謐、嚴肅的聲音。

在澤塞爾尚未理解「回去」這句話的意義之前──

奇美拉便被「拖入了自身的影子當中」。

只留下像是將石子丟進水面般的「噗通」一聲,一眨眼便消失無蹤。

「什麼!」

怎麼會有這種事。環顧四周,明明感覺不到任何人、任何生物的氣息啊!

「你沒事吧!」

米拉跑了過來。自己則因一切太過突然而無法出聲。將被名詠出來的生物送回去就表示,剛剛那也是名詠式?可是──

「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澤塞爾從喉嚨里擠出聲音,然而米拉也只是一臉茫然的表情呆站在原地。臉上仿佛寫著:「站在身邊看的你都不知道了,那我怎麼可能會知道?」

俗稱「反唱」,將被名詠出來的生物送還的術式。但是拖入影子當中此類的反唱?就連處在教導名詠這個立場的自己,也完全看不透這是什麼顏色的名詠式。會不會不只是初次見到,而且還是從未聽過的名詠式呢?

「米拉,你聽見了嗎?」

「聽見什麼?」

對方反問。這樣看來,那終究是我的幻聽嗎?

──真是的,既然都當上老師了,那就更振作一點吧──

在奇美拉被送還之後,掠過自己耳邊的風鳴,似乎由某處傳來了這樣的聲音。那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曾經聽過的聲音。

──────

『無羽之鳥,破殼而出的雛鳥,你是──』

從遙遠的某個地方,響起了有如回音般模糊的聲音。分不清是女性或是男性,是一陣不屬于這個塵世,帶著迷蒙語調的聲音。

『庫露耶露。』

終于,她察覺到那個聲音是在對自己說話。

似曾相識的單字。對了,那是我的名字。

『呼喚我,給我名字。』

你是誰?

『我是你,你的翅膀。好了,醒過來吧。』

我不太懂……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不過對不起,我已經很累了。

『即便如此,你還是得飛才行。我們一起走吧,前往小小的、小小的夜色身邊。』

夜色。這個單字讓內心的某處產生反應。原本應該已經被切斷的意識絲線逐漸連接起來。夜色……夜……夜色……總覺得有什麼勒緊了胸口。

為什麼?明明已經累壞了,但是卻覺得自己非動不可,覺得自己非去不可。

然而,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也不懂是為了誰。

夜色,是在說誰呢?呐,告訴我?

『好了,起來吧。』

聲音沒有回答。起來吧。當這句話消失時,世界再次恢複寂靜。

──────

「把這些孩子們帶到那棟建築物里去!」

被火災的火星濺上而灼傷的學生、在怪物襲擊下拼命逃離躲藏的學生,數目比預期的還要多。讓飛馬一次運送兩名學生前往校舍。雖然一開始帶了三頭來,不過結果卻需要再多一倍數目的飛馬。

拭去在熊熊火焰烘烤下,從額頭流出的汗水。

──應該已經沒有人了吧?

「還有沒有人在?在的話回答我!」

周圍火舌劈啪作響的聲音,讓說話聲不容易傳出去。行經二年級校舍、三年級校舍,來到接近校園的十字通道。樹叢「喀沙」地搖晃了一下,她反射性地回頭。

「……有誰在那里嗎?」

或許是受了傷動彈不得,就算想求救也發不出聲音的學生。這樣的想法掠過她的腦海。

「安妮,快離開那里!」

傳來某人的聲音。一瞬間,她沒有察覺到那句話是對自己說的。她無視那個聲音的警告往前邁進──

……咦……

自己的眼睛對上了樹叢深處的六道視線。難不成……!

