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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再醮記》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情勢判斷

 待回到宣平坊,崔淵便立即遣人去城陽公主別院詢問買馬之事。而後,他將阿玄牽回馬廄裡,親自給它喂食、刷洗。許是覺得主人有些見異思遷,阿玄高傲地扭過腦袋,鼻子裡不屑地噴著氣,就是不吃他喂的豆料。

 王玫看得有趣,禁不住笑了起來:「瞧瞧,連阿玄都吃醋了。你當真相中了那匹馬?」

 「確實是匹不可多得的好馬。」崔淵撫摸著阿玄脖頸上的鬃毛,「既然是我心愛之物,自是應該不計代價問一問。否則若是錯過了,日後一定會後悔。」說著,他桃花眼微眯,笑道:「而且,白得一匹寶馬的好事,又如何能放過?」杜荷挑撥房遺愛找上崔滔尋釁鬧上這麼一場,不就是想與真定長公主府、崔家論交情?迫使他們保持中立或者靠攏太子?他若直說想要那匹馬,一定正合他意罷。

 「不錯。莫說是一匹馬了,便是十匹八匹,杜駙馬也會高高興興地送過來。」王玫道,「不過,送了你這份大禮,便讓貴主承了這份情,合適麼?」

 「九娘覺得呢?」崔淵不答反問,拍了拍阿玄的腦袋,嘆道,「給你娶個媳婦,你居然還敢嫌棄。也罷,它若看得上你才奇怪。」阿玄猛地扭身看著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忽然張嘴咬住他的袖子不放。

 王玫不禁心中感嘆這匹馬的靈性,見崔淵慢條斯理地撕開袖子,施施然地走過來,而阿玄悶不吭聲地啃起了豆料,不由得彎了彎唇角。在人來人往的外院裡,顯然不適合討論這種問題,因而她並未出聲回答。

 直到兩人去正院內堂拜見過王奇與李氏,而後相攜回到薰風閣洗浴乾淨,對坐晾乾頭髮的時候,才繼續低聲議論起來。

 「你覺得,今日擊鞠之後太子那一番話,已經離間了咱們崔家與魏王。所以,倒不如乾脆當成尋常親戚往來?順其自然?」王玫道,「如此一來,貴主便不需承什麼情,權當是侄兒、侄女婿給姑母的孝敬便是了。」

 「叔母不偏不倚,兩邊都疏遠,他們反倒是疑神疑鬼不安心。倒不如收太子幾匹馬,再收魏王幾幅畫,兩邊便安生了。」崔淵回道,挑起眉,「嘖,也不知魏王會送什麼書畫,說不準真有對胃口的。想來,他身邊的幕僚應當會打聽打聽我的喜好罷。這幾日不如就讓人散播些消息,不拘是顧陸張(顧愷之、陸探微、張僧繇)的畫,或是王右軍(王羲之)的書帖,都是我所好也。」

 王玫失笑,嗔道:「若是他真得了這幾位大家的書畫,恐怕送給聖人還來不及呢。聖人痴迷王右軍的書帖,早已是天下皆知了,哪裡還輪得到你?」

 「那便給我閻公(閻立本)的畫,歐陽公(歐陽詢)、虞公(虞世南)、褚公(褚遂良)的書帖。」崔淵只得退而求其次,面上露出一付甚為可惜之狀。仔細想想,倘若他是朝中重臣,魏王真心想拉攏於他,又何至於捨不得顧陸張的畫?身居高位所得的好處,確實是數不勝數。

 王玫道:「若是這些當世大家之作,那便容易多了。」略停了停,她又嘆道:「這一天,可真夠驚心動魄。我從未想過,不過是一場擊鞠,居然也能見到晉王與太子。皇后殿下嫡出的三子,就只差魏王不曾見過了。」

 「想見魏王也不難。四月是叔母的生辰,他定會前來慶賀。」崔淵道,勾唇笑起來,又問,「今日見到太子殿下,你覺得如何?元十九能入得他青眼麼?」

 王玫仔細地想了想,搖首道:「太子殿下確實不喜文士。狀頭出身的元十九,對他並無吸引力。不過——」

 「不過?」

 「元十九如今亦是不良於行,太子若是起了同病相憐之心……」

 聽得此話,崔淵望著神色認真的愛妻,忍不住朗聲大笑起來:「你說得倒是不無道理。且看看罷,就算元十九真能入太子的眼,想來也不至於因他得罪叔母。為了獲得叔母不偏不倚的態度,太子、杜荷已經頗費了些心思,元十九又能算什麼?」

 「我只是擔心阿兄。」王玫道,「阿兄職官位卑,又離開了長安,便是受到打壓,我們也不可能立刻知曉,更難做出什麼應對。不過,細細一想,以阿兄的才智,不論是陰謀陽謀,還是那些污糟的手段,應該都有對策。」

 「不錯。舅兄可不是易受欺負的性子。」崔淵頷首道。

 王玫沉吟了一會兒,拖著仍帶著濕氣的頭髮,依偎在他身邊,近乎耳語般道:「四郎,說實話,我覺得太子殿下若是登基為帝,未必是國朝之福。沉迷游畋擊鞠玩樂,不喜讀書,性情又有幾分陰晴不定,實在不是明君之相……」太子李承干、晉王李治的脾性,目前看來與她印像中相差無幾。這位太子殿下,或許正在朝徹底作死的結局一路狂奔而去。

 崔淵輕輕地攬住她的腰:「你覺得魏王更好些?那也未必。待過些日子見到魏王,你就明白了。」說到此,他俯身親了親她柔軟的嘴唇,結束了這個話題。奪嫡之事,如今已經愈演愈烈,滿堂朝臣卻都故作不知,唯恐進言之後令聖人震怒,以為他們挑撥天家父子兄弟之情。且皇后殿下身子不好,若聽聞此事後有什麼萬一,進諫之人便更是萬劫不復了。因而,所有人都陪著皇室一家人裝聾作啞——直到事情再也蓋不住,徹底暴露為止。到了那時候,孰勝孰敗,又有何人能斷言?