還來不及感到恐懼,就有人沖到了自己的正前方。枯草色的外套充滿了視野。

發出咆哮的奇美拉飛了過來。名詠士以一只左手擋下它的爪子。爪子陷入肉里的不快聲響,就連自己也聽得見。

回去

『Nussis』

那個男人以右手碰觸對方的體表,並如此低語。在發出綠色的名詠光之後,那頭怪物的身形逐漸朦朧。在確認它完全消失之後,那個男人一邊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一邊轉過身來。

「雖然一向很冷靜,然而一旦專注在某件事上,就會看不見其他的事物。安妮,你還是跟在艾爾法多的時候一樣。」

「凱、凱因茲?」

眼前的人是艾爾法多時代的同學。

「好久不見了。由于彼此都忙著競技大會,所以也沒時間打招呼。澤塞爾和米拉呢?他們應該也在這里當老師才對吧?」

環顧四周的他,提起了到剛才為止,都還和自己在一起的同事名字。

「他們應該在一年級校舍那邊。」

話還沒說完,安妮便發現到眼前的男人護著左手臂。

「凱因茲,你該不會……」

「──我太亂來了吧?」

他將視線移開,果然是……骨折了。

以活生生的肉體擋下奇美拉的爪子,這並非亂來,根本就是有勇無謀。但是為了拯救自己,除了這麼做之外別無他法。在友方與敵方頗近的狀況下使用名詠,會使雙方同時受創。為了保護自己,只能藉由直接碰觸對方的術式,進行反唱將對方送還。

「……對不起。我……該怎麼說才好呢?」

若以戰力的標准來衡量,跟自己比起來,虹色名詠士的一只手臂明顯地高出許多。

「你用不著覺得過意不去,的確也有可能是學生倒在那里。不過這一帶我已經大致看過了,所以我才會知道在那里的不可能是學生。」

將左手包進外套的同時,自己的老同學還不忘注意四周。

「不過,電動機太不湊巧了。剛好那邊也正式展開行動了……」

怪物們以包圍兩人的態勢一同降落。

不對,這並不是時機不巧。它們一定是一直在空中盤旋,同時等待機會。等待有可能會對自己造成威脅的這個男人受傷的時刻。

移動目光探索背後一共有十多只,若它們同時進攻,就算是虹色名詠士也難以應付。而自己剩下的觸媒,是戴在手指上的一只蛋白石戒指。

不能失敗──既然如此,就應該要詠喚出一匹飛馬。兩匹的名詠比一匹的成功率要低。

……我無所謂,可是只有這個人非得讓他逃走才行。不只是奇美拉,若要打倒在幕後操控的水蛇,也只有這個男人有可能成功。

「凱因茲……我會詠喚出飛馬,成功之後你立刻騎上它。」

她對背後的他低聲指示。

聽完之後,他的背部震了一下。

「安妮──你真的完全沒變。」

他的聲音讓安妮背脊發涼。那並非低沉、具威脅感的聲音,相反的,是很平靜的語調。

可是,這樣的平穩卻讓自己為之心驚,究竟是為什麼?

「只要有說不出口的話,你說話的速度就會變得很快……我是不會自己逃走的。」

安妮這次真的因為他的話而啞口無言。

果然。從艾爾法多時代就已經稍稍察覺到了。我最討厭你這一點了,為什麼你連這種事都看得出來?

「不行!拜托你逃──」

話還沒說完,安妮的聲音便戛然而止。

因為眼前的他,正露出過于平靜的微笑。

「我不想再失去更多熟識的人了。」

那是落寞至極的微笑。仿佛已經看透世事,而且似乎對某件事感到絕望的微弱笑容。

十多只里的半數,位在視野正前方的一群奇美拉飛了過來。

紅之歌

──『Keinez』──

火焰的熱浪將會燒掉一切。不,是應該會燒掉才對。當左手竄過一陣劇痛的瞬間,凱因茲的注意力為之中斷。產生出來的火焰,遠較虹色名詠士原本預期的小了一圈。

一只奇美拉突破了火焰的縫隙。這意料之外的情況讓他動彈不得。不行,自己的名詠也來不及了!

「凱因茲!」

這次他的外套一定會被怪物的利爪刺穿。這樣的光景即將由錯覺化為現實……

〈所羅門之鑰七十二柱〉第二十八之鑰·比利士

──orbieclar,dremre``Goetia``Berith──

來襲的奇美拉正下方,從「那頭怪物的影子」里,突然浮現出駕馭深紅色馬匹的騎士。

那是一位身穿漆黑盔甲,手持與盔甲同色長槍的騎士。由于這名突然的闖入者,那只奇美拉被打飛。他長槍一揮,完全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隨後進攻的數只奇美拉一並擊飛。

──這個名詠生物好強。

相當于第三音階的奇美拉,居然這麼輕易就被擊倒,表示這名騎士是第二音階名詠?不過,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名詠式。到底是誰的傑作?