 唇齒交纏的溫情過後,王玫繼續思考著歷史的走向問題。她其實也並不能篤定太子、魏王一定都會失敗,讓晉王得了漁翁之利。因為她完全不知道那些相關的事件什麼時候發生,又會像多米諾骨牌似的引起什麼效應。所以,今後只能一面密切關注太子、魏王、晉王的動向,一面旁敲側擊讓崔淵接受她的想法了。導致太子行為悖逆的關鍵人物,就是那位傳說中的擅長歌舞的美少年「稱心」。李世民處死稱心之後,太子的性情更加極端,那時候或許就能斷定這場奪嫡的結果是否如她所知了。可是,晉王李治當上皇帝,當真就合適麼?

 「你還在煩惱這些事?」崔淵見她若有所思,笑道,「一時也分辨不清楚,便由得他們去罷。我們不需要倒向任何人,只需忠於聖人便足夠了。不論誰登上大位,都是如此。」

 「即使,那人不堪配為九五之尊?」王玫緊跟著追問。李治,於世家於天下百姓,是最佳的選擇麼?是否還有更好的選擇?但李世民會讓庶子登上皇位麼?畢竟,那可能意味著長孫皇后所出的三位嫡子都活不長久。更重要的是,那些庶子會比李治做得更好麼?

 「九娘,你想得太長遠了。眼下,那並非我們需要考慮之事,也並非我們能夠考慮之事。」崔淵道,垂首與她額頭相抵、呼吸相交,「我從未想過,九娘你竟然在奪嫡之事上耗費了這麼多心神。暫且放下罷,總有人會比我們更心焦,也比我們更能影響此事的結果。我們若能推上一把,便無須吝嗇;若不能輕舉妄動,便換個法子使勁就是。阿爺並非愚忠之人,定會以崔氏一族為重。那些個重臣亦是如此,必會以天下萬民福祉為重。」

 「你說得是。」王玫輕聲道。想得太多,卻無能為力,反倒只能焦躁不安。倒不如靜待事態發展,做些能做的、該做的事便是。「我自有我該做的事。眼下便想到一樁。」

 「什麼事?」

 「自然是目前最要緊的事。」

 「需要我做什麼?」

 「之前你忙著作畫,我才遲遲未動。如今有你在旁邊鎮著,便足夠了。」

 於是,待收拾妥當後,王玫便讓丹娘、青娘分別去將崔簡、盧傅母喚過來。

 崔淵目光微動,笑嘆道:「讓你受委屈了。」

 「除了自家人,旁人的眼光與流言,與我有什麼相干?又能讓我受什麼委屈?」王玫笑吟吟地回道。見崔簡快步走了進來,張開雙臂,將他攬進了懷裡:「阿實,今天你都做了些什麼?方才我們回來時,也不見你在房裡。」歸寧之後,她與崔淵住在薰風閣的小樓裡,崔簡便搬到正房中住下了。

 「我和王二郎跟著表兄讀書。表兄答應我們,只要每日完成他佈置的課業,過些天便帶我們去郊外的莊子裡摘櫻桃。」崔簡有些興奮地答道,「母親,我還聽說表兄要跟著舅父去上任?去的地方遠不遠?到時候,我們可以騎馬去看望他們麼?」對於已經走過不少地方的他而言,出遠門充滿了各種奇妙的樂趣,也並不是什麼難事。

 王玫答道:「當然可以去。阿兄任職之處在雍州境內,就算離得最遠的縣,也不會超過從長安到潼關的距離罷。」她從未看過輿圖,這麼說也只是推測而已,於是便暗暗瞧了一眼崔淵,怕自己說錯了。

 崔淵含笑頷首,道:「若是騎馬,頂多一兩日就到了。仲秋、晚秋的時候正好得空,天氣又涼爽,我帶你們去便是。」

 「嗯,我還想送禮物給王家阿兄。」崔簡又道,「母親幫我想一想。」

 王玫便提示他:「大郎最喜歡什麼,你可知道?送最合他心意的禮物就是了。」

 崔簡仔細想了想,直勾勾地望向自家阿爺:「我覺得,表兄最想要的肯定是阿爺的畫。外祖父、舅父都有阿爺的畫,就他沒有,實在太可憐了。」

 崔淵挑眉而笑:「一幅畫確實不難。只是,你送禮物卻讓阿爺我費神,哪有這樣的好事?」

 崔簡怔了怔,皺眉思索起來,脆生生道:「那我再給阿爺送禮,補償阿爺。」他一時並未注意到,自己已經將稱呼從較為生疏的「父親」換回了「阿爺」。

 王玫微微一笑,接著道:「這樣罷,我給你們父子倆出個主意。阿實用十幅畫,換你阿爺一幅畫。」

 「就十幅畫?我一幅畫,換他上百幅、千幅都使得罷。」崔淵道,伸手揉了揉兒子的腦袋,「從今晚開始,用完夕食之後,你便到我書房來學畫。日後,每交一百幅畫便換我一幅畫,隨你送給誰,如何?」

 崔簡燦爛地笑了起來,用力地點點頭:「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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