騎士無視我方的疑惑,毫無預兆地消失,感覺就像是在作夢那般。

可是,兩人身邊的確七零八落地倒著方才被騎士打倒的奇美拉。

「……安妮,這是你的名詠嗎?」

依然處于驚愕狀態的安妮搖搖頭,我才正想這麼問呢!不過,至少可以確定一點:剛剛救了我們的名詠者,要我們活下去。

「凱因茲,我們再加把勁吧!」

安妮像是要保護他背後那般貼近。

「難得撿回了一條命,所以就算到了最後關頭,我們也不能放棄。」

「──安妮,我要撤回前言。」

背對自己的他,用前所未有的認真語氣說:

「你變了……你變堅強了。」

──────

「……奈特……」

他想起了被病魔侵蝕,躺在床上的母親的最後一段話。

母親在此時此刻所要傳達的,既不是道別的話語,也不是慈愛的話語。而是夜色名詠的第一音階名詠──用以召喚夜之真精的〈贊來歌〉。

「這是為你而創的名詠式。所以奈特,我只教給你一個人。」

母親費力地從床上伸出右手,依然垂下視線的奈特回握住那只手。母親的手太瘦了,光看就讓人難過,但是也無法移開目光。

「你覺得名詠困難嗎?」

這樣的問題不可能有正確答案。雖然年幼,但這點就連自己也明白。

不過就算這樣,現在還是只能回答「很難」。因為就現狀來說,母親所教導的名詠,別說是成功了,反倒是失敗有如家常便飯。

「不過呢,這個名詠你一定辦得到。」

對著母親握住自己的手,稍稍用力地以自己的手回握。

「它需要的不是技術,而是要有自己所珍惜的人,要有想要守護那個人的心情。將那份意念傳達給夜之真精吧。因為,夜之真精是孤獨的……」

和以往不同,這是頭一次並非技術層面,而是精神層面的建議。

「因為對方明白孤獨的痛苦,所以一定會保護你遠離孤獨──嗯,會保護……一定會保護你……的……」

母親握著的手傳來一股力量。然而在下一個瞬間,卻有如絲線被切斷般消失殆盡。

媽?

「呐,媽……媽?」

一再、一再反覆地呼喚,一直握著母親的手。

……她只是睡著了而已吧?

她一定會再叫我的名字,一定會再握住我的手。

呐,你說對吧,媽?

──────

在這個夜晚(場所)你(我)是孤獨的(一個人)

「Isajesqusixinfearstogapegilmeishel」

許下約定送上我的歌

──Hirqusiclar,cori,Emalefmemori

那陣旋律是心靈的奏鳴(撼動)淚珠的音色(舞動)

「jesklessqusimedolialefcirkus,medolialefzarabel」

那陣旋律是心靈的刻劃(震動)淚珠的贊歌(慶典)

──jesklessqusisarilefsophit,faitelefzarabel

因為那是令世界濕濡冰冷(心愛)之夜的一滴(歌曲)

「HirsinkaI,bekwistWeRmuasririsiaharmoneleftwispel」

那是令世界濕濡親愛的夜之擁抱(歌曲)

──HirsinkaI,bekwistHlrqusicelenapoelefwevirnespil

黃昏之歌尚未結束。將想像編織成為話語,加以歌詠。將溢出到現實世界的想像化為聲音,撼動鼓膜,再組合成新的想像回路。

只要修練,就算沒有〈贊來歌〉也能詠喚至第二音階。就像那名虹色名詠士在我們眼前所做的一樣。

但是就只有第一音階名詠不適用這個原則,因為真精只能在特定的條件齊備時才能被詠喚出來。三重連鎖──只能使用特定觸媒,並且吟唱特定的〈贊來歌〉,那首歌才能傳達給真精。必須找出詠喚真精的觸媒以及〈贊來歌〉,最後呼喚其真名,才算是完成。

已經從母親口中得知了〈贊來歌〉。接下來只要有觸媒,就一定能夠成功詠喚。因為媽媽是這麼告訴我的。我已經遇到了那位約定之人,而且也已經向庫露耶露小姐、還有蜜歐小姐發過誓了。

──將那樣的心情傳達給夜之真精──

傳達吧,我想要保護這片有著大家珍貴回憶的地方。

奈特沒有拭去汗水,繼續進行自己的名詠式。

──────

蜜歐雙手抱著數個密封的容器,一次踩兩階往上飛奔。

目標是二年級校舍的最高處,可以眺望位置的位置。從教室里偷偷向外看,校園里早已化為一片火海。再不快點,特地做好的准備就要化為泡影了。

「只要有這個的話……」

夜色之焰。解謎的關鍵,是和奈特、庫露耶露共同進行的觸媒調配實驗。

此外還有一點,那是數日前和庫露耶露閑聊時,無意間提到的一段對話。

「這次的聯合測驗庫露露考得怎麼樣?你不是說猜題失敗嗎?」

「我?跟上一次差不多,剛好擠入前一百名。學年的話是第二名吧!」

「咦?因為這次的題目很簡單啊。只要記住資料集里的焰色反應,就能答對三題了。」

創造出自然界里原本不存在顏色的火焰,既不是魔法,也不是偶然,更不是奇跡。其實,那是每個人都知道的觸媒調配方法。如果是有用心學習名詠式,將教科書看過一遍的人,就能找到那個答案。

懷中的褐色容器互相碰撞。我得盡快,但是不能讓它們破掉。只要容器出現裂縫,內容物便會急速氧化變質。

「奈特,你要等我喔!」

通往屋頂的門終于出現在視野的另一端。

……一切都完了嗎?

哲亞·洛得菲爾跪倒在地,手邊的觸媒已經見底了。雖然派潔西卡去拿了,可是她暫時還不會回來。事實上,已經束手無策了。

水蛇以緩慢的動作接近。這道防衛線一旦被突破,用以避難的一年級校舍將毫無屏障。盡管一年級校舍里也有數名老師待命,然而他們的觸媒也差不多用盡了。

……到底該怎麼辦?若是再對一年級校舍發出避難警告,大概得先做好恐慌程度會比之前更嚴重的心理准備。

凝視著逐漸逼近的怪物。雖然不確定是誰用了〈孵石〉,不過沒想到這樣的怪物居然會出現在學校里。

「……嗯?」

那只水蛇突然停止動作,仿佛遭到凍結那般。不光是腳步,就連五個頭也全部變得僵硬。唯一例外的是眼珠,就只有眼珠不懷好意地睥睨著周遭。

它在找什麼嗎?不過,到底是在找什麼?

看不透這謎樣的行動,管理學校的老人也只能站在原地。

──────

「剛剛……是怎麼回事……」

不僅嘴唇及舌頭都已干透,因為勉強發出聲音的關系,連喉嚨都感到疼痛。在背靠著大廳牆壁的情況下,庫露耶露無法了解外面的情況。

──我昏倒了多久?

名詠的火焰通常數分鍾就會消失。自己詠喚出的火焰已經消失,就表示至少已經過了比這更長的時間,左肩的出血也已停止。是一個小時呢?還是不過幾分鍾?

「……好安靜……」

被靜寂包圍的大廳里,只有自己的聲音兀自回響。不知來自何處的風,傳來一陣火焰的劈啪作響。這是自己第一次有「孤獨很恐怖」的想法,首先想起的是家人的面孔。消失之後,接著她想起了朋友的臉。

──蜜歐和奈特都平安無事吧?

可是,如果他們並非平安無事就傷腦筋了。承諾會回來的凱特老師,究竟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可是,現在也不能有過多的期待。在這種狀況下,就連校舍那邊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啪哩」一聲,傳來一陣玻璃被踩碎的聲音。是凱特老師嗎?

不過,接下來傳入鼓膜的呻吟聲,在一瞬間粉碎那個期待。

「……死纏不休可是很惹人厭的。」

全身被灼傷的怪物,逐漸縮短與自己之間的距離。

青苔色的身體變成焦黑,獅子頭的鬃毛現在仍然不停地冒煙,看來這是自己在昏倒之前趕走的奇美拉。被火焰燒傷的翅膀已經動不了了嗎?它拖著腳步,逐漸朝自己逼近。

怎麼辦?要再用血當作觸媒?可是我已經流太多血了,倘若再繼續失血,我覺得自己真的會陷入永遠無法醒來的長眠。這是我的身體,我最清楚了。

「走投無路了嗎……」

我已經夠努力了吧。

『親愛的離巢雛鳥,正在孵育的雛鳥,沒有翅膀的歌手啊。』

聲音?又來了。然而,這段話她聽得比方才更清晰。

『我是你的翅膀,呼喚我的名字。』

還以為那只是在夢中,不過自己確實聽到了,這不是幻聽。

呼喚──可是我已經沒有能夠用來名詠的東西了。

『詠喚我不需要觸媒,你所流的血已將我詠喚至此。』

「你明白在下之所以詢問你使用什麼作觸媒的原因嗎?」

「剛才進行名詠時,使用的觸媒如果不是寶石,而是『某種別的東西』的話──」

可是,我連〈贊來歌〉都不知道……

『不需要〈贊來歌〉,應該要孵育的雛鳥啊,你破殼而出的聲音已經喚醒了我。』

「真精當中,也有不使用語言的種類。」

「小丫頭現在你正遇到了瓶頸,是成長與停滯的心結。就像想要破殼而出,但卻出不來的雛鳥。」

那是誰說過的話呢?應該是毫無感覺、聽過就算了的話,但現在卻有如泉水般自記憶深處湧現。

『三重連鎖已獲解除,條件也已齊備,你已經完成了我的名詠。』

……已經……完成了名詠?

仿佛似曾相識般,腦海里突然掠過模糊的景象。

在競技大會上詠喚出的──被閃亮的火焰包裹,發出炫目光輝,不屬于世間所有的虛幻羽毛。

熾烈燃燒的羽毛,描繪羽毛形狀的火焰。

那就是──

那並非過去的記憶,像是保護、覆蓋自己一般,如今在這個地方,那個景象確實存在。

『來吧,接下來只要你呼喚我的名字。』

在虛弱的視野中,燒焦的複仇者正朝這里撲來。

即便如此,她的意識還是向著對自己說話的那個聲音。

『只要你不回到殼里,我就會再次由灰燼當中蘇醒。只要你不背對我,我們就能共同迎接全新的黎明。庫露耶露·索菲尼特,來吧,呼喚我的名字。』

庫露耶露那失去血色的嘴唇當中,微微吐出了一口氣。

是連聲音都稱不上的紅之歌。

不過,少女吟唱的歌曲越過這個多用途大廳,越過了學校──

在世界的某處,等待這一刻的生物內心為之震動。

怪物的爪子碰觸到了什麼,是種柔軟的東西。

雖然想就此加以撕裂,然而怪物的爪子卻反被燃燒的火焰所包圍。爪子捉住的不是少女的肌膚,而是擋在她面前的巨大深紅翅膀。

『我一直在等待你的出生。庫露耶露,我的棲木。』

在以一側的翅膀保護少女的同時,那只鳥拍擊著另外一側的翅膀。

只是一個動作,就只是這樣的一個動作,灼熱的熱浪便支配了大廳。發出名詠光之後,奇美拉已被強制送還。

『你能動嗎?』

庫露耶露咬緊牙關,在原地站了起來,可是這已經使盡了她全身的力量,移動實在是不可能的事。她確信只要稍稍放松精神,自己便會再昏過去,精神跟不上身體。

『那麼,就由我來運送你吧。來,告訴我你想到哪里去?』

說完之後,紅的真精──黎明的神鳥便用他的翅膀抱住少女。

『只要你想,就算是世界的盡頭也行。庫露耶露,你要飛向哪里?』

首先掠過腦海的,是朋友避難的一年級校舍。艾達、桑吉絲、班上的同學大家都順利避難了吧?只要能抵達校舍,一定就安全了。

接著,她想起了身穿珍珠色禮服的少女身影。一直陪伴著自己的她,說要去拿制造夜色之焰的所需之物,不過如果是她的話,應該不會胡亂冒險才對。雖然平常總是一副孩子氣的模樣,不過一旦有事的時候,她的頭腦就會相當靈活,這點自己是再清楚不過了。

「我……」

最後,她想起了身穿深藍色長袍,年幼見習名詠士的臉。

沒有人與他使用相同的名詠,獨自一人的名詠士。容易沮喪,內向、老是失敗的詠使。

就只有那孩子,得要有人陪在他身邊才行。

失敗的話可以給予其鼓勵,成功的話可以與之共享喜悅的某人。

──等在他身邊,默默守護著他的某人。

『你決定了嗎?』

神鳥再次催促她。庫露耶露無言地點了點頭。

奈特一邊流著汗,一邊肩膀上下起伏地喘息。

燒灼肺部的熾熱空氣,引來頭痛。熱氣奪走了體力,侵蝕身體。

即便如此──他還是繼續吟唱。

越過火焰、越過校園、越過學校……為了在世界某處,傾聽這首歌的她。

4

「火勢已經……變得這麼猛烈了……」

從屋頂看過去便可得知。學校四處都已陷入火海,只有一年級校舍的附近一片沉靜,這點首先令人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

「奈特你這個笨蛋,你太亂來了。」

雖然校園化為火海這點也令人心驚,不過當看到他站在火海中心點時,雙手環抱的東西差點掉下來。這樣看來,如果自己再晚一點抵達,他豈不是就要被烤焦了嗎?

「……可是,這就表示他是多麼地相信我吧。」

我不想辜負這份期待和信賴。我會在大家面前呼喚出夜色之焰。

將雙手拿著的容器移到其中一只手上,接著只要將這個投進火焰中就行了。這麼一來,校園里就會產生夜色火焰。自己所要做的,不過是每個人都曾經做過的初級化學實驗。

夜色之焰,它的真面目就是「焰色反應」。

通常火焰燃燒時的顏色是紅色,然而一旦在火焰里面加入特定金屬,火焰便會展現出截然不同的面貌。將某種金屬鹽類,比方說將堿金族元素或堿土金族元素放入火焰當中再加熱,氧化之後產生的金屬原子當中的電子,就會被激發成高能量狀態。

不過因為形成的狀態不穩定,所以被激發的電子會恢複成基態。當電子轉移到低能量狀態時,這兩種狀態間的能量差距,就會以光的形式釋放出能量。當這道光的波長到達可見光領域時,火焰看來就會像是附著了金屬固有的顏色。

──換句話說,將產生出散發夜色光輝的火焰。

銀白色的柔軟構造,在空氣中會立刻氧化的金屬。

原子序37『Rb』──銣。

它的語源是『rubidius』(注:為「銣」rubidium的拉丁字源,有「最深的紅色」之意)。它將喚醒夜色之焰。

夜色名詠,應該不存在的名詠式,藉由應該不存在的火焰而完成。

接下來就是相信他了,一如他相信自己那般。

「奈特,來了喔!」

蜜歐使盡全身的力氣,將那些容器從屋頂上擲向校園。

五個頭的水蛇本能地環顧四周。

總覺得有不好的預感。雖然不知道寒意源自何處,不過某種東西即將威脅自己。

自己是無敵的。盡管明白這點,但是……

得排除才行。

迅速地,白色的頭向其他的頭傳送訊號。

得排除一切才行。

綠色同意。

不過,我們的敵人在哪里?

黃色與藍色發出疑問。

還不知道。不過,得找出來才行。

四個頭、八道視線一同睥睨周圍。

……是那個。

突然間,一直保持沉默的紅色的頭動了,它的視線指向火焰猛烈燃燒的地方。

那片火焰,是在什麼時候變成了那種漆黑的顏色?直到剛剛為止,那片火焰應該都還跟我有著相同的顏色才對。

所有的頭都將目光轉往指示的方向。十個眼珠,緊盯著在那片火焰中的小小生物。穿著與燃起的黑色火焰相似的服裝,小小的,乍見之下微不足道的名詠士。

──是那個嗎?

那就是應該要排除的對象嗎?

──────

「凱因茲……這是……什麼?」

負責保護自己身後的安妮,背對背小聲地對自己低語。

……怎麼回事?

以右手拿著觸媒的姿勢挑起了眉毛。

「──這是……歌?」

側耳傾聽,這一瞬間,凱因茲全身為之一震。

纖細的音色越過校園、越過火焰,沉靜地浸透整個學校。

猛烈燃燒的火焰聲,狂風怒吼的咆哮。雖然是處在這樣的情況下,但是,的確可以聽到傳來微弱的旋律。

悲傷又寂寞,但又令人懷念的旋律。曾經在某個地方聽過──

讓夜色的吟唱(誓言)來到你身邊

「Yershesariastiglefxeoipegpel」

讓夜色的祝福(誓言)來到你身邊綿延(長久)地、永久(長久)地、直到永遠

──YershesariastiglefxeoiYerzayixuy-c-olfeysheora

被遺忘的孩子啊

「Udalostasiadremren」

就算全世界(每個人)都遺忘了你我也絕對不會遺忘你

──Olalaspha,yupaLomdremrenecktlostasiaUmeide

內心深處早已凍結的感情,有一部分隨之蘇醒。

──這首歌是……當時的……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可能性。充滿悲壯情感的名詠詩,渴望結束、長眠及孤獨的曲調。

不過現在,當中的歌詞不同了。唱歌的人是……不,應該不是伊芙瑪麗。

歌詞、時間以及歌手,全都不一樣,可是就算這樣,就只有那個旋律──無論經過多麼漫長的時間,仍然沒有失去那不變的纖細,以及清新的音色。

來吧呱呱墜地的孩子啊

「Isadaboemafotondoremren」

來吧呱呱墜地的孩子啊全新的風已經吹起

──IsadaboemafotondoremrenOhearsaneightiloar

回到似睡非睡(搖籃)之中吧

「Ounivasmtheshypne」

似睡非睡(搖籃)的時間因為約定的鍾聲而宣告終止

──eposionlefhypne,eposionlefxeo,elmeijesmuasdefea

接著我會──

「endeYearsbesti……」

接著你會

──endeWershepridia……

編織的歌曲在瞬間中斷,那是〈贊來歌〉即將結束的預告。歌詞來到最後的一個小結。

自己終究沒能聽到最後──當時,少女自己停下名詠詩。

還來不及完成便中止的夜奏詩篇,從不曾被吟唱過的最後歌詞……

「……原來……還有後續啊……」

重疊的記憶與旋律。那位少女的眼淚至今仍銘刻于心。

在近乎永恒的時光流逝中,有如幻影般掠過的最終心願。

這一切──凱因茲全都回想了起來。

──────

已經察覺到了嗎……

接近的地鳴讓阿瑪眯起了眼睛。了不起的家伙,明明就連名詠門都尚未開啟,但卻能捕捉到從〈贊來歌〉泄露出的些許氣息。但這也是因為即將被詠喚出來的生物是如此地強大。

是否來得及呢?再怎麼樂觀估計,情勢還是無比危急。

奈特吟唱的歌曲已經結束。接著只要加上觸媒,就能滿足第一音階的條件。

不過,火焰尚未變色,依然是紅色的。

雖然心有不甘,不過……現在還來得及逃走。不能在這里失去奈特,否則將無顏面對奈特的母親。

「我要等。」

自己並未將想法訴諸言語,但是佇立在身旁的少年,卻已經察覺到了。

「我已經和蜜歐小姐約好了。」

奈特眼睛眨都不眨,直視著深紅色的火牆。

這個動作,讓阿瑪有生以來第一次體驗到何謂歎息。跟眼前逼近的危機比起來,他居然選擇了不知道能否達成的,不確定的一時約定。

以往都沒有發現到,雖然覺得個性有點像又有點不像,然而沒想到就只繼承了母親的那份頑固。

……不過,或許正因為如此,自己才會被奈特所吸引。

『無所謂。就照你高興地去做吧,我會陪你到最後一刻。』

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某個銳利的聲音──玻璃瓶破碎的聲音響徹整座校園。

在清脆的破碎聲消失之時,周圍的火焰被染成了夜色。

蜜歐小姐,謝謝你。

所有的條件都齊備了……接下來,就看我有沒有那個本事了。

將沉澱在肺里的空氣全部吐出來。

『我會看到最後一刻。』

他向夜色的名詠生物微微點頭。

雖然是夜色之焰,但它的熱度並沒有改變。作為觸媒的火焰在帶有最高效果的同時,也最難控制。只要失敗一次,目前為止所累積起來的注意力及想像力,無疑將徹底粉碎,不會再有第二次的機會。

就算是用肉眼,也能確認水蛇朝自己而來。這個五色同時發動,遠超過人類智慧的名詠生物。而在它的頭上,最以數十為單位來計算的大量奇美拉。

可是媽媽說過,夜之真精一定會保護大家。

……一切就靠我了……

注意力沒有渙散,不過其他部分卻逐漸感受到沉重壓力的侵蝕。不同于因為熱氣而流汗的汗水,浸濕了全身的長袍。

就算站定不動,還是感到暈眩。想要深呼吸而挺直背脊時──

────咦?────

就在此時,身體失去了平衡。

偏頭痛、全身無力、視力模糊,視野所及之處有如海市蜃樓。因為過度集中在〈贊來歌〉上的關系,所以至今一直沒有注意到身體的異常。

急性中暑。周圍烈焰所散發出來的熱浪,對十三歲少年的身體來說,負擔太大了。

『奈特!』

就連阿瑪的聲音聽來也有如幻聽一般。倒在黑色火焰當中的自己,感覺就像是別人一樣,宛如置身夢境般的甜美誘惑。

不行,我不能就這樣倒下去。盡管知道,然而腳卻動彈不得。

黑色火焰像是要擁抱少年般,伸長了臂膀。

咦……我不要,我絕對不要這樣。我答應過了,我已經跟很多人約定好了。

我也想做些什麼,我也想為了大家做些什麼啊……

在火舌舔上奈特之前──

有人撐住了身穿長袍的少年,介入他和火焰之間。奈特死命地捉緊那只手──可是,會是誰呢?

「奈特,你還是一樣,肩膀太用力了。」

叩地一聲,頭上輕輕挨了一記拳頭。

「雖然我沒辦法幫忙你進行名詠,不過,我至少可以陪在你身邊──」

──媽?

就連那個聲音聽來都令人懷疑是幻聽。可是,我的確捉著這個人的手臂。

揉了揉眼睛。在眼前的人不是母親,充滿視線的是純白的禮服。當他抬起頭之後,看見的是左肩上纏著繃帶的少女。

「庫露耶露小姐?」

少女點了點頭,回以淡淡的微笑。

「……不會吧,你是怎麼到這里來的……不對,那種事不重要,請你快逃吧!火勢已經一發不可收拾,而且水蛇也快要來了!」

她對于自己的解釋完全沒有回應,只是默默地以平靜、沉著的眼神凝視著自己。

「〈贊來歌〉已經結束了嗎?」

自己的嘴唇沒動。不知不覺間,幻聽消失,幻覺及身影也隨之消失。甚至聽不見周圍劈啪作響的火焰聲。視野當中,就只浮現出她的身影;就只有她的聲音,在內心深處回響。

點頭之後,那名少女伸出手來,握住自己的右手。

「放心,我也會陪在你身邊,我們一起吟唱吧。」

這是第一次,奈特慶幸這里是在火焰當中。

因為周圍的熱氣,能將自己眼中溢出的東西攫走。

「謝謝你……我這次,真的沒問題。」

上空──有如在祝福兩人那般,神鳥的紅羽有如雪花般層層飛舞落下。

夜色名詠士與少女一起,主動將自己的手伸入夜色之焰當中。

夜色之焰並未灼傷兩人,那道光照亮了他們兩人。

將黃昏色的燈火高舉過頭──

奈特吟唱出約定之歌、約定之名。

接著我會──

「endeYearsbesti……」

接著你會

──endeWershepridia……

黃昏的創始之女(夏娃)你在黎明時微笑

IvelefArmalaspha──LaSelahshemariasmne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